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想出去走走,她干脆换了身轻便的衣服,高腰牛仔裤加白色的薄针织毛衣,柔软舒适。
    刚换完衣服,门铃就响起,酒店的服务生推着小推车在门口,推车上有一大捧花,加另一些装饰的气球和鎏金彩灯之类的小玩意,笑容热情亲切:“您好,今天是周先生的生日,这是我们酒店送给周先生的房间布置,请问需要吗?”
    “生日?”纪筝微微疑惑。
    服务生点点头,口吻恭敬:“周先生是我们酒店的白金客户,按照他身份证上登记的日期,今天是他的生日,稍后我们会送一个蛋糕过来,请问有想选择的口味吗?”
    见她迟迟不理,服务生再出声:“纪小姐,需要布置吗?”
    “好。”纪筝愣了一下,侧身给服务生让出通道过来。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
    她失神地想,原来,是周司惟的生日吗?
    从来没听他提及过。
    上大学的时候,她的笔记本密保是自己的生日,有一次趴在周司惟身上看他输密保,他输入的却是【0418】
    四月十八,
    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纪筝惊异于自己居然对这些细节记得如此清楚。
    然而这样的历历在目,却一遍遍让她懊恼,懊恼自己从前是个多不合格的女朋友,他不提,她竟然也就没问过。
    纪筝发愣间,服务生已经将客厅布置了出来。
    黑白色系为主的布置,看来是摸清了周司惟的喜好,深蓝色包装的白蓝两色玫瑰也低调奢华。
    她回头问服务生:“请问这附近有什么蛋糕店吗?”
    服务生始终带着尊敬礼貌的笑容,闻言仍旧笑:“我们酒店的甜点师是法国请来的,您想要什么样的蛋糕都可以满足。”
    纪筝有些不好意思,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有没有那种可以自己动手做的蛋糕店。”
    服务生恍然大悟。
    他思忖片刻后:“纪小姐,我想,您的这个要求,我们酒店也可以满足,我带您去甜点后厨,由甜点主厨亲自教您。”
    纪筝喜出望外,随即好奇起一件事:“你怎么知道我姓纪?”
    服务生微笑看她:“周先生走的时候吩咐过,您是他的未婚妻,您的一切要求都满足。”
    未婚妻。
    她心好像被鱼线扯了一下,轻轻上钩。
    几分钟后,纪筝跟着服务生下楼去到后厨。
    她有一点点甜品的基础,在伦敦时经常和叶璃一起考蛋糕,所以做出来的蛋糕胚子不算太差。
    接下来就是抹奶油,纪筝早早把头发扎起来,卫衣捋到小臂,开始跟着主厨的指点,认真细致地抹奶油。
    偶有失误,抹面不平或者不小心毁了蛋糕胚子,她也不气馁,重新烤制重来。
    时间充足,她想给周司惟最好的。
    周司惟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经理引他到后厨,透明的玻璃后面满室银色甜品厨具,穿着白色卫衣和牛仔裤的女人专心致志应对面前的蛋糕。
    她长发随意绾成丸子头,一两缕顺着美好的侧脸弧度掉落,低着头,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一瞬间,他竟有些恍惚,一旦换上这样的衣服,时光就好像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一般。
    纪筝小心翼翼地摆上最后一块巧克力铭牌,长松了一口气,大功告成。
    她太专心,以至于现在才看到周司惟不知何时来了,刚刚走到她面前。
    纪筝微微诧异:“你回来这么早?”
    周司惟扬眉,看了眼时间:“七点半了。”
    竟然七点半了,她居然做了这么久。
    纪筝无知无觉,时间竟然流逝地这么快 。
    她还想说什么,周司惟上前一步,突然的靠近让她噤声。
    他低首,认真看着她,眼里染上浅浅的笑意,拇指擦去她脸上沾的绵密奶油。
    “小花猫。”周司惟笑了下。
    纪筝怔怔看着他因为笑容鲜活起来的眉眼,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笑起来真好看。
    她只剩这一个念头。
    -
    端着蛋糕回房间,开门之前,纪筝有些紧张,提前给周司惟打预防针:“今天你不在,酒店有人来说是你生日,我就让他们布置了。”
    周司惟手上是蛋糕,稍抬眉:“开门。”
    纪筝一边开门,一边小声问他:“今天是你生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忘了。”周司惟轻描淡写。
    她手停在门边,推开,蹙眉看他。
    周司惟触及到微微瞪着的乌灵大眼睛,顿了一下,无奈:“是真的忘了。”
    毕竟他从不过生日。
    纪筝手里拎着蜡烛,没开灯,房间里蔓延铺展着一簇簇灯带,照亮气球和飘带,温柔热闹的景象。
    周司惟稍稍一怔。
    就这片刻的功夫里,他手上的蛋糕托盘被纪筝接走,小心翼翼放到茶几上。
    一圈暖白的灯,气球萦绕在她周围,她对他招手。
    他着了魔一样走过去。
    纪筝低头认真插蜡烛,就要找打火机时,手被人按住。
    周司惟拿出打火机,一簇火苗亮起,点燃蜡烛。
    蓝色火焰跳动的瞬间,她仿佛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跳动了一下。
    她从前是何等迟钝,竟然察觉不到他这样润物细无声的爱。
    片片刻刻。
    眼眶又忍不住酸起来,纪筝连忙低下头,防止眼泪滴出来。
    周司惟手覆上她额头,确认她是不是还在烧着。
    纪筝微微平复心绪,拉下他的手:“没烧了。”
    “是吗?”他摸她手:“怎么手还这么凉?”
    说着,周司惟就起身要去拿体温计,却被人拉住手。
    纪筝用了些力道,仰头看他:“许完愿再去好不好,不然蜡烛要烧完了。”
    周司惟盯着她拉住自己的细指,反扣住,坐回去。
    她催促:“你快闭眼许愿。”
    因为在黑暗的环境里,她声音刻意放轻了,听起来像棉花糖,丝丝腻进人心里。
    周司惟顺从,闭上眼皮。
    仍然扣着她的手。
    愿望?没什么愿望,他的出生,就是不被欢迎的存在,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不大的破败房间里,整日整日都是酒气和男人的叱骂声,女人的哭泣好像回南天连绵不断的雨,寒冷刻进骨子里。
    周征爱吸烟喝酒,喝多了打起人来,他只能护住陈云,任由滚烫的烟头灼烧背部皮肤。
    左邻右坊都说,这个孩子能活下来,真是不容易。
    后来周征染上毒-瘾,害她们家破人亡,于是那些同情又化为诅咒,说他贱命一条,合该一起去死。
    陈云用玻璃割破自己手腕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想过他。
    也是同一天,周征车祸身亡。
    所以他该有什么愿望呢,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活下去。
    后来又多了一个,看到她。
    看到她笑,就仿佛,昏暗的世界拨云见日。
    周司惟甚至想不起来这六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一遍一遍,自虐一般,在深夜回想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好像那样她就仍在身边一样。
    失眠是抑郁症的前兆,他知道,可是那又怎么办。
    于他而言,时间不再有晨昏之别,他成了似睡非醒的囚徒。
    他在灵普寺燃满沉香的房间里抄经书,白纸黑字写着“今虽无犯,是我宿作,甘心受之,都无怨忤。”
    “宿因所构,今方得之,缘尽还无。得失随缘,心无增减。”
    得失如何能随缘,心又如何能无增减?
    在灵普寺山顶俯瞰雾气萦绕时,风声猎猎,周司惟常常想,跳下去会怎样?
    她会不会为他流一滴泪。
    还是算了吧,他舍不得。
    灵普寺住持看着他的笔迹,叹气,说:不放下心中执念,抄再多经书都是无用。
    他问住持,如何能放下?
    住持转着手中珠子,闭上眼睛:执念太重,唯有自渡。
    那现在呢,他放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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