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因为云骇常主动提酒到访,稍显得多一些。
    “同乱线那位‘天宿’呢?”乌行雪问道。
    “亦是如此,否则我早被识破了。”
    他们会同现世的本尊相仿,在仙都众人口中“常同行”、“常有往来”,“常会传书”。众人常说的是如何,他们便是如何。再多就没有了。
    依然只有一层壳。
    仿佛所有都笼罩着一层雾似的。
    乌行雪听着,咕哝道:“这么听起来确实有点古怪。不仅仅是浅淡一点了。就好像乱线那位“灵王”长成了仙都众人认知里的样子。”
    “换句话来说……”他顿了一下,道:“那不就是灵台天道所认知的样子?”
    怪不得萧复暄会答“难说”。
    由此想来,古怪之处甚至不止如此。
    那位‘灵王’既然去过现世,甚至试着往前追溯,找过现世的开端和源头。还引发过二十五年前那场仙都混战。
    依照常理,这些事情过后,他多多少少会心生一些疑虑。
    但他疑虑很浅淡,依然如常过了许多年。
    先前在乱线大悲谷底,那位‘灵王’明明看见了花信的诘问,突然现身同花信说梦铃一事时,那语气分明已经觉察到自己所在的世间不太对劲了。
    可当他与乌行雪、萧复暄两厢对峙时,话锋和态度便陡然转了向。
    仿佛他的疑虑又只是倏然冒了一下头,便生硬地转了个角,变淡了,甚至消失了。
    乌行雪边回想,边缓声道:“那位‘灵王’的情绪确实不似常人,寻常人哪有那样改主意的。倒像是……”
    他顿了一下,萧复暄接话道:“半途受了影响。”
    乌行雪:“没错。”
    就好像那位“灵王”每每要到豁然开朗的节点,便会受到某种影响,于是一切又都会被闷下去,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朝前走。
    这种影响从何而来,不言而喻。
    乌行雪其实之前就纳闷过——
    天道觉得现世不可控,转去了乱线。那它如何确定乱线是可控的?如何笃定乱线的‘灵王’不会反叛?
    倘若也反叛了,它又要找谁再引一条乱线出来?
    如今看来,倒是清楚了几分。
    乱线的‘灵王’虽然由乌行雪的灵力仙元而生,算是乌行雪的一部分。但恐怕真的有灵台天道的影响和干涉在其中。
    所以天道才笃信他不会反叛。
    乌行雪问萧复暄:“你何时感觉他有些古怪,有可能会受天道影响的?”
    萧复暄道:“略早些时候。”
    “那为何还要试着将人和物往他面前引?”乌行雪疑问道,“不怕做了无用之事吗?”
    萧复暄道:“天道影响并非一直都在。”
    他静了一瞬道:“况且这世上总有天道所不能驱使之事,也总有天道不能驱使之人。”
    乌行雪思索着:“这倒有点像赌一把了,不过那位‘灵王’倒是——”
    他还没有说完,萧复暄看着他,道:“乌行雪,我在说你。”
    乌行雪愣了一下。
    “我?”
    “嗯。”
    萧复暄道:“他因你而出现,由你的灵力和仙元化形为人。一言一行皆自你而来,即便浅淡一点,薄了几分。那也是你。”
    所以哪来什么‘那位灵王’,世上从来就只有一位灵王,三百年前三百年后皆如此,独一无二。
    他敢剐一身血肉与天道相抗,成仙成魔成鬼成人。不会因为浅淡一点、薄了几分,或是偶受天道干涉影响,就顺服接受强作的善恶和罔顾生死的平衡。
    这其实不是赌。
    “因为是你,所以敢试。”萧复暄说。
    第113章 人桥
    乱线的仙都之上。
    方储趴在坐春风门前的玉桥栏杆上, 使劲往桥下张望。
    那两个小童子在他腿边打转,抱着跟他们一样高的拂尘劝道:“你在看什么呀?”
    “你别趴得那么低,小心掉下去。”
    “就是!掉下去可就没命了。”
    “你没命了我们就惨了, 我家大人下人间前特地嘱咐我们看好……照看好你。”
    小童子这话中间打了个秃噜, 但方储心思全在桥下, 根本没认真听,自然也就没注意。
    他被小童子叨叨得脑瓜子疼, 顺口应付着,“掉不下去,我就是看看人间。”
    仙都这些玉桥底下并非真的流水, 而是流动的云雾。透过云雾, 确实能依稀窥见一点人间的影子。
    但方储并不是真的好奇赏景, 而是半天没有他家城主的音信了, 他怕出意外,便有点坐不住。
    他其实很想跟去人间看看情况,却不敢轻举妄动, 只好趴在玉桥栏杆上抓耳挠腮。
    我这猴急样子,快赶上宁怀衫那傻子了。
    方储在心里自嘲着。
    “人间有什么可看的?”小童子还在一旁纳闷:“你不就是人间来的么?日日看,还这么新鲜?”
    方储干巴巴地应付道:“那不一样, 我可没有站在这么高的地方看过人间。常人一辈子也没几次上仙都的机会,我好不容易捞着一回, 自然要好好瞧瞧。”
    “那你瞧出什么稀奇了吗?”小童子问。
    “呃……”方储正要编,忽然发现桥下的云雾流动起来,眨眼的功夫便浓重许多, 像白汤。
    于是人间隐没在浓云之下, 一点儿都看不见了。
    “这云雾是怎么了?”方储指着桥下,问那两个小童子, “怎么突然就浓起来了?”
    小童子却一脸欣慰地道:“是好事。”
    方储问:“什么好事?”
    小童子道:“说明人间多了许多供奉,仙都的香火更旺盛了!”
    这么突然?
    方储心里直犯嘀咕。
    他在现世做了几十年的邪魔,听过的真假传闻数不甚数。其中就有许多关于仙都的——最众所周知的一条便是“香火越鼎盛,仙都越厉害”。
    可香火总不会无故鼎盛。
    这点他太清楚了。
    祈福者日日年年,该是多少还是多少,总不会一瞬之间突然变多。而那些突然兴起的,往往不是祈福,是祈求。
    危急时的祈求,惊惧时的祈求,将死时的祈求。
    方储见过,当年受重伤像块破布时还亲身体会过,所以再明白不过——
    人间最险的地方神像立得最多,最乱的时候香火供得最勤。百姓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才会紧攥最后的稻草去指望侥幸。
    “可是,你们这里的人间很乱吗?”方储疑惑道。
    两个小童子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啊?”
    “被带来仙都之前,我在底下游荡过好一阵。”方储嘀咕道,“依稀记得还行啊。”
    除非陡然碰到声势浩大的祸乱,否则哪来那么多人同时祈求神仙护命?
    可这里的人间看着不像正在经受祸乱……
    方储正纳闷,忽然听见小童叫道:“大人!大人你可算回来了!”
    他闻声抬头,就见那位戴着面具的“灵王”从人间回来了。一个掠身,倏然落在玉桥上。
    方储一见到他,差点脱口而出:“我家城主呢?你们碰上了么?”
    好在他没宁怀衫那么莽撞,出口之前止住了。因为他感觉这位“灵王”去了一趟人间,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大人,怎么去了这么久,是碰上事了吗?”小童子仰着脸,还在叨叨。
    灵王却没应声。
    他似乎没听到小童子的问话,只是站在桥边,摸着玉栏若有所思。
    或许是没摘银丝面具、看不到神情的缘故,这样的“灵王”莫名让方储有点怵。若不是身形未变,他都要怀疑面具之下换过人了。
    灵王不开口,两个小童子也跟着安静下来。他们端着拂尘不说话的样子,同仙都千人一面的仙使、仙童没什么两样,忽然就没有了活气。
    这真是当年的我和宁怀衫?
    方储瞄了几眼,心里直犯嘀咕。
    玉桥之上的氛围,便在沉默中变得紧张诡异起来。
    直到另一道身影落后“灵王”几步而来。
    “天宿大人。”方储叫了一声。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靠天宿大人破除紧张。主要是天宿始终如此,从无变化,反倒让人安心一点。
    天宿闻声朝这边掠了一眼。
    这一抬眼的眸光太熟悉了,以至于方储甚至觉得,他同现世的萧复暄也并无区别。
    受这种心里影响,他主动冲天宿开了口:“大人,你们在人间可曾……可曾碰到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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