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儿!”
    翼望说完这句,便彻底昏了过去。
    璘琅的目光停驻在他合上眼后的苍白面容,心中波澜汹涌远胜鲛皇要刺她之时。
    ~
    兴许鲛皇并非真的是非不分,又或许她是想彻头彻底地粉碎翼望对她无端的信任。在翼望昏厥之后,璘琅没有被立即处死,而是被鲛兵带到了鲛宫的水牢里关押起来。
    鲛宫的水牢比翼望带她藏身的崖洞还要鄙陋,就是些大石块层层叠叠地垒砌着,水牢里没有半点光亮。因着先前服下了翼望给的避沐珠,璘琅在水牢里还能再撑上两日。她安安静静地闭目休憩,每过一段时日便会有鲛兵入内巡视,观察她在牢里是否有异动。
    当然她虽身在水牢,却也不是孤身一人,听声辩位此处水牢内约莫关着十几只鲛妖,每每鲛兵巡视完离去后,水牢里便会从四方传来窃窃私语声。
    她刚被关进来时,水牢里更是嚷嚷得格外热闹。
    “这不是个凡人么怎么也给关进来了?”
    “胡说,凡人根本进不了妖界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这几日鲛皇不是布下天罗地网在搜寻一名擅闯妖界的凡人么?”
    “难不成就是她?”
    “瞧着怪普通的。”
    ……
    附身凡胎的璘琅比不得这些鲛妖昼夜不眠的精力旺盛,她大多数时候都昏昏沉沉地睡着,只有时候听见“皇子”“翼望”的时候会掀起眼皮听上两句。
    原来那小鲛妖还不到五百年岁数,按照族规鲛族男妖到五百岁都要寻伴侣完婚,这鲛皇已经给小鲛妖找好了女妖伴侣,好似是叫“涂光”,那女妖对他有意但他好似不是很中bbzl意。
    璘琅七拼八凑地听完小鲛妖的故事,终于明白小鲛妖为何不能答应她“以身相许”的念头,一时间心里竟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
    也不知那鲛妖现下伤势如何?五百岁稚龄又生在鲛族,想也知道修为能高到哪儿去?
    又过了一日,两只鲛兵前来水牢,一左一右钳制着璘琅把她提了出去。出了水牢,一路携至鲛宫大殿,璘琅被迫跪在一群鲛妖面前,狼狈中却依旧挺直脊背。
    环顾四周,没有看见翼望的身影,她仿佛意料之中般扭转过高昂着的脑袋望向坐在上首中央的鲛皇。
    这一回鲛皇没有同她言语,只是吩咐身旁一个形容古怪的鲛妖凑近她身前。
    那想必就是翼望口中的“鲛巫”了,只见她头发散乱,眼眶凹陷,脸颊上横七竖八画了许多道纹路,手里拄一根金光闪闪的拐杖,拐杖顶端雕刻了腾蛇一般的形状,璘琅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那似腾蛇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之处,腾蛇虽有翼可哪儿来的爪?
    “砰”的一声,是那鲛巫举起拐杖出其不意地狠狠敲了璘琅一记,像是在警告她不得对那神明不敬。
    璘琅捂着脑袋缓缓眯起了眼眸,“我说……”
    话音未落,那鲛巫猛地推搡了她一把,璘琅心有怒气,忍不住朝鲛巫开口道,“瞧你这皮松肉赘的,想来活得比这儿的鲛妖都久,知道什么叫画蛇添足吗?”
    鲛巫不说话,只是皱着眉侧过头来,璘琅指了指她那拐杖上雕的怪物,冷淡道,“有爪的那叫龙。”
    作者有话说:
    女主属于不管自己有多弱都会正面刚的类型。
    第七章
    “龙”字一出口,在场的鲛妖都齐刷刷地变了脸色。
    鲛皇亦是怒极,龙族与鲛族的渊源颇深,以至于鲛族上下将龙族奉为世间唯一的神明,而眼前这不知死活的大胆凡人竟一而再再而三地口出狂言甚至冒犯神明,仅凭这一点就足以将这凡人翻来覆去诛灭个几百回了。
    璘琅见鲛妖们反应古怪,那鲛巫更是神色凝重地打量着自己,嘴里叽里咕噜地念叨了好几句。她没听明白,索性望向上首的鲛皇,后者说话就比较直接,“无知小儿,以为听了几句凡间传闻,就能在此大放厥词?”
    璘琅自知有口难言,却更激起了心底找回法力恢复真身的欲望。
    经过方才这一插曲,鲛巫又继续执行鲛皇最先的命令,然则这凡人女子虽则屡屡寻衅找死,但身上的确没有驭妖之人的气息。
    驭妖之人,捉妖、取内丹、炼妖丹为药引服食以增进功力,身上断然不会没有半点妖息,而眼前这凡人身上只有鲛族皇子翼望的气息。
    鲛巫如实对鲛皇禀报了,这结论同翼望说的并无出入,只不过这凡人依旧来历不明,若是将她送出妖界放了,熟知会不会埋下隐患将鲛族暴露在危险之中。
    璘琅好整以暇地等着鲛皇的发落,被bbzl活捉之时她就明白自己全须全尾地走出妖界可能性不大,只不过这生死也由不得她,多思无益,不如想想附身以来还有啥没完成的心愿。
    死到临头不妨硬气一回,龙祖璘琅淡定道,“要杀要剐你们来便是,只是先前救过我那小鲛妖而今伤势如何了?”
    ~
    却说翼望在寝宫里醒来,身体仍是虚弱,他虽贵为皇子,却不愿身边有族人伺候,只有一小哑奴在旁侍奉养伤。
    回想起那日他本欲带容辛出妖界却被母皇拦下,容辛在母皇手里想来凶多吉少,他胸臆间不知怎的竟难受起来,比受结界反噬之伤更为难受。
    容辛不是幻觉,而是一个生命鲜活的凡人。
    在崖洞里,与其说是他伴她疗伤,不如说她的存在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力,叫自己不再为与涂光大婚之事伤神。
    可到最后他还是没能护住她,就像是己身的自由也一并随着她被诛灭而荡然无存。兴许等他伤势痊愈,就该与涂光完婚,之后便也不用再存着离开水域天高海阔的念想。
    然而当那小哑奴见到他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连忙对着翼望比手势道,【少主,救下的,凡人,还活着。】
    “活着?”翼望错愕道,“当真?”
    小哑奴又比划道,【鲛皇着鲛巫查验,凡人的确不是驭妖之人。】
    翼望一颗悬着的心刚放下,就见小哑奴又道,【只是那凡人冒犯神明,若不是鲛巫拦下,鲛皇定会取她性命。】
    冒犯神明?容辛么?翼望心中有许多不解,可是只要她现下还活着,于他而言就是好消息。
    小哑奴见少主因着凡人女子忽悲忽喜,不由得很是忧心,【少主当真如族里传闻那般喜欢那凡人女子么?】
    翼望怔愣了下,耳朵立即红了,“不是她们说的那样。”
    小哑奴眉攒得更紧,【少主莫非忘了鲛皇有意将您许配给涂光……】
    翼望垂眸,“我救容辛是一回事,我不想嫁给涂光又是一回事。”
    “你心里当真能分辨清楚?”
    寝宫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鲛皇缓缓走到他床榻边,换了身常服可依旧显得清冷难以亲近,唯有望着自己的孩儿时,眼底才会流露出些许温情。
    “望儿,只怕是你对那凡人的情意远不止救命的恩情。”鲛皇指了指他的心口,声音难得轻柔低沉,“你和你兄长实在太过相像,而他比你更脆弱单纯,心中稍有郁结,神色间便会显出一抹阴翳,而愉悦欣喜时,眼眸便会如天上星辰一般闪烁发光。”
    自他懂事以来,母皇鲜少会当着他的面说起兄长,若非兄长身陨驭妖之人手里,这世间也就不会有他的存在,母亲对他寄予了双倍的期许,这种沉重的爱让他透不过气却又无法拒绝。
    鲛皇抚了抚他银色的长发,又缓缓开口道,“在母皇眼中,你同离儿都是极单纯珍贵的孩子,你们自幼生活在安宁的水域,不曾bbzl见识过世间的险恶,正因如此才会被别有用心之人人轻易蒙骗遭受苦难。”
    “只是望儿,五百年前母皇已经失去了离儿和你父君,同样的事若再一次上演母皇真的无法承受。”
    翼望沉默着听完这些,明知自己该顺从母皇之意别再犯险,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叫嚷着不该就这般妥协。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问出了掩藏在心底多年的疑问,“母皇,五百年前兄长和父君究竟是怎么落到那些驭妖之人手里的?”
    ~
    审问过后,璘琅被重新关押进水牢,只是她的心底却极是不平静的,过了今夜,翼望给她服下的避沐珠也该失效了,到那时身为凡人的她恐怕会在水牢之中活活溺死。
    兴许水牢里这些鲛妖自她第一天进来就一直盼着这一天。
    从她们口中约莫能明白鲛族对凡人的看法——生在凡间遭受生死轮回,本就意味着凡人生就原罪,因而她们眼中那些不甘宿命妄图驭妖之人更是罪上加罪,罪加一等。
    这时她不由得想起小鲛翼望来,虽然鲛皇不愿告知她翼望伤势如何,甚至不愿翼望再同她这凡人有任何牵扯。
    可既然鲛族这般容不下凡人,那小鲛为何要一次又一次救她护她呢?
    淡漠如她,倘易地而处,也不见得会插手凡人生死,何况早有旧仇在先。
    然而活得足够久远如她,却是记得鲛族祖先原是有着如同她们灵力一般纯粹至极的性情的。
    彼时她同这凡人女子容辛一般孤僻避世,却独独不反感与鲛族往来。
    美到极致,却偏生脆弱单纯。
    与她截然不同。
    在南海逗留的日子于她而言不过短短数千年,可相熟的鲛妖却相继应劫而逝,于是她又孤身一龙在五海大荒漂泊。
    与翼望相处的短短时日,总能让她回想起从前在南海与鲛族在一起那些无忧的时光,仿佛横亘在她们之间的巨大阻隔不知不觉中消弭了。尽管此刻沦为鲛族的阶下囚,她却还忍不住关心这许久以前曾对她馈以善意的族类。
    鲛族水牢中,关于凡间驭妖之人的传闻不绝于耳,而十万年前人世间本是没有能驭妖的凡人的。
    妖界的诞生起初是因为一些生灵经过千年的修炼,得以幻化成凡人的形状,且妖往往自身修炼有强大的法力,又岂能为六界之中最渺弱的凡人轻易驾驭。
    沉睡度过的十万年于璘琅而言是全然空白的,但她大致能猜到最初为人类所缚之妖只有被迫与自愿两种。
    被迫之妖兴许因着某种原因失却了法力被人类以武力胁迫,而自愿的妖只能是为情所困甘为驱使。而驭妖之事便是世间有其一,便有数不胜数,渐渐演化为好比修仙之人的一个派系。
    理清了这层关系,龙祖想到鲛皇捉她时曾提及那小鲛翼望还有个哥哥叫做翼离,他被驭妖之人残害于是鲛族便从此对凡人很是忌惮。鲛族血肉对于妖魔乃至凡bbzl人都是至上诱惑,鲛族皇脉的内丹若淬炼成药引必然会引得驭妖之人趋之若鹜。
    只不过鲛族中人出不了妖界水域,又怎会引得凡间人的注意?
    “皇子翼离原是奉鲛皇之命去凡间找寻一件法器,彼时鲛皇不知凡间有驭妖门派因多年吞噬妖灵得到强大法力,而那法器恰恰就在驭妖门派手中。”
    囚室里忽而响起一道低沉嘶哑的声音,龙祖璘琅很是骇了一跳。且不说此人能猜透她心底所想,龙族五感乃六界之最,即便附身凡人后能力衰弱不少,也断然不会到囚室里多了一个人也毫无察觉的地步。
    这十万年来世间都孕育出了些什么怪物啊……
    “我不是怪物,吾名珑尤,乃是鲛族的大巫师。”
    一问一答,倒是如流。
    璘琅目光扫过囚室每个角落,不由得暗暗抽动嘴角,“阁下不如现身一叙?既然尊驾降临何必躲躲藏藏?”
    话音刚落,囚室之中果然多了一个妖怪,扮相和那日鲛宫大殿上拄拐的鲛巫大差不离。
    幻术乃鲛族擅长的密术之一,这种战不过就逃的术法璘琅没有参悟过,但的确是鲛族立身的本事。兴许这鲛巫方才就是使了幻术,也不知在囚室里观察了她多久。
    “阁下方才说鲛皇欲得之法器现于凡间,可鲛皇身在妖界又怎知凡间境况呢?”
    大鲛巫倒很坦白,“凡间法器与妖界同出自五行之力,二者之间能互相感应,当凡间有人催动了封印的法器,鲛皇自然能第一时间得知。”
    五行之力、法器……
    能凝结五行之力铸就法器的,世界唯神祖同魔祖二人,神魔两族争斗了数百万年,神族飞升不息,魔族死能复生,哪一族都不能彻底毁灭对方。
    铸就法器无外乎是为了壮大己族,以自然之力制衡对方。而十万年前魔族大败,余孽尽灭,怎么看这法器出自魔祖之手的可能性更大。
    “原来鲛皇所言非虚。”
    身旁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璘琅这才想起这囚室里还有一个能听到她心中所想的大鲛巫存在。
    大鲛巫看向她时,犀利的目光中带上了防备与探究,“寻常凡人决不能穿过阵法进入妖界,然而吾徒在鲛宫刺探过你身上的确没有神力妖息,可你方才心中所想掺杂神魔两族年湮世远的恩怨,你究竟是何人?大费周折潜入鲛族水域又有何谋?”
    自璘琅苏醒以来,她原以为会将自己的身份永远埋在心底,毕竟说出口的总显得那么离奇不可置信。但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能探听她心声的大鲛巫也许是解她目前困境的一个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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