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十四岁的人生,死过一回就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吧。
    丁宝枝回府觉得甚是疲累,屋外飘雪,她让人生了炭盆端进屋里,合衣睡了,夜里薛邵回府的时候她还没醒,屋里黑灯瞎火,他靠近了她才醒过来,伸手勾上他的脖子,胳膊跟水蛇似的将人紧紧圈住了。
    薛邵察觉她不太对劲,刚要开口说话便被她用嘴堵住,让她挂着脖子往下坠,沉沉栽倒下去。
    她跟在沙漠里迷路渴了三天的人一样,将他视作甘霖般的疯狂汲取。薛邵不明就里,但是配合着她,二人将bbzl软塌上的小茶几都扫到地上,饶是这样丁宝枝也没慢下来,他手伤着,头一次体验被压在身下的滋味。
    她突然趴在他肩头不动了,薛邵让她的举止惊住,将锦被往上拽了拽盖住她白腻腻的肩头,“还有我呢,别难过。我以为你早不在意和丁家的关系了。”
    丁宝枝摇头道:“我没在为娘家难过,我也不知道我在难过什么,就是一回来觉得什么都结束了,什么都变了。”
    薛邵挤着下巴看她,“我不是还在吗?”
    她笑道:“不然我抱着木头呢?”
    薛邵刮她鼻梁,揽着她想了想,“我看这府上太清冷也是一个原因,你从布庄上热热闹闹的回来,我不在府里就只有一个嬷嬷候着你。”
    丁宝枝眨巴了下眼睛,觉得可能是这么回事,“那这事交给我来做吧,挑几个得力的丫头小子,从小培养起来,带人这事我擅长。”
    “对了。”薛邵想起来,“今日刑场,我替你将话带到了。”
    丁宝枝一顿,心道就不能等她穿着衣服的时候再说这事吗?总感觉后脖颈都起阴风了,她将薛邵胳膊缠到自己脖子后边去,他命硬,能挡煞。
    “噢,他可说了什么?”
    “他没说话。”
    实际容予说了,只不过丁宝枝不见得想要听,他说他不是没算到过这一天,在牢里也开始后悔,后悔没有见好就收,可转念一想,如果见好就收了,他也就不是他了。算得上是毫无悔过之意。
    最后他要自己善待宝枝,薛邵只冷笑了声。
    一月后,齐国公在去往边关的路上病死,此事只有皇帝和薛邵知道内情,所谓病逝实际上是锦衣卫暗中毒杀,因为齐国公一直藏在暗处,不能用阉党谋逆定罪,又碍着他尊崇的身份不好往重了判,只得流放苦寒之地,可这样一来齐国公也就成了俎上肉,锦衣卫要想暗中将其除掉,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小事。
    皇后自齐国公下狱后便在坤宁宫绝食静坐,得知齐国公病逝,近四个月大的孩子小产,听接生的稳婆说,那是个小皇子。皇后大病一场,被送去了宫外山上静养,说白了就是幽禁。
    其他朝臣不知道,但内阁那帮曾和容予齐国公勾连的士大夫,比谁都清楚皇帝是为了什么除掉这二人,一时间安静如鸡,皇帝上朝少了许多反对之声。
    时间一晃就到了年关,梁国公自从被薛邵在朝堂上虚晃一枪洗脱了罪名,出了刑部大牢便没有主动和自己的外孙子搭过话,估摸着是没缓过劲来。
    倒是建安王妃得知此事备受震撼,得建安王分析一夜后,这才知道薛邵那是忍辱负重委曲求全,顿时肃然起敬。她跑到薛府只赶上宝枝在家,后者得她一通分析居然毫不惊讶,好家伙,建安王妃这才发现是这对小夫妻居然合起伙来骗人。
    气归气,对着宝枝那张宠辱不惊轻描淡写的脸也不可能真的怪罪,临bbzl走前,建安王妃还让她转告薛邵,今年过年回梁国公府住段日子,这都多少年了,两只刺猬似的,朝堂上倒是立场鲜明一个鼻孔出气,下了朝老死不相往来,说句难听的,老爷子再精神也要七十一了,到底还有几年活头不好说,哪怕装装样子,也多到老人家跟前晃悠晃悠吧。
    丁宝枝听建安王妃说两只刺猬,‘噗嗤’一笑,点头答应下来。
    薛邵得知后当下便出言拒绝,宝枝抓着他手正换药,抬眼瞅他,一语道破:“你是怕见了梁国公,就无可避免要说起你在朝堂上救火的事了吧?”
    薛邵不以为意,“我那是为了公事。”
    丁宝枝换个角度,吹了吹他手上创口道:“可从私事来讲,我和你的几个姨母还在走动,你是拍拍屁股随时能去北镇抚司拿公事搪塞,我却得被你的姨母逮着往耳朵里堆茧子,一会儿说我不顾着你只顾生意,一会儿说我肚子不争气,现在又要说我不能在你和常家之间周旋着当个好外孙媳妇,你忍心?”
    薛邵哼笑了声,连声道不忍,“知道了,不叫你难做,但你可想好,你答应了我那两个好管闲事的姨母,今年怀不上就要给我纳小。”
    丁宝枝怔然看向他,他什么意思?
    “你不帮我回绝?”
    薛邵只促狭的挑挑眉梢,“我还没怪你替我答应呢,年前可是最后期限了,宝儿可想好怎么出尔反尔了?”
    丁宝枝将他包好的手往桌上一丢,墨玉扳指砸上桌面发出脆响,“薛邵!”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大年三十这天,丁宝枝让新招来的小丫头裹得像个端午的粽子,小丫头名叫月季,是徐嬷嬷表亲家的孩子。
    宝枝一口气招进府里二十人,各个院子塞满了,又不是养不起,就是图个热闹,经此一事,她算是明白了,鸡蛋不能放进一个篮子里,要想不被人辜负,就首先不要投入太多心血。
    听着像是矫枉过正,实际是因为她当时刚到薛府,对薛邵面和心不和,有什么都不会跟他说,虽然她也不会特意告诉身边下人,但有个人一直陪着总是格外亲近的。
    眼下她没什么和薛邵说不得的了,一同经历了如此大案,新婚一年便患难与共,别说夫妻,就是仇人都要对彼此另眼相看,但说来说去,还是薛邵的坚定不移帮她看清了自己的感情。
    薛邵今日被丁宝枝逼着穿戴了一点喜气的红色,她提前一晚上制了条新抹额,黑底暗红的团花纹,被薛邵说乡里乡气的,宝枝才不管,反正戴到他脸上也不会难看到哪去。
    二人带着徐嬷嬷和月季去了梁国公府,今日街道上说不出的热闹非凡,晚间以前多的是带孩子上街嬉戏的父母,寻常百姓家过年没那么大的排场,外头比家里年味更重。
    梁国公府的排场就不一样了,因着年底才历经一场天大的艰险,府里格外重视大年bbzl夜这晚的布置,指着用这一晚将前头所有的霉气都冲个干净。
    丁宝枝一到府上薛邵就被叫走了,只能和他舅母坐在前厅面面相觑,他舅公表哥都还在边防,轻易不得入京,而梁国公府几个外嫁的女儿都在夫家过年,多半要等大年初一才来。所以大年夜这晚建安王妃让丁宝枝劝薛邵去梁国公府过,也是怕国公府过分冷清。
    这个舅母和丁宝枝没什么交集,见了面多少有些尴尬,“宝枝,近来可好?我看你气色比之先前好太多了。”
    丁宝枝先是恭维了几句,这才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过年过节心情好了自然看着气色也好。”
    “我瞧着不是因为这个,不过你说人逢喜事其实也对。”舅母笑了笑,“先前我们都误会了你,也误会了薛邵,你们两个性子太相像了,都是有事只做不说,回过头来让我们措手不及。”
    这舅母一向不爱掺和薛家事,毕竟她本来连常家人都不是,只跟着几个姨母附和几句搅搅浑水罢了。如今面对面,也只对宝枝说些不痛不痒的。
    丁宝枝只笑说误会薛邵倒还说得过去,对她有哪门子的误会,舅母道:“你那两个姨母和你是两个天地来的,她们对你的误会根深蒂固,总之这于你而言也算不上烦心事,我知道宝枝你不会放在心上,你的日子总是你们两个人在过,别人都是看个热闹,偶尔指手画脚。”
    是了,宝枝十九才出宫嫁人,头婚还是给人冲喜当妾,二婚是让人抢去的,好吃好喝伺候着,命妇头衔也塞给她,可她就是半死不活的,后面干脆做起生意,俨然是油盐不进,打死不将侍奉夫家当成头等大事。
    这些都足够让人挑嘴的。
    可薛邵喜欢啊。建安王妃早看出来,薛邵就是个欠管教的。
    那厢薛邵和梁国公前后脚从书房来到前厅,表情都若无其事,一看就是两只刺猬又用各自后背的锐刺扎了对方。丁宝枝心道这祖孙俩能够坦然地相互中伤,也算是一种停止冷战的言和吧。
    实际一刻钟前梁国公找薛邵问清了阉党案的来龙去脉,得知就连外孙媳妇丁氏都知情,只有他被蒙在鼓里,和淳亲王两个像是没头苍蝇,登时气呼呼讽刺了薛邵两句。让媳妇干涉政事,抓着主犯也靠媳妇在里边掺和。
    薛邵一听笑了,“宝枝帮我不对,不帮我也不对,国公爷给个准信,她怎么做才配得上梁国公家外户子的门楣?”
    梁国公让他噎住,半晌哼了声,“你是拜年来了还是呛我来了?”
    薛邵换了个站姿,正色道:“国公爷,您挑我毛病我习惯了,宝枝自小做什么都被否定,我好不容易陪着她完成了她的事业,女人的活她能干,男人的活她也能上手,她什么都做得拔尖,您挑她的就太没道理了。”
    梁国公看他一眼,“我老了,你的家事你自己看着办。”
    年bbzl夜饭吃得很是安静,因为没有会来事的人在场,建安王领着建安王妃吃过饭后来访,生生炒热了气氛,建安王夫妇都向着宝枝,说起阉党案简直将她说成了薛邵的神女,有了她才能成事。
    大年初一另外两个姨母到了,丁宝枝这第二顿团圆饭便吃得很是食不知味,时不时在桌下踢一脚薛邵,让他就纳妾的事表个态度,别真的为难她!
    谁知薛邵跟没事人似的,小腿肚被踹了十几脚,上半身纹丝不动。
    下人端上来一人一盅鸡汤炖海货,海货炖得酥烂,冒着腾腾热气,拿筷子就能夹断,丁宝枝正拿汤匙戳着里头的鸡肉,突然听二姨母叫了自己一声。
    “宝枝啊,我和你说过的话别听不进去,纳妾是为了薛家,为了你的丈夫,你不能操持后院倒也罢了,既然薛邵准你摆弄生意,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可你也不能因为这个荒废了为人妇的——哎宝枝,你别不爱听。”
    丁宝枝听一半让那海货熏上来的腥气惹得一阵干呕,弯腰对着没人处反胃了好久,薛邵手掌轻拍她脊背,还以为她是让前段时间的各种污糟事给拖累了,身体不太舒服。
    大姨母捂嘴惊呼,建安王妃喜形于色,“宝枝,你这莫不是...”
    丁宝枝顿了顿,直起身来怔然望向薛邵,她想起来,她的月事的确推迟了。
    *
    宝枝有孕了。
    大年初二让太医上梁国公府诊了脉,确定是有了身孕,只是胎相不太好,孕妇禀赋不佳,身子大伤过,须得小心将养,否则临盆时别说孩子,产妇说不好都得命悬一线。
    丁宝枝坐在床架子上出神,没反应过来怎么十月之后就有个小东西要从自己身体里剥离出来,管她喊娘亲,管薛邵喊爹......
    管薛邵喊爹?
    丁宝枝将眼神移到薛邵脸上,狠狠皱了下眉,“你干什么这么看我?”
    薛邵一改脸上大喜过望的神情,凑上来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亲,“宝儿,你要当娘了。”
    丁宝枝听得不舒服,“怎么?你就不是爹了?”
    “我是我是。”薛邵往她边上一坐,愣了好半晌,伸手到她肚子上轻柔地触碰,“我是...”
    丁宝枝被他轻手轻脚的样子逗乐,看向他,“我把指挥使大人你吓到了?”
    “那倒没有。”俨然是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丁宝枝忍不住暗暗发笑,笑着笑着变作捧腹大笑,摔倒在床上,左摇右滚地笑。薛邵手足无措‘腾’一下站起来,两手想护着她,又不知该从何下手。
    “你小心...什么事这么好笑?别笑了,再笑得肚子痛。”
    丁宝枝笑得更凶,他竟还问什么事这么好笑,他这千百年难得一遇的憨傻神态就是最好笑的,宝枝笑着笑着还真肚子痛起来,她眉头一皱,侧躺着不动了。
    太医已经走了,薛邵慌忙叫来梁国公府上有经验的嬷嬷,将宝枝好一阵检查,丁宝枝没敢bbzl说自己就是笑岔了气,只得享受着按摩不断眼神暗示薛邵,让他把人都遣散出去。
    好家伙薛邵还当她是不好意思,让那几个嬷嬷上着点心,结果接下来几日丁宝枝都跟残废了似的,没人陪同着连下床都是罪。
    建安王妃乐得看她受困,反正说到底也是一种享福,这丫头劳碌得不行,只怕显怀以前都不会消停,揣着个崽子去布庄盯活,这不是要把薛邵给急死吗?不过她也是会挑日子,大年初一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犯恶心,叫她另外两个姨母好些话没来得及说就噎了回去。
    年后,薛邵领着重点保护对象宝枝回了自家府邸。
    建安王妃中间还来探望过一次,带了好些补身的东西,“宝枝啊,你当心着点身子,我带了点寻常的补品,不过是些益气的补药,实际怀着孩子还是别吃那些太滋补的东西,我见过好些孩子怀得太大脑袋卡着生不下来的。”
    见宝枝眼神一愣,建安王妃连连摆手,让她装作没听到,“我真是六神无主慌了神了,怎么乱说话,宝枝,这些补身的东西你看着吃就是了,都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老人家?
    丁宝枝恍然看向桌上大大小小的牛皮纸包,这些都是梁国公托建安王妃送来的?
    丁宝枝将此事告知薛邵后,后者不以为意,只对着她日益隆起的肚子呵护有加地又摸又听,丁宝枝都让他给听烦了,“这才多大,能听出什么?有动静也是我吃饱了胃里的声音。”
    等到几个月后,她肚子有西瓜大了,天气也热起来,孩子开始拿脚丫踹她,半夜将她踹醒,丁宝枝白天恶心难受,晚上睡不好觉,情绪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她醒过来抓住薛邵衣领就开始哭。边哭边骂他,孩子也是他的,凭什么让她揣货?
    薛邵起初醒过来蒙灯转向,后来次数多了,夜里听她一叫唤,就指着她肚子教训还未出世的孩子,丁宝枝听着听着觉得好笑,揍他两下,咬他两口出了气就能继续睡。
    临盆那天下午,丁宝枝让丫头搀着在院子里散步,大腿突然流下一道温热,她镇定万分让那丫头去叫稳婆和嬷嬷,自己一个人缓慢挪动回了东院,此时薛邵还在北镇抚司,根本毫不知情。
    丁宝枝躺在床上让疼痛折磨得就快意识全无,在稳婆大声让她把握呼吸的间隙,她听见有个熟悉的脚步在飞快靠近,那刀鞘跟铜扣摩擦的动静,她听得没有千次也有百次,丁宝枝痛喊一声‘薛邵’!后者果然没一会儿到了她身边上。
    他说了挺多话,丁宝枝咬牙切齿没听进去一句,她眼睛让汗水迷了,只顾着掐薛邵的胳膊用劲,半个时辰过去可算将孩子的脑袋给挤出来,脑袋出来了还有肩膀,那会儿她累得半死,可孩子还卡着脖子,丁宝枝已是意识朦胧,甚至想起了自己难产离世的母亲。
    她以为自己要交bbzl代了,直到听见薛邵六神无主地反复说着这孩子不生了。
    丁宝枝气得不行,就差着临门一脚了,竟要打退堂鼓,那她这些苦不都白受了?她重新使劲,终于是在将那孩子的脸憋紫之前给生下来了。
    孩子是个小男孩,哭声特别响,稳婆将那粉扑扑的小团子擦干净了包裹起来,递给丁宝枝看了一眼,“恭喜大人,恭喜夫人,是位小少爷。”
    小婴儿长得都大差不差,还看不出像谁,丁宝枝无所谓男孩女孩,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非要说生男孩的好处,那就是头胎生个男孩,能堵住常家好管闲事那两个姨母的嘴。
    孩子被起名叫薛璟,光彩如玉,期望他将来能够大有作为。
    薛邵抱小璟总像抱着个火盆,始终保持着点距离,也不知是怕小璟突然以暗器伤他,还是怕自己笨手笨脚吓到小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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