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夏秋之际,中原大地有如惊雷炸响,局势天翻地覆。
    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家政权在鄄城覆灭,仅存领军在外的于禁、曹洪、程昱、杜袭等曹营文武也先后投降。
    泰山太守吕虔不愿归降关西阎行,想要凭借险隘负隅顽抗,却被麾下的泰山兵所杀,随后青州、徐州也相继被杨丰、张郃等关西兵马夺取。
    回顾收取中原这一战役,阎行指挥下的北路军一路攻伐不止,可谓是攻城略地的主力,称得上打完了绝大多数的大战,歼灭了曹军主力,曹军大河北岸军事重镇、中原兖、青、徐三州也都是由阎行和麾下的徐晃、张郃、杨丰等将夺取的。
    反而是贾诩指挥下的关洛军队,仅有击退了荆州军、招降于禁军、攻占豫州郡县的战绩,而且这还是在荆州内部不稳、夏侯惇主力被阎行歼灭、北路军攻克鄄城的大前提下。
    两者相较之下,斩获的功绩差距一目了然。
    为此,关洛军队的将校一方面眼红北路军徐晃、张郃等人的军功,一方面对稳打稳扎、步步为营的主将贾诩颇有微词。
    就连在营中的阎统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在私下写信给自家母舅裴潜时就埋怨说到了,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师傅虽然才学渊博,但武略方面远远逊色自家父亲,阿母和母舅让自己在贾诩军中潜心学习,恐怕是来错了地方。
    身在洛阳的裴潜阅信后,自家外甥在信中所言的贾诩军种种,让他思绪万千。
    关洛军的用兵情况,不仅没有让他小看贾诩,反而是对贾文和的藏巧于拙有了更深的认识。
    谋国亦谋身,在骠骑将军炽热的光芒下,降于禁、取豫州,不战而屈人之兵,达到了出兵前的谋划,功高而主不疑,这对局势和人心的把握,实在是高明啊。
    裴潜相信,此战过后,颇受众诟的贾诩不仅不会被骠骑将军怪罪,反而会被予以重任。
    ···
    阎行确定要对贾诩授予重任。
    中原州郡在天子诏书和关西甲兵的双重压力下,纷纷向阎行的兵马开城投降,而阎行也从善如流,听从荀攸的谏言,继续尊奉天子,赦免了荀彧、钟繇、陈群等曹营声名在外的文士,也没有对之前抵抗兵锋的衣冠士族斩尽杀绝。
    如今他准备迎奉天子和朝廷返回许都,继续留用朝廷百官和地方长吏,以天子的诏书下令各地尽快赈济灾民、恢复农耕,同时以骠骑将军府的名义传令各路关西兵马,扼守各处城池要塞,扫灭当地的乱兵、暴民,以求稳定中原各州郡的整体局面。
    当然,阎行一方面想要中原腹地的局势能够以一种相对平稳的状态过渡,另一方面得陇望蜀,对荆襄、江左等地虎视眈眈,时刻想着要尽早完成天下一统的宏图霸业。
    根据从襄阳传回的密报:荆襄之主刘表已经病入膏肓,即将撒手人寰,荆州上下群龙无首,二子争立、祸起萧墙的暗流不断涌动。
    而这,也从阎行用兵中原期间,荆州兵马进退失据、军无战心的种种迹象得到了印证。
    孙子云:“兼弱攻昧,取乱侮亡,武之善往也。”这是阎行之前能够轻易击败袁家兄弟、夺取冀州的原因。
    现在,正是夺取荆州的大好时机。
    只是北路军在阎行的带领下一路猛冲猛打,攻打北岸曹军重镇、决战夏侯惇主力,虽然战无不克,但也折损了不少兵马,加上徐晃、杨丰、张郃等将时下分兵攻占各州,兵马分散,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重新召集一支大军南下。
    所以,贾诩率领的关洛军队,此时成了阎行麾下一支编制完整、人马众多的可机动军队。
    阎行考虑全局后,当即传令贾诩麾下的张辽率军从汝南进入九江郡内,贾诩则率阎兴、庞德、鲍出等部进军南阳。
    收拾旧山河的号角,已悄然吹响。
    ···
    九月,襄阳城,州府内。
    刘表在几日前已经身死,此时坐在上首的是其子刘琮,执掌军权的蔡瑁、张允已决意全力拥立他继位,只是碍于州中的反对者,所以秘不发丧,暂时还不敢公开挑明要废长立幼。
    座上除蔡、张二人外,还有章陵太守蒯越、治中邓羲、别驾刘先、东曹掾傅巽。
    刘琮虽居主位,但决定州中大事的,却是目前的六人。
    诸人对久病在床的刘表之死都早有预见,各人应对的方略也有条不紊的开展,此时对局势的谋划远多于对主上身死的悲伤。
    只是这些州府大吏此时却或低头蹙眉,或沉思不语,堂上气氛冷淡,让上首的刘琮看得着实着急,忍不住卷起宽大纹绣的衣袂搔首挠腮。
    东曹掾傅巽见状,轻咳一声,准备开口。
    荆州近年来的形势,是随着刘表的衰老逐渐在走下坡路,今年随着刘表病重身逝,局势更是崩坏一发不可收拾。
    江左的孙权得到荆州叛将甘宁献上的州中情报,大举发兵溯游而上攻打江夏,镇守江夏多年、屡抗吴军的大将黄祖兵败身死,江夏沦陷,郡中士民、财物被吴军掳走无数。
    若非孙权的后方尚不稳定,恐怕吴地的舟师就要一路溯游而上了。
    而南阳的将领王威也在防御西凉军的战事中战败被杀,荆州军在蔡瑁、张允的指挥下,眼睁睁看着西凉军吞灭中原曹军,撤军返回。
    眼下从南阳郡传回的急报,攻灭曹军的西凉军已经调集兵马,准备南下进攻荆襄了。
    更微妙的是,蔡瑁、张允有意拉拢自己,自己能够在州中议事六席中占得一席之地,全靠了蔡、张在人前拔高了自己的地位。
    思来想去,傅巽也想明白了,自己一个流亡荆襄的外州士人能够得到蔡瑁、张允这等州中豪右的拉拢,无非是家族的关系被看中了。
    傅家是北地泥阳大姓,族中傅干甚至还在当前炽手可热的骠骑将军身边担任要职。
    蔡瑁、张允虽然在州中权势滔天,还执意废长立幼,扶持刘琮上位,可是荆州如今是西凉军、江东军虎视眈眈,刘琦、刘备、刘磐等刘氏宗族又领军在外,他们怎么能够不尽早为自己多谋划一条退路呢。
    既然明白自己的依仗,傅巽也就有的放矢,他表面上是跟行径不似人主的刘琮进言,实际上却是在抛砖引玉,试图为蔡瑁、张允说服堂上诸人。
    “咳咳,,阎艳大军新破曹氏,威震中原,又奉迎天子,占据大义的名分,如今兵发南阳,此诚不可与争锋也。依巽之见,时下州中多事,宜化干戈为玉帛,遣使言和,许以重金钱帛,两方各安边界为上。”
    呵呵。”治中邓羲闻言发出嗤笑,傅巽话虽隐晦,但堂上除了刘琮,其他人都明白,这个时候不战言和,无疑是在屈膝求和,所付出的代价恐怕远不止是所谓的重金钱帛。
    他瞪着傅巽率先发难。
    “西凉军狼子野心,挟持天子,剪除异己,乃智者共识之事,公悌求和之言,恐怕是别有用心吧。”
    “那邓治中又有何高见?”张允在一旁讥笑道。
    邓羲与刘先对视一眼,继续说道:
    “诗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羲以为,敌军压境,使君的身后之事更不可久拖不决,只作门户私计,宜先遣使迎回长公子,州中群僚共议推选州中之主,而后名正而言顺,以上率下,摒弃私怨,合力共抗敌军!”
    邓羲话里有话,虽不明面上反对刘琮,却暗里针砭蔡瑁、张允私心作祟、败坏大局,更令人挠心的是,别驾刘先抢先一步,大声说道:
    “治中所言甚是,先附议!”
    张允眼见二人造势发难,不遵从他事前私下透露的议事决定,脸色大变,当堂就要起身发作,蔡瑁当即连连示意他稍安勿躁,莫要小不忍而乱大谋,坏了他们的大事。
    刘先、邓羲手中虽无兵权,但既有名望,又身居要职,专横强行,只怕会引起州中更多士民对他们废长立幼的不满。
    况且,此刻堂上,还有一人也掌有部分州中兵权。
    待到安抚张允之后,蔡瑁才缓缓开口,看着蒯越问道:
    “刘别驾、邓治中已经表露心意,不知异度有何见解?”
    蒯越似有预料,见状环视堂上众人,说道:
    “邓、傅二君方才所言,越颇以为然,因此若依吾浅见,不如同时两策同时施行,既攘外,也安内。既邀长公子回襄阳共议使君身后之事,又遣使与西凉军言和,作缓兵之计。”
    “异度说的不错,如此也好,诸君也不用争了。”
    蔡瑁心中暗骂蒯越圆滑,有意两边下注,坐收厚利,嘴上却是当即出言赞同蒯越的意见,也直接省去了其他人的争议。
    傅巽附和蔡瑁,张允也不好当众再反对,刘、邓二人因为蔡、张势大,无法强行对抗,能够争得遣使迎回长公子刘琦,目的也就达到,当下再无异议。
    于是六人很快就敲定了出使人选,州吏宋忠被派往巴东,娄圭则前往南阳求和。
    议事毕,诸人各自离去,唯有蔡瑁、张允留了下来,本以为继位在望的刘琮这才反应过来,立长还是立幼,仍然还是悬而未决的问题。
    而且,拥护自己的蔡、张,在迎敌这件事情上,态度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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