及至中午,萧旦已在神机署衙门里准备了一场丰盛的宴会,并有歌妓助兴,大概是武功县令派过来的官妓。席上找来了衙门里的官员、武功县官员以及附近有点名气的诗人陪宴。这帮人在宴席上很兴奋,估计和皇帝一起喝过酒的事儿以后会是炫耀的资本,而且会使社会地位大幅提高。
    薛崇训动筷子之前却对萧旦说道:“把以往造炮得过奖赏的工匠也叫来一起用膳。”
    萧旦有些诧异,毕竟士农工商的传统地位在明面上是共识,工匠不是没有人权,但和官员文人士族比起来就太上不了台面了。不过这是皇帝的圣旨,他只能高高兴兴地去查名册叫了一帮穿短衣打扮粗鄙的工匠来到宴席上,一帮人受宠若惊地伏在地板上对着公座上的皇帝不住磕头,除了喊万寿无疆说不出其他话来。薛崇训道平身,这些人仍然跪着,他便没好气地说:“是不是要朕下来扶你们才肯起来啊?”
    “赶快起来!”萧旦忙喝道。
    工匠们这才陆续从地上爬起来,有个花白胡须的老匠一脸幸福地说:“草民活了大半辈子,没想到竟然能亲眼见到天子!”至于这个天子是唐朝天子还是晋朝天子对他应该没区别,谁当皇帝对老百姓没啥区别,只要不是把汉人百姓当牲口的异族政权就行。
    虽然这样的场面在薛崇训的预料之中,但他心下还是一阵高兴,毕竟老百姓是不怎么在乎他得国不正这回事的。薛崇训便说道:“大晋朝功过分明,你们对国家有功,理应得到世人的尊重和朝廷的奖赏。上次那四门炮减少了帝国将士的伤亡,这就是功劳。只是前期的材料不好,你们要想办法造出更好的兵器。”
    萧旦忙答道:“陛下隆恩,臣等定要竭尽全力为国效力。”
    薛崇训见堂上的歌妓姿色和技艺都一般,当然和大明宫教坊司精挑细选的女子相差甚远,加上他现在心情一好,就大袖一挥:“这里的歌妓,今晚都赏给有功的工匠。”
    那些青壮工匠顿时两眼放光连谢恩都忘了,刚才那个老工匠则面色尴尬,不知是不是因为老来见x泪空流的缘故。
    席间那几个“名士”唱歌功颂德的诗,薛崇训虽只会抄诗基本不会作诗,但别人的诗好坏还是大概听得出来的,觉得这些人做得都是些浪费纸张毫无内容和意义的屁话,显然能作出流传千古诗歌的诗人不是走到哪里都见得着的,小地方只要识字的都能自称文人。宴会上的表演和诗词他都没兴趣,吃饱了饭,便要去视察冶铁和制造火炮的作坊。众官无奈只得罢宴,簇拥着薛崇训去渭水边看作坊。冶铁的作坊要用水排来鼓风,所以大多建在渭水边。
    武功县令和神机署令萧旦的感觉都不怎么好,因为午宴的节目显然没把皇帝侍候舒坦。皇帝基本都在宫里,亲自到他们这边的机会实在不多。特别武功县令暗里认为天子是在对自己表示不满,好好的官妓居然被赏给了下层工匠,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吗?
    幕僚悄悄说的一句话更让他紧张:“今上好女色天下皆知,吃什么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让今上高兴的妇人。这也怪不得咱们,小小武功县的官妓能有多少姿色?”
    幕僚虽然没把话说透,但前不久长安市井传唱皇帝在东北用兵就是去抢美女的事儿很多人都听过,这武功县靠近京畿地区,县令等又是官场混的人哪里不知道?只不过造谣的人都被流放几千里了,幕僚不愿意直说,意思就是暗指这件事。
    县令当然不想一辈子都在武功县当县令,他想了想问道:“咱们治下就没有一个长得出众的女子?”幕僚恍然道:“渭水边有个村子叫陶家庄,上次卑职骑马从河边经过,看见水边有个浣衣妇人十分标致,本想买作小妾,但派人一打听此女已经嫁作人妇,其夫是有田的农户。好友劝说,卑职也不想因一个妇人而坏了名声,便作罢了。此妇肌肤胜雪美貌非常,若是征来进献给今上,定无差错……就算出了点事,她的夫家闹到上面去,上方也不会拿明公怎样,这是献给天子的。”
    “果真如你所说貌美出众?”县令顿时就动了念头,皱眉沉吟片刻道,“目前今上在此,一切以平静无事为根本,一定要办得妥当……这样,你到县里用印下文,带一些胥役到陶家庄去征一批妇人,借口为修城墙的民丁煮饭,征一批人来将‘浣衣女’也征召在内,这样便能合情合理。等事儿完了,咱们再补偿其夫家一些田产和钱财,吓吓他,左右就没事了。”
    幕僚高兴地赞同道:“明公想得周全。”
    县令又笑道:“‘请’过来时你们一定要以礼相待,切勿怠慢了。万一今上真看上了,要带回宫去宠爱一番,少不得锦衣玉食丰厚赏赐其家,说不定那妇人还记得咱们的功劳。”
    幕僚也陪笑道:“倒也不是没这种可能,明公所言极是。”
    第六十七章 渭水
    衙门里自然没有皇帝仪仗,不过一众官吏竟然短时间之内把护送薛崇训出行的阵仗整得颇有气势,不仅有官吏卫士同行,还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架四人抬的大轿子。可惜薛崇训并不领情,他觉得这轿子不伦不类,直接叫部将牵了战马过来。一个武功县的胥役忙伏身在马前想让薛崇训踩自己的背上马,不料被他一脚踢开,左手扶剑,右手单手在马鞍上借力一下子就跃上了马背。众官忙赞:“陛下神武!”
    薛崇训也不谦虚,于马上回顾四周道:“朕得天下之前亲率大军击破各方蛮夷及叛军多次,当真不会骑马?”言罢喝了一声,轻踢马腹,战马便扬起蹄子轻快地奔了出去,飞虎团骑兵随即策马跟上去,一时间尘土飞扬马蹄大响,马队直过校场向渭河边跑去。
    陪同的官吏急忙上马,其他没马的随从跑步跟在后面,一支像模像样的仪仗队顿时散架了。
    挨着河边建造的作坊外侧都有一个大轮子形状的水排,屋顶的烟囱冒着烟,乍一看还像一个个大号的磨坊,周围还有一些正在搭建的火窑。这些都算不得工厂只能算作坊,对河水的污染不多,最大的污染可能还得算这里密集人口的人畜粪便。河水看上去很清,远处还能看见青山白云。
    过得一会,萧旦等官员总算追上来了,萧旦显然不是士族出身通六艺的那种人,体力好像不太好。他追上来就赶紧下马去为薛崇训牵马,一面解说作坊的用处以及正在打算干的事。
    薛崇训回头看了一眼问道:“刚才在宴席上说话的那个老工匠呢?”他心说那半百的工匠都干这个多少年了,肯定知道不少工艺,而且不是官场人物没那么多弯弯绕绕,问点东西也简单点。
    萧旦急忙对部下说道:“快去把何老汉叫过来面圣!”
    然后那个老工匠就被人带过来了,薛崇训问:“你叫什么名?”老工匠忙弯腰道:“草民叫何二,别人就叫何老汉,没大名。”薛崇训笑道:“我有一个追随多年的马夫叫庞二,你们都排行老二。”
    他和一个工匠说笑,后面那些准备好了借景抒情在皇帝面前作诗歌功颂德的名士连机会都没有,皇帝没雅兴,他们只得默不作声跟在后头。
    薛崇训此行的打算确实不是为了寻《滕王阁序》一般的风流文章,也没想着制造一些能流传的雅趣,他就真是想着巡察实用技术来的。
    见作坊上有烟,他忽然想起燃料,就问那老工匠何二:“熔铁用的什么燃料?”
    何二不假思索就答道:“用的窑烧木炭,陛下看那边正在砌的窑,就是用来烧木炭的。”
    “没有煤吗?”薛崇训几乎脱口问道,然后才想起曾经看到工部的奏章中有“石炭”这个东西,用字面意思也想得出来就是煤炭,便改口道,“石炭,朕听说地方上在用,难道中央神机署不会用这个东西?”
    何二愣了愣,可能认为皇帝是个门外汉完全不懂这种玩意,便说道:“用石炭不如木炭好。”
    薛崇训正色道:“那是你们没炼过就拿来直接烧。”他情知这种工程不是一个不识字的工匠能布置出来的,便转头看向萧旦,“修一个上下四面封住的方窑,把石炭砸碎了放进去,侧面开孔点火、导火,然后将窑中的石炭点燃,烧个十来天直到不冒气了,把里面炼制过的炭弄出来,就是焦炭,用那东西来试试冶铁……大概就是这么个办法,你们琢磨试验一番,成了都有奖赏。”
    关于焦炭薛崇训倒是了解一点,反正是炼钢的重要原料,至于具体怎么搞出来他自己也弄不清楚,知道原理不等于能亲自当工程师。而且他也不可能光为了这么一件事蹲守在这里现场试验,说不定还真没管事的那帮官吏和工匠们内行,属于瞎折腾。所以只好提出这么一个法子,承诺重赏,让别人去琢磨……至于能不能就只有天知道了。
    萧旦等官吏的表现倒是让薛崇训很满意,他急忙叫人把旨意记录下来,有个书吏直接趴在地上把背当作书案,另一个就在背上就书写起来。薛崇训见状满意地点点头:“好好干,成功了朕不会亏待你们。”
    “是,臣等谨遵圣旨!”萧旦有些兴奋地抱拳答应着。这是皇帝亲自给的差事,要是干成那是看得见的功劳,比默默无闻在底下干出政绩效果好无数倍,所谓事半功倍。薛崇训身为天子,一高兴随便赏点什么或者升个官,是别的地方能比得上的吗?干好事不一定得好报,关键是要干在看得见的地方。
    薛崇训道:“你们不是一直在琢磨提高大炮耐用的法子么,只要焦煤炼成了,炼出铸炮用的好铁也就有望了。”
    众官无不答应得干脆,就差没拍胸脯了,接着又表忠心决心,不是顾及官员的身份恐怕就要像市井小民一般诅咒发誓。
    薛崇训又跑去作坊里参观,监工和工匠们跪了一地,里面烟灰很大众人都劝他不必进这种地方。薛崇训不是很在意这个,不过他真是有点外行,除了知道技术受时代限制比较落后外,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隔行如隔山,工匠们靠这活吃饭也不是一点技术都没有。
    第六十八章 品性
    众人陪着薛崇训在作坊土窑间溜达了一圈,又在校场上骑马射箭,不知不觉太阳已垂在西山,薛崇训打算今晚就在神机署歇一晚上,按照想好的计划明天再了解修城的技术。他不会这些具体的事,但了解一下也对将要修筑长城要塞的工程决策有好处。
    一行人又策马来到渭河边,薛崇训见夕阳西下,便回顾众官道:“此情此景,让我想起张九龄的一首诗,念出来与诸位共勉。”
    大伙听罢不假思索就纷纷附和,天子要吟诗当然不能拦着,还得大声叫好。再说是张九龄的诗,张九龄是谁?皇帝的嫡系大臣,现在在内阁里呆着,在官场上的地位算是重量级的人,这样的人写的诗能不好吗,能不大声叫好吗?当然不能光叫好,还得说点有见地的话,所以大伙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不然听都没听懂诗是什么,如何能评论?
    薛崇训一时心血来潮,便背诵起张九龄的诗:“西日下山隐,北风乘夕流。燕雀感昏旦,檐楹呼匹俦。鸿鹄虽自远,哀音非所求。贵人弃疵贱,下士尝殷忧。众情累外物,恕己忘内修。感叹长如此,使我心悠悠。”
    萧旦等一听明白了,这诗定然是张九龄落魄的时候写的,而且还在埋怨那些官场发达的人不知道修炼自己的品德。至于和夕阳西下的景色是没多大关系的,关键是后面半截的抒情。不过在场的人听到这样的诗居然是张九龄写的,多少感觉有点怪异,主要那人现在实在太发达得惹人眼红了,还什么“贵人弃疵贱”,皇帝都背他的诗……
    最先开口的定然应该让给神机署令萧旦,武功县令也是不够资格的,人萧旦是中央北衙的官,时不时还能见着天子和朝中大臣。萧旦沉吟片刻便说道:“《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张学士昔日未入内阁,便操宽以待人严以律己之高尚品性,终入内阁效命于陛下,实乃我等之楷模。”
    武功县令接着说道:“治大国如烹小鱼,陛下英明神武,又有张学士等贤才当国,大晋焉有不治?微臣等定以张学士为楷模,不忘内修,代天子治理好地方,让百姓安居乐业……”
    刚说到这里,忽闻远处一个声音大喊道:“还俺娘子!”
    众人纷纷侧目,只见河面上飘来一叶木筏,上头站着一个戴笠帽的人,太远了也看不清是何等人,撑一支竹竿正顺流向这边而来。李逵勇反应最快,踢马就带着几名骑士冲到了薛崇训等人的前面挡住。薛崇训身边穿窄袖男装的女人三娘倒没什么反应,这边这么多人,河面上就一个人,确实也没啥好紧张的。
    薛崇训回顾左右:“你们谁抢了人家老婆?讨上门来了。”
    武功县令的神色顿时像要哭出来一样,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幕僚,好像在说:你是怎么办事的?幕僚无辜地说道:“此刁民胆敢惊扰圣驾,拿了再说。”
    那木筏顺流而下,行驶得挺快,没一会儿就靠近了许多,已看得清楚了,原来是个壮实的后生,身穿短衣上身还披着毛皮,腰胯长刀背负长弓,倒像个猎人一样。这地区靠近小太白等山林,农户也多有上山打猎的,瞧他那打扮恐怕不是纯粹的猎户应该就是个农户百姓。
    李逵勇见那后生竟然带着兵器,平时也就罢了,可皇帝在这里,你想谋反吗!别说一个五品无级的百姓,就是朝中大臣面圣也得卸下佩剑,否则说杀就杀了。李逵勇扬起马鞭喊道:“小子,别不知死活,现在回头赶紧走啥事都没有!”
    后生发现了武功县令的幕僚,遥指喊道:“就是他,把俺娘子骗走!俺早知不太对劲,幸好跟了过来。把俺娘子还来,这就走。”
    薛崇训皱眉顺着方向看向后边的一个小官道:“你们在武功县欺男霸女?”
    那县里幕僚扑通一声就跪倒在泥地上,脸唰一下就白了,在官场的传闻里当今天子不仅好色而且杀人如麻,这不微服出行身边还带着几十号精壮汉子,一句话砍了还不是砍了。但县里幕僚到底在官场混了那么多年,见过世面,并没有因为吓了一跳就胡言乱语,马上就说了一句极具水准的话:“卑职万死,都是卑职一个人一时糊涂,私自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果然县令的神色也变了一点,从一开始的畏惧到现在竟有一些感动,到底是自家的心腹!
    李逵勇见状对河上汉子喊道:“把兵器扔了,过来说话,今上为你作主。”
    “先把俺媳妇还来!”那汉子不知是脑|抽还是没见识,说着说着还来劲了,竟然从背上取下弓来,又抽了一枝箭羽喊道,“还人!”
    众飞虎团侍卫面面相觑,李逵勇骂了一句,喝道,“敢在陛下面前以兵器相向,嫌死得不够快。”喝罢也取了重弓,搭箭射了一箭,结果距离太远,箭矢“波”地一声掉进河里去了。旁边一个明光军营留守的武将说道:“大营码头上有水军战船,开船去拿刺客。”
    李逵勇摸了摸圆脑袋嘲笑道:“捉一个人要用水军,我看你比我还傻。”他左右一看,只见不远处的水排上游靠着一条小船,便回顾众骑士道:“有会水的没,去俩人,划船过去把那汉子捉过来。”
    立刻就有两个操|南|方口音的骑士策马上前请命,李逵勇道:“来人,把他们俩的盔甲先给剥下来再去,不然掉水里不是和抱着石头落水一样?”军士们以为善,便下马来七手八脚地帮忙脱盔甲。
    那河上汉子还撑着竹竿和岸上对峙。这边捣鼓了一阵子,两个军士脱光了盔甲,连长兵器和横刀也一并丢下,一人带短刀一柄弩一副加上箭矢数支,就跑去解开小船上的绳子,一人划船一人持弩向河中间划过去。他们确是通水性的南方人,不然那双桨也不是掌在手里就马上玩得转。
    双桨小船位于上游又在划水,行得飞快,那木筏上的汉子见状跑不过也不去拿长竿,先把手里的弓箭调转对准小船。船上的军士拿着弩喊道:“我这弩是军用的,可比你那打猎的弓靠谱,你不放箭我便不害你性命!你也想清楚了,咱们是刚拔下盔甲的北衙禁军,你要是伤了咱们,王法也容不得你!”
    船上的军士没盔甲,还真有点怕那厮破罐子破摔射箭,射|进肉里疼还是自个不是。划船的军士也帮腔道:“你要敢袭击禁军,能算得上意图行刺皇帝,给你定个谋逆也不过分,到时候整个村子被牵连也不算什么大事。”拿弩的军士接着道:“全村都被喀嚓,你还想找回媳妇吗?”
    俩人一阵忽悠,木筏上的汉子真被吓唬住了,他不怕山中虎狼,可官府比虎狼还可怕……主要也是官府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人总是会畏惧未知。汉子便喊道:“你们打算干甚?”
    军士好言道:“当然是过去讲道理!你不是说媳妇被抓走了吗,是地方官干的,陛下想让你去说清楚来龙去脉也好为民做主哇。你不去怎么有人证?”汉子道:“俺不想得罪官府,就想找回媳妇。”持弩的军士脸青一阵白一阵,回头对同伴低声道,“这厮长得挺壮,可是也太没见识了!”然后接着喊道:“你拿着兵器,比得罪官府还严重。赶紧丢了,咱们才有话好说。”
    汉子转头看向岸边,但并没有看见什么“陛下”,戏里唱的皇帝不都穿龙袍吗?遂将信将疑。但这时小船已经飞快地靠过来了,他急忙拉开弓来:“站住,把我家妇人送来再说!”
    “娘|的!”小船刚撞上木筏,那持弩的军士就骂开了,往前一跳粗着脖子喝道,“你给老子放一箭试试!”趁那汉子不知所措,一个健步冲了上去,不料那汉子一急真就放箭了,幸好准头不对没伤着人。军士侧身站了个马步稳住下盘,拿手肘一撞顺势就夺了那汉子的弓箭,并将他撂倒在木筏上,这么一摔木筏失去平衡,两人都扑通落进了河里。这军士是飞虎团的骑士,虽然没品没级可也不是一般军士能相提并论的,能进飞虎团的就是培养军官来的,又习兵法又习武艺,普通的将士都不是对手别说这个业余打猎的汉子。
    两人落水之后,船上的军士丢下木浆去帮忙,一会儿就将汉子制服了,扑腾了一阵就弄上了小船。那汉子身上的刀和弓箭都被扔进了河里,之前持弩的军士按住他,另外一个依旧划船,就向岸边行驶过来。
    有官员见抓住了人,便说道:“陛下,此刁民大逆不道,竟敢用兵器威胁,理应斩首。”
    薛崇训却是装作一副很仁厚的样子:“百姓不懂规矩情有可原,不必以朝堂之法要求。先问问情况再说。”说罢回头看了一眼武功县县令等人,几个人急忙弯腰垂手,冷汗也冒了出来。
    第六十九章 独行
    薛崇训本来是没想在人前装作一副忧国爱民的仁君模样的,他对于一件两件民事刑案完全没兴趣,这些事根本不用他管。但既然遇上了,还是要以正面的态度来处置……总不能自己承认这种有悖于大义的事是合理的吧?他看着河面上泛着夕阳流光的缓和流光,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路走到现在,已经少了以前的愤怒或感动,心绪已如这河水一般平缓了。果然无论是走什么路、无论是坏人好人,终会慢慢失去棱角的。
    过得一会,两个水淋淋的军士就把那个壮汉给押过来,其中一个因为差点被射了一箭心里有股子怒气,过来时就一脚踢在汉子的膝弯里,喝道“你挺行,见了天子都不跪!”那汉子吃痛单膝跪了下去,平白挨了一大脚火了就想挣扎着起来,不料刚刚动一下,就有两把明晃晃的刀挥了过来:“最好老实点。”
    薛崇训上前两步问道:“别急,怎么回事你说出来。”
    “我只想找回新婚不久的媳妇!”壮汉道,他估计没上过公堂,连自我介绍都忘了,还好也没人计较薛崇训也不想知道,他叫阿猫还是阿狗都不重要。看来有时候威信确实需要一些仪仗和排场来表现,薛崇训虽然贵为天子权力极大,这汉子却不是很怕,估计还没上公堂面对两排拿风火棍的衙役有压力。
    壮汉想了想又说道:“今下午村里来了一个当官的带一队官差,说县城里要赶工修城墙,要征在我们村子里征一些妇人去给役夫煮饭,我家也被点了。我家的媳妇貌美,好多人都惦记……”
    刚说到这里,周围的人有的没忍住,就笑出声来,因见皇帝都一本正经的就急忙忍住了,总算了哄笑。壮汉的脸微微一红,继续说道:“我担心便跟着到了县城,果然见到别的妇人都送进城去了,唯独我家媳妇被一队官差往这边送,这哪里是去煮饭?”
    薛崇训看向县令,一旁的幕僚生急智忙说道:“本来就是来煮饭,京里来了人咱们这里人手不够,临时调一两个人过来帮忙。这种轻松的徭役本来就是好事,不然你想去边关修城还是去河上去修堤?”
    这时薛崇训已经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从壮汉口中的“貌美”到地方官搞出的诸多曲折,猜也猜得到。不过他并不想当着众人和这百姓的面揭穿谎言,毕竟最好的办法还是要维护官府的威信,再说一会叫把人送回去就什么事也没有了,犯不着动不动就拿自己的官员开刀祭旗。于是薛崇训便道:“官府征民妇为煮饭杂役一般都征老妇,你既然如此担忧为何不让家里的老妇顶役?”
    壮汉道:“老母腿脚不便,也是没有别的法子。”
    薛崇训道:“念你无知鲁莽,朕便不与你计较了。百姓又没犯法,官府怎会扣着人不放?你且回去等着,村子里来的那些人干完活就回去了。”他说罢再无兴趣,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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