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齐姣白的脸颊上已经被他掐出了几道红痕,艰难地一咬牙, 道:“从一开始,妾身就是奉了惠太妃和孟昭仪的命令,到您身边见机行事的。”
    ——“从一开始,哈哈哈哈哈……我的母妃, 好啊!”
    信王癫狂地笑着。
    姜齐许是有愧再心, 许是心存惧意, 此刻决定将一切和盘托出。
    “惠太妃的反意由来已久, 在您还是个少年人的时候,惠太妃便怂恿孟昭仪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可是殿下, 孟昭仪一开始本是不想害您的。惠太妃串通了温亲王, 让他府上训练有素的豺犬记住了您衣服上的味道, 他们决定将您引到山上动手, 谋害您这位唯一成年的皇子,好方便她们扶持年幼的皇子便于掌控。孟昭仪不忍,临动手前后悔,收买了报信的宫人,在时间上做了手脚,让那位真正的五皇子替您受了一劫。”
    信王隐约记得当年的案子是有疑点。
    似乎是五皇子遇害的时间对不上。
    这桩案子后来因温亲王的死而告终, 但其中的疑点悬而不决, 一直挂在大理寺的案头上。
    原来竟是如此。
    信王想着想着, 便明白了:“我那傻五弟啊, 向来是个懒人, 他才不会闲着没事带着仆从往萧山上去呢, 是你们的人把他骗过去的对不对?”
    姜齐磕头:“妾身没参与过此事, 只知晓其中一二。”
    信王没想着还能翻出这么一桩旧案来,摇摇晃晃的靠在桌案上:“那替我丧命的可怜的五弟啊……”
    还有那无辜的许昭仪。
    姜齐道:“再后来,妾身被安排到了您身边,她们命臣妾怀上一个您的血脉,然后生下来。”
    一个新的皇室血脉。
    皇帝不肯再生,皇帝的儿子生也是一样的。
    信王:“哦,那两个女人还真能想出点子来……你也成功做到了。”
    姜齐:“她们命我想办法离间你们父子的关系。”
    信王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呵这倒是怨不得你,是我自己,心不正。”
    姜齐道:“殿下您对我太好了,我曾无数次想,要不算了吧,我安安稳稳的呆在您身边,扶持着您和王妃,再不给那起子人做事了,可是我的妹妹在她们的手里啊。妾身十四岁那年进宫,同胞妹妹还不足七岁,妾身家中父母去的早,这些年,我在宫里不得出,不知她小小年纪受了多少苦。他们承诺我,赈灾粮是我最后做的一件事情,事后,就将妹妹好好的还给我。”
    信王垂下眼睛瞥她:“那你见着你妹妹了么?”
    姜齐啜泣不语。
    **
    高悦行再经过潞涉山,停歇了一夜。
    她站在山上,向着自己行宫的方向望去,那里好像还是安全的。
    赵佟生问:“王妃,您要进城么?”
    高悦行说:“想进。”
    模棱两可的只说想进,可见她心里现在也没谱。
    高悦行一路上考虑了很多。
    孔世戍在京城里这一通搅合,足够让人怀疑他的立场。
    截下赈灾粮,嫁祸给信王。
    趁着江南水患严重,下毒谋害百姓和官员。
    在京城里搅弄风云,毒害皇帝,与信王合谋篡权。
    凡此种种,挑在这个时候,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别的谁?
    皇帝真的驾崩了吗?
    高悦行不信。
    郑帅还猫着没动静呢!
    高悦行并不知道皇帝的详细计划。
    假若他们的布局已将自己算在其中,那么,她若是不出现,这局便无法收网。
    若反之,他们的的局中本没算到她的存在,高悦行怕自己的闯入将会成为不可控的变数。
    高悦行喃喃道:“不对。”
    赵佟生:“什么不对?”
    高悦行道:“我成天在宫里宫外跳的最欢,皇上不会忽视掉我,他一定给过我暗示或者交代,但是我没有在意。”
    高悦行回想起赈灾粮出问题那会儿,她回宫在御书房里见了皇上一面。
    皇上说让她放心。
    他还说什么来着?
    高悦行对他提了信王。
    既然孔世戍的阴谋被她撞破了,那就断没有再让信王受冤的道理。记得皇帝当时对她说了一句——“信王的心思越来越重,但他是朕亲自看着长大的,做人做事这缜密不出差错,关键时候,可委以重任,交托信任。”
    委以重任,交托信任。
    高悦行尝试着去信任他,她对赵佟生说:“当时你率领部下,毫无防备的回城,他本可以直接将你们射杀在城下的,他放了你一马,为什么?”
    赵佟生:“啊?什么为什么?”
    高悦行:“城门紧闭,江山易主,可是你被关在门外回不了家,你没别的地方可去,你只能再回到江南去找我。他的用意便是叫你赶去通知我?”
    赵佟生总算听明白了:“您的意思是信王是被胁迫的?他被谁胁迫?孔世戍?”
    高悦行道:“先停一晚,容我仔细考虑。”
    **
    信王等着姜齐哭够了,才弯下身子,凑到她跟前,道:“我倒是遇见一个女人,和你妹妹的年纪相仿,正好,你在找妹妹,她在找姐姐。我觉得你们可能缘分匪浅,我带你去见一下她,好吧。”
    姜齐止住了哭,惊愕的抬头望着他。
    信王冲她勾了勾唇角,道:“好歹同床共枕过的情分,你要死了,我的全你一桩心愿啊。”
    姜齐的泪眼早已模糊了视线,但好歹同床共枕朝夕相对的情分,她依然感受到了信王眼睛里透出的那一抹隐忍的难过。
    信王骑马把人带到了天牢里。
    傅芸被关在了天牢里。
    信王有皇帝做保,皇帝说相信他不至于糊涂至此,那么他就是清白的,但是傅芸不同,一个宫女出身的婢子,又没有主子护着,信王篡权已成定局,襄王夫妇眼看着就要失势了,这世上还是见风使舵的人更多些,傅芸独自背了贪下赈灾粮的锅,早已被打入了死牢。
    傅芸在死牢里呆了有一段日子了。
    晚上听着老鼠啃食草席的声音,一颗心慢慢地安静下来,死前倒是开窍,琢磨清楚了。
    她们从来都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何曾有过谈条件的权利。用完就扔,保证永远闭嘴,能留个全尸便已算是不错的归宿了。她那可怜的姐姐,恐怕早已无声的死在那个角落里了吧。可笑她出卖了国家,背叛了主子,竟然还再敢奢求再回到阳光下活着,怎么有脸呢?
    傅芸想起自己的姐姐。
    记忆还停留在六岁那年,她甚至连姐姐的容貌都记不清楚,只知道那是个很温柔地给她塞糖的少女。可姐姐失踪在春天,再也不见了,小傅芸每天傍晚都要坐在篱笆上等,直到十几岁及笄,再也没等到姐姐回来。
    傅芸记得父母说,姐姐被送到城里一个豪绅家里当丫鬟去了,日子过极滋润,有漂亮的新衣裳穿,等闲还有人伺候着过活。傅芸那贫寒的家,很快因为姐姐寄回家里的钱,变得富庶了起来。
    再后来,傅芸的父母亲一死,临死前也没交代清楚姐姐的去处,尚年轻的傅芸茫然不知所措,正好听说宫里那年采选,便拿着钱,凭着家事的清白,顺利进了宫。
    此番进宫,不到年龄不准出,她更见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姐姐了。
    见不到,也好。
    傅芸心想,往好了打算,或许他们只是在吓唬她。至于她姐姐的下落,傅芸自己都不知道,他们上哪打听去。
    在牢里胡思乱想了几日,傅芸意外等到了来看她的人。
    隔着一层牢门。
    外面站着一个袅娜美艳的女子。
    傅芸瞧着她陌生,不明所以,问:“你是?”
    姜齐歪着头,仔细打量着她,问:“你叫傅芸?”
    傅芸点点头,对方实在是好看,她低头瞧了瞧一身囚服,蓬头垢面的自己,有些难为情的缩了缩袖子。
    姜齐又问她:“你是河阳登州人士?”
    傅芸张了张嘴巴:“你怎么知道?”
    姜齐:“你是哪一年入宫的?”
    傅芸:“景乐五年。”
    姜齐点头:“啊,那个时候,我已经在信王那伺候过一回了,知道自己将来要跟着信王去,便很少关注宫里的动向,竟没发现那年新来了你这么个孩子。”
    傅芸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但是她不敢相信。
    直到姜齐直接了当道:“你还有个姐姐,叫傅荳。”
    傅芸几天水米未进,整个人将近虚脱,她心中大震,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姜齐的面前:“你是傅荳吗?你是不是傅荳?!你过的好不好啊?他们有没有把你抓起来打你骂你?”
    在来天牢之前,姜齐便从信王那儿得知了一起的真相。
    可怜她这个傻妹妹,生生为了她葬送了自己的一生,至今仍被蒙在鼓里。
    天牢的大门口。
    信王正在给一匹马喂草,那是他从御马司里随手牵出来的,他还张罗人给这马套上车。
    ——“陛下这是想送谁出城啊?”
    孔世戍仿佛无处不在,只要信王有任何一点动静,他能立刻从地缝里冒出来。
    信王不慌不忙,甚至还能称得上悠闲自得,道:“是你答应过那两姐妹,事成之后让她们姐妹团聚,隐姓埋名回老家去的吧。”
    孔世戍袖手站在他的旁边,盯着他的脸打量,笑了:“信王真是一片仁慈心肠,那女人把您算计成这样,您还想着成全她呢!”
    信王闻言莫名其妙道:“她害的是我又不是你,你看上去似乎在比我还愤恨?”
    孔世戍绕着他转圈,似乎是仍然心有怀疑:“我们仁慈的陛下,你都能放过那个女人,怎么就不肯体谅体谅自己的亲生父亲呢。”
    信王呵呵一笑:“孔尚书您还为着这事儿耿耿于怀呢!”
    孔世戍提起来就恨得咬牙切齿:“当日我给你的那药,叫你下在皇上的茶碗里,只是想让他病一场,是你换了药毒害了皇上,一向宽和的信王殿下,您也能干得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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