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毒趴伏在马背上, 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唇, 下一刻, 立刻有一小块湿帕子递到了嘴边, 狼毒含进嘴里,尝到了淡淡的咸味。
    是盐。
    他便笑了,说:“小师妹基本功真扎实。”
    高悦行道:“是师兄你教我的,当年我们一同奔赴西境,你告诉我,到了战场上和别处不同, 盐是最简单却也最能救命的东西, 所以我一直随身带着。”
    狼毒:“你做得很好。”
    高悦行牵着马停下来脚步, 说:“师兄, 我辨不清楚路, 到狐胡王城的路怎么走, 你给我指个方向吧。”
    狼毒:“不要去。”
    高悦行:“只有那一条路可走, 你若是不告诉我方向,我们都会迷失在胡茶海里,到时候,师兄你若是真的上路了,也不孤单,我可能随后就陪你去了。”
    狼毒拿这样的高悦行没办法,无奈只能指了个方向,说:“顺着你现在的方向,一直走,向前便能重新回到通往狐胡的商道上了。”
    高悦行一颔首,说:“好的。”
    耳后,她牵着马掉头,冲着与狼毒指向完全相反地方向去。
    狼毒气结:“你……”
    高悦行道:“师兄那么在意我的安危,肯定不会真的放任我回到狐胡王城的吧,如此一说,朝相反的方向走准没错,是不是?”
    狼毒呛咳着肺里的腥甜,道:“你师妹啊,你要是没那么聪明该多好。”
    若是她没有那么聪明,就不会以身犯险往西境跑。
    若是她再笨一点,就可以无奈但不得不接受他们的牺牲和保护,而不是将自己的性命也搭上,试图扭转些什么,尽管清楚那都是徒劳。
    高悦行走着自己认定的那个方向,算计着时间,他们走出狐胡王城是小半日,如今闯进了胡茶海,而且前行的速度也变慢了,但只要加把劲,至少天黑前是可以赶到的。
    高悦行深信自己的判断,于是充满期待的一直赶路不肯停歇。
    她是不是回头关注一下狼毒的情况。
    他因伤口得不到更好的料理,精气神逐渐的萎靡下来。
    高悦行心想,忍一忍,再熬一熬,前面就能有办法了。
    可是她掐算着时间,走了大半日,直到落日悬在沙漠上方,像残血一样红的时候,高悦行终于回到了商道上,可是,她停了下来,向前往是杳无人烟,向后望更是不见来处。
    ……
    怎么回事?
    难道方向错了?
    马背上的狼毒撑开眼皮,得意地一笑:“我就算到你不会乖乖听我的话,傻了吧。”
    高悦行眼眶通红:“师兄!”
    狼毒道:“你顺着这条路,往前再半日,可以到松酿客栈,但是往后,恐怕天亮也到不了狐胡王城,哦,路上兴许还不太平,你自己选。”
    高悦行被他送到了一条没有选择的路上。
    她咬牙:“师兄,你错了,不是我太聪明,而是我还不够聪明。”
    狼毒勉强笑着道:“小师妹,你只是一直在低估别人保护你的决心而已。”
    高悦行在沙漠里跋涉了大半日,她能感觉得到双腿一下发麻发胀,像灌了铅一样,没走一步,都要凭借着巨大的意志。她歇了口气,探了探狼毒的前额,已经开始发烫了。她摸出葫芦里的最后一粒药丸,却发现撬不开狼毒的嘴。
    高悦行:“看来还是有力气,那这药缓缓再吃也罢。”
    她翻身上马,顾不上狼毒那经不得颠簸的伤口了,策马加速赶往松酿客栈,早到一刻,就早一分希望。
    狼毒在马上又昏了小半日,再睁开眼时,感觉胸口不那么闷了,嘴里还残留着甘涩的味道,伤口处酥麻没有知觉,便知高悦行将最后一粒药也喂给了他。
    他提炼出的仅有三颗的救命药,尽数回了自己的腹中。
    高悦行赶在前半夜回到了松酿客栈,远远地望见客栈门前挂着一盏灯,那是留给夜归人照亮前路的。
    松酿客栈里有人在等着他们。
    高悦行的马刚停下,客栈的门开了,涌出来的是药谷的弟子,团团围在了马前,心里惦念着他们的师兄。
    高悦行沉默着松了手,任由药谷弟子们将狼毒接了下去。
    松酿站在客栈的门口,见高悦行脚步沉重地走上来,问了句:“怎么样?”
    高悦行摇头,问松酿借了信鸽,向药奴传讯。
    松酿道:“药谷有几个弟子似乎是走失在胡茶海了。”
    高悦行脚步一顿。
    只听松酿又道:“你放心,刚才襄王殿下回来了,已经亲自出去寻人了。”
    药谷的弟子们拥着狼毒回到了二楼的客房里,高悦行听着那杂乱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头顶,恍惚着问了句:“他平安吗?”
    松酿说:“他很好。”
    高悦行空落落的心似乎终于晃晃荡荡地落在了枝头,暂时找到了能借以慰藉的依靠。
    松酿说:“他让我带话给你,要你在客栈里等他。”
    高悦行点了点头,说道:“我知晓了,这种关键的时候,我不会出去给你们添乱的。”
    松酿觉得高悦行的情绪似乎不大对劲,想要安慰,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狼毒被抬进来的时候,那骇人的伤口她也看见了。
    伤成了那样,还能活着回到客栈已是不容易,人的性命自古如草芥般脆弱,纵使神医再临,他恐也无法复原了。
    松酿说了句:“伤口太深,不仅伤到了心肺,而且很快会感染。”
    腐溃的伤口会要了他的命。
    药谷的几个年轻的弟子守在狼毒的床榻前,有人抹着眼睛,哽咽着说:“我知道我这样想很不对,但是我控制不住,若是我们当初不管他们皇室这一摊子烂事该多好啊!”
    狼毒双眼紧闭。
    那几个弟子中,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一个,渐渐的,有人开始附和。
    狼毒的眼睫闪了闪,睁开眼睛望着最先开口的那个少年,说:“竹沥,我记得你是五岁那年拜进药谷的。”
    那名为竹沥的少年,如今看着也才十五六岁的模样,长得敦厚老实,他听见狼毒唤他,上前一步,跪坐在床前,道:“师兄,您记得没错,我五岁那年上,家里实在是穷苦,将我送到了城里的医馆里当学徒,挣钱养家,可是那医馆的老板却是个黑心大夫,竟然帮着当地的奸夫□□毒害了人家的正经家主,医馆里的所有人都被认作是帮凶,包括那时什么也不懂的我。”
    狼毒:“你记得是谁救了你?”
    竹沥道:“是当地的县令,明察秋毫。”
    狼毒摇头:“你还是不明白,是我大旭朝的律法,不允许错判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竹沥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
    狼毒说:“我们的皇上登基之后微服私访走过了我们大旭朝的万里江山,他回京之后下的第一道诏书令,便是景乐年间永不加税……”
    他勾了勾师弟的手,就像平时给他们授业那般温和耐心道:“你年纪小,许是不知道三十年前,我们和狐胡频繁交战的时候,百姓们过得都是什么日子。赋税压的百姓抬不起头,所有的粮食都被强行征缴送到了西境供给军营里。但是没办法,将士们吃不饱饭,我们的土地就会被侵占,我们的百姓将会被虐杀。我们不能再打仗了。狐胡和须墨尔狼子野心,我们退缩在药谷里,纵然可保自己的一时平安,可是当我们的中原大地倾覆的时候,你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被屠戮吗?”
    狼毒说:“我不能,所以当襄王殿下孤身赴西境试图阻止些什么的时候,我必须助他一臂之力。”
    一行师弟都垂下了头。
    高悦行站在门外,前额低着粗糙了木门纹理,将已经熬好的汤药摆在了门口。
    下楼时,客栈的门开了,一只守在柜台前的松酿迎了出去,高悦行听见她在外面唤了一声:“殿下。”
    李弗襄找回了最后两个灰头土脸的药谷弟子,将人安全无虞的送进了客栈。他接过松酿递来的浸过冷水的毛巾,擦了一把脸,问:“我的王妃回了么?”
    他话音刚落,环顾四周,便见到了站在木阶上,一动不动的高悦行。
    李弗襄单手撑着栏杆,将自己甩上了楼梯,站到了高悦行的面前,问:“你还好吗?受伤了没有?”
    高悦行摇头。
    李弗襄一顿,敏感的问:“你怎么了?”
    高悦行抬起自己布满血丝的眼,问:“你的计划布置的怎么样。”
    李弗襄说:“我调换了他们进贡的金子,而且在粮车上也做了手脚……话说回来,你们为什么会受到须墨尔的攻击。”
    高悦行:“我不知道,我暂时想不通这个问题,也不想费心思去想,殿下,须墨尔欠着我的血债,我必要他们十倍百倍的偿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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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章
    “会的。”李弗襄安抚她:“一定会的, 他们逃不了,终有一天,我会越过胡茶海, 将须墨尔的那个狗窝,连同狐胡的土坑一起收拾掉。”
    狼毒服了药睡过去了,他的师弟们被训得老老实实,端着药碗下楼见到了高悦行, 郑重的揖了个礼。
    高悦行:“你们这是干什么?”
    竹沥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道:“王妃一介女辈, 不辞风沙酷暑, 千里奔赴西境, 而我等男儿郎龟缩在药谷,享着无数先人用血拼来的平安世道, 竟还口出怨怼, 实属不该。有愧师父师兄的教导, 也有愧家中的父母祖上。”
    李弗襄瞧了他们一眼, 说:“我为大旭朝皇室,是君,你们为我大旭朝土地上的百姓,是民。为君之道,忧社稷庇万民,本应如此。”
    高悦行沉默着垂下眼睛。
    李弗襄是王。
    而她是王妃。
    他们都是受百姓奉养的君。
    天底下没有白享的荣华富贵。
    可是这个道理, 她活了两世, 刚刚才懂。
    一个人骨子里的秉性是天定的, 李弗襄将来会是个好君王的。
    药谷的弟子都打发上楼睡了, 留下两个人轮流守着狼毒。
    李弗襄瞄着高悦行的表情, 问:“狼毒他的伤有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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