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店不算是安静,屏风另一边那桌上的人在说话,声音有些大,隐隐约约能传到他们这边。火锅的味道很重,两个人除了吃饭,其他的交流并不多。
    他像是想说什么,犹豫了很久,也没开口。直到火锅吃到最后,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漫不经心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她:“其实我曾经问过她,那次篮球赛,为什么要给我送水。”
    他突然的一句话,完全将她搞懵了。
    他什么意思?
    不过下一句话,她便明白了过来,他说———
    “如果问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大概就是那次,那天很热很热,她顶着一大太阳,给我送水的时候吧。”
    “那个时候就觉得,竟然会有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我送水。”
    “毕竟高中那种环境,是吧。”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轻笑一声,“有的时候喜欢就是这么莫名其妙,也没想到,一喜欢,就喜欢了这么多年。”
    如果他不说,她大概是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是为什么会喜欢上那个人的。喜欢上一个人的原因,有太多种了,很小的一件事,或许只是因为那小小的一瓶水,就足以让少年心动。
    这一心动啊,就是这么多年。
    往事历历在目,轻笑一声,似是自嘲般的。
    “她那个人啊,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是真的绝情,也是真的不留余地。”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拒绝我的时候,特别干脆。”
    “她说那天的那瓶水是你让她送的。”
    他看着她,眼神一如既往,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唯独有的,大概只是那么一点点的好奇?隐约着还带着一些打探般的。
    可能是吧。
    她只看出了这些。
    她低下头,看着面前的鸳鸯锅,番茄锅的位置被转到了她这边。
    看,他一直都是这样,细节又体贴。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不喜欢她。
    “那个时候啊。”
    佯装镇定,装作像是回忆一般的,缓缓开口。
    “好像那个时候我看我们班拿过去的水都已经快喝完了,毕竟你们是给咱们班比赛,我手中正好一个没喝过的水,就让她给你们送过去了。”
    “篮球场上人太多,我又不想要让别人围观。”
    她用的是“你们”这个词,而并非是“你”。
    完全打断了他更进一步的猜想。
    “哎,说真的。”她难得的表情认真起来,看着他,问道:“如果啊,我是说如果,如果那天给你送水的人是我,你是不是就不会喜欢上她,反而喜欢上我?”
    她的语气轻松,就好像是说着玩儿一样的,像是开玩笑。
    “我也不知道。”他说。
    心中的不甘心越来越浓重,他的每一句话都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心像碎了一般的疼痛,强忍着不适,扬着唇角,像是在笑。
    “刚刚我进来的时候,老板问我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像是说笑般的,“哎说真的,要是我向你表白,你会不会答应?”
    像是破罐子破摔似的,她这样问出口。
    他似乎是没有想到杨夕月会这样问,第一次遇见这样的问题,他微微顿了顿,片刻才缓缓开口:“我们不是朋友吗?”
    隐藏在桌下,放在腿上的手早就紧紧地攥在了一起,很用力,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力气大到骨节都泛了白。
    微微垂眸,像是不敢看他,“是啊,就是有些好奇。”
    “杨夕月。”他突然严肃认真地喊了她的名字。
    “嗯?”她抬眸看他。
    她看见了他的眼睛,她没有从他的眼睛中看出任何的情绪,平平淡淡,不起任何的波澜。他面对着她的时候,从始至终,一直如此。
    他说:“如果心里能同时装下两个人,那也不能称之为真正的喜欢了。”
    听见他的话,紧握着的手突然松开了,手心通红,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
    他低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只是开玩笑的哦,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她似乎是在强调,是说给他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才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她重复。
    “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他似乎是有些好奇,毕竟一直没见她交男朋友。
    他问了,她便回答了:“善良,乐于助人,学习好,有恒心有毅力,最重要的是要专一。”
    他听见这样的回答,有些想笑,这种敷衍的回答,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这也太笼统了,具体一点,长什么样的?”
    两个人面对着面坐着,她倚靠在沙发上,看着对面的他,沉默片刻,顿了顿。
    “不告诉你。”
    笑了笑。
    “我要自己找到他,或者等着他来找我。”
    “你给我找没用,那不是我想要的。”
    “行,你自己找。”突然被她的固执和坚持给逗笑了,“到时候找到了可以领过来给我看看,给你把把关。”
    “好。”
    后来便是长久的沉默,火锅里的汤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快要干了。服务生想要给加些汤,被他制止了。两个人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可以结束了。
    在火锅店分开的时候,是杨夕月先离开的,之前的很多个时候,都是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但是这一次,是她先离开的,没有回头看他。
    后来过了很长的时间,她依旧记得当时在火锅店的场景,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沉默,不知道究竟是过了多久,大概是很久很久吧,她突然笑了。
    那个时候,在那段很长的沉默中,她其实想要和他说很多话很多话。
    她想要告诉他,她初中就喜欢他了。
    告诉他在高中文理分班的时候,选择文科是因为他。
    告诉他这些年来,她看得最多的,就是他的背影。
    告诉他其实他帮过她很多次,那次黑板是他帮她擦的。
    告诉他那款他常用的洗衣液,她找了好久才找到,而且一直在用。
    告诉他那次运动会,那个加油稿是她写给他的。
    告诉他其实他的联系方式,是她费尽心思才得到的。
    告诉他那个狗尾巴草是它放在他的桌子上的。
    告诉他狗尾巴草的含义是暗恋。
    告诉他自己曾经偷偷跟过他,和他买过同一个复习资料。
    告诉他自己曾经为他写了一封情书。
    告诉他那瓶水其实是她想要送给他的。
    告诉他自己写过无数遍他的名字。
    告诉他自己那么努力学习,就只是想要和他考上同一个城市。
    告诉他自己其实不喜欢吃辣。
    告诉他自己其实不喜欢喝汽水。
    告诉他自己真的喜欢了他好久好久了。
    但是她没有。
    其实是否告诉他自己喜欢她,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亦或者说没有什么意义了。她所有的喜欢,都表现在每次一看着他的眼神中。
    她已经对他说过无数次喜欢了。
    嘴巴不说出来,是因为明知不可能,说出来只会徒增他的烦恼,眼睛说出来,就已经足够了。
    即使是试探,他的态度,也已经很明显了。
    人生永远不可能会重来,这个她是知道的。
    所以,无论午夜梦回多少次,在心中建设过多少次,如果那天是她给他送的水,那会是什么结果?
    可无论如何,结果是不会变的。
    他不喜欢她。
    这是事实。
    不喜欢的人无论重来多少次,都不会喜欢。
    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那天她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已经忘记了她怎么打上的车,忘记了她怎么走回的宿舍。
    隐约只是记得,出租车上司机师傅放着的歌曲——
    “他不爱我,说话的时候不认真,沉默的时候又太用心。”
    “我知道他不爱我,他的眼神说出他的心。”
    回到宿舍,关上门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情绪就好像是控制不住了似的,全部涌了出来。
    先是靠在门上,双手就好像是完全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似的,手中拎着的包从手中滑落下去。包落在地上,金属包链和地面碰撞,产生声音。
    杨夕月双手捂着脸,身体贴着门,缓缓地蹲下去。
    像是快要死了,身体所有的机能都失去了反应,控制不住的,像是缺了水的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其实还不如不告诉她,她以为自己能够释怀的,但是现在她知道了原因。突然觉得上天给她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原来一切故事的开始,只是因为那么一瓶简单的水。
    就只是因为那一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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