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襄跟着陆放穿越过半座城,才来到坐落于花湾街角的槟香大厦。
    九十年代时这座大厦昌盛一时,风头无两,各色人马迎来送往间尤以一楼一凤最为叫人记忆深刻。
    千禧年后,随着时代的更迭,往日辉煌逐步没落。
    因大厦地理位置特殊,为两城区之间的交界,人员鱼龙混杂,因此难加管理。
    久而久之,天南海北的人来来往往间轶闻不断,往日风尘杂事糅合当世都市生活传说,经年累月为槟香大厦披上一层层迷幻色彩。
    穿行过一楼的店铺,行到最里处,陆放拉开铁栅门的电梯外门,按下八楼的按钮。
    单位公寓间的走廊很窄,并排走行不通,只得一前一后。
    八零叁的人家放出来一个小孩子,忸忸怩怩从屋子里挤出来,手上攥着一只棒棒糖。
    九平米的劏房,住着一家四口,洗衣机上做饭,杂物堆中生活已成常态。
    母亲神色木然地领过孩子的手,挽了挽刚刚洗碗时不小心沾了油渍的袖口,面无表情地看了明襄一眼。
    “这是你家?”
    明襄在陆放身后,才问出话,一阵燃香味道顺着八零六敞开的门缝里钻出来。
    她寻着视线去望,隐约瞥见两个身着道袍的男人半跪在蒲垫上,双手合十,对着一只缺口碗念念有词,低着头不停絮语。
    香灰纸钱,对襟棉衣,豪车楼房,被那两个男人渐序扔进火盆去烧。
    供奉的红烛火苗足旺,烧得老高,烟熏火燎。
    再往里看,一旁还站着一个中年女人,面带哀哀凄色。
    偶尔低头抹下眼泪,女人对着那捎给阴间的东西低语几句什么,随后安心地把手袋里的一沓钱票送进两个男人的兜里。
    中年女人出来时,与明襄擦肩而过。
    陆放朝八零六门里面打声清脆响指,刚刚那场法事中的年轻的男人走出来,从一沓钱里抽出几张交给陆放,一脸谄媚笑意:“放哥,今天这么早就过来?”
    陆放收了钱,在鼻前扇扇手:“不该你问就别多话。”
    “阿生。”里屋的人来叫,“快来帮忙收拾,叁点钟还约了楼下玢姐做按摩。”
    年轻男人回身应声,对着陆放一点头,退回屋关上门。
    陆放拿钥匙捅开通道最里面那间房的门,锁眼生了斑驳铁锈,钥匙生涩转动。
    随着被推开的缝隙越来越大,明襄瞥见窗前那张破旧不堪的弹簧床上正躺着个高大的男人。
    身高腿长显然不合那张小床的尺寸,因此他整条腿不得不稍稍打弯,脚踝搭在床尾。
    陆放进门的动静吵到他,秦剡睁开一直闭目养神的眼,却格外清晰无误地捕捉到明襄的身影。
    他愣一瞬,看完明襄又看陆放:“谁让你带她来的?”
    “是我要来的。”明襄极快地打量屋内四周一圈,挑了一块尚且看不出脏的地方坐下,目视秦剡,“跟陆放没关系。”
    陆放把手里提着的黑色行李包打开,从里面挑挑拣拣拿出消毒药水,纱布和剪刀:“我今天下午去夹弥道取东西,恰好遇到阿嫂。”
    秦剡起身,解开衣服,露出半条染血手臂。
    头先包裹的纱布印出血,陆放小心翼翼地替他揭开。
    “阿嫂,帮我个忙。”
    陆放给伤口做完简单消毒,确认没有感染迹象,洒上新一轮药水药膏,又用剪刀去剪新的布块。
    明襄帮他轻轻地固定位置,眼皮微垂,看向伤口处。
    血痕模糊了皮肉,不像枪伤,但伤处却不浅。
    她始终一言不发。
    换药过程中,秦剡紧皱着眉,瞳孔猛然聚焦,痛得强压声音低哼。
    明襄面色凝重,神色紧张去看秦剡,却见他对着自己温柔微笑。
    她有心怀疑自己眼花,眨过眼再看,依旧如此。
    一番折腾完毕,空气中漫着生理盐水气味和淡淡血腥味,再加之这一张弹簧床,十足像八十年代国产片低分辨率的老旧医院病房。
    陆放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走时只说明日再来。
    硬板凳坐久了,明襄起身活动,走到窗边,抬眼看天空。
    天阴了,云层厚重,毫无缝隙遮拦住盛灿阳光,密不透风地浮动在万米高空之上。
    “今日看电视报道,又见到陆放一脸严肃,我还以为你死了。”
    明襄轻描淡写出声,视线追随一只偶然掠过眼前的鸽子,飞远了。
    她叹一口气,再寻不到鸽子的踪迹,眸光黯然几分。
    秦剡闻言歪头望她,笑着将手递过去,拉住她手腕:“傻女。”
    不知多少个年头的硬板床,随着他动作吱呀吱呀响个没完,明襄回身按住秦剡的肩:“要喝水吗?我去帮你倒。”
    “不喝。”秦剡拉她坐下,语气极尽温柔,“陪我待一会儿。”
    明襄绕到另一边,脱了鞋,躺进那张小床。
    好不容易等晃动声平息,她把胳膊垫在脑后,与秦剡相对而卧。
    他眉目间懒散倦怠浓重,想要合眼,却极力强撑只看着她。
    明襄有太多话想问,有太多话要说,可真正对上他,她又觉得一时无从开口。
    她就这么静静与他对视,眼波流转间,听得他一声轻笑:“你说如果我们要在这张床上做点什么,它能不能受得住?”
    明襄失笑:“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想那种事?”
    “什么时候都想。”秦剡挨她近一点,呼吸声沉沉落在她耳畔,“尤其当面见到你。”
    明襄弯起嘴角,被他收进怀里,缠绵拥抱。
    秦剡低头想要去亲她,却被她躲过去,而后仰起头,她轻柔吻在他侧脸,话音轻灵未掺杂欲求:“每次亲到最后你都控制不了自己。”
    换做以往半推半就,做也便做了,可现在却不是最好时机,如若伤口撕裂再要感染,恐怕更加难搞。
    然而他欲望起得快而急,胯下已然顶着她,明襄无奈扬手推他,却无意中碰到他伤口。
    秦剡下意识攥住她的手,狠狠一捏,明襄只觉得骨头也连着一起疼。
    “有止疼药吗?”
    她半坐起身连忙检查他受伤的肩膀有没有渗血。
    “不用止疼药。”他嗓音嘶哑粗粝,混着沙子筛不干净那样和她讲话,“忍一下就好。”
    明襄在他的安抚下又重新躺回去,头发散在他臂弯里,调笑起来:“痛可以忍,欲望忍不了?”
    秦剡挑开她工装短裤的拉链,蹭一蹭腿心,刺痒之感顺着她脊柱快速传导,唤醒身体内隐匿的情欲水分。
    “对你,永远忍不了。”
    连体工装被轻而易举剥落,明襄拉过被子把自己埋得严实,只露出一张素净脸蛋,看的人突然心生恻隐。
    同盖一床棉被,底下身体早已缠绕在一起,顾着秦剡的伤口,明襄不敢有大的动作,伸手为他拨去垂在眼前的碎发。
    小床堪堪承受撞击重量,摇晃得更加厉害,明襄单手搂过他腰:“你轻一点。”
    秦剡单手撑床,睨着她的眼睛笑。
    半个钟头的时间里,明襄都十分顺从,因为怕他不小心撞到伤口,每次他低头索吻她都主动迎上去,下身更是默契配合。
    情潮爆破的一瞬间,他抽身而退,泄过之后,他揽过她,喘息未定。
    “还好吗?”
    明襄翻过身第一反应就是去看他伤势,秦剡嘴角上翘,按住她:“没太大问题。”
    夜半发梦,再度睁眼已是天光熹微。
    日出才过,明襄陡然翻过身搂紧一旁的秦剡,却发觉他体温高得不正常。
    她覆手在他额头,热度更甚。
    “秦剡。”
    明襄轻摇他,心脏越跳越密。
    秦剡睡眠很浅,不过叁两声,他便醒过来,见她声音发颤,他低声哄她:“没事,刚才吃过退烧药。”
    薄唇扯一扯,见她仍旧不肯放松,与她对视半晌后,秦剡摸一摸她的头:“这么担心我?”
    眼眶发涩,明襄凑近他的唇吻上去,似乎生了气,狠狠一咬:“怕你死了之后那些情情爱爱诓骗人的话没人来兑现。”
    “不会。”秦剡按住她后脑,一再加深这个吻,“我还要留命娶你。”
    明襄捏一捏他的下巴:“你就知道我一定要嫁你?”
    “不嫁也没关系。”秦剡握住她手放在心口,“只要我们在一起。”
    明襄望着他沉着视线,想起九零年的一部港片,刘德华骑摩托车后座载着穿婚纱的吴倩莲,奔赴人生与爱情的尽头。
    A   of  Romance.
    亡命天涯,相依相伴,炙热爱意,的确浪漫到死。
    或许是氛围太过恰如其时,明襄忽然就涌起同样的感受。
    只此一间小屋,只此二人相对,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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