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像是一个信号, 表明了云安的态度:她不排斥周向坤。
    云清清的胸口仿佛被塞进一小团甜软的阳光。
    她的思绪恍然飘到了久远的从前。
    当年被周向坤爷爷胁迫, 云清清离开四玖市后, 没多久发现自己怀了孕, 好友郑丽琼劝她趁着月份不大打掉这一胎,父亲和母亲也说她年纪轻轻又单身,抚养这个孩子不容易是一方面, 耽误找对象是另一方面。云清清知道他们是为了她好,但她舍不得肚子里的小生命。
    这么多年, 哪怕多辛苦多艰难, 云清清从来没有后悔过生下云安。
    云安是上天送给她的宝贝。她向女儿付出爱的同时, 女儿何尝没有回馈?甚至女儿的陪伴治愈了她过往的大半创伤。
    她的女儿云安总是很懂事,有时候懂事得让她有些心疼。
    云清清拿起掉落的瓜刨,“他回四玖过除夕和春节了。”
    “噢。”云安把择好的空心菜放进第一个水池, “这些菜挺嫩的。”
    云清清几乎是马上接话:“空心菜吗?是挺嫩的,是大棚种出来的蔬菜。”
    话题在顺理成章的表壳下转移到别处。
    旧岁逝,新年春色逐风来。
    云安的大年初一、初二和平常周末没什么不一样,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在看书、做题之余,观看循环播放的春晚。
    大年初三这天上午, 云安在房间里戴耳机练英语听力, 连续磨了两套题目,稍作休息顺便去客厅接开水。坐在沙发的云清清让云安拿茶几上的红包,她才知道妈妈的发小、孚顶高中副校长冯时新, 刚才来家里拜年。
    “冯叔叔来了多久啊?”
    “十点左右到, 坐了几分钟就走了。”
    笃笃笃——
    云安和云清清正说着话, 家门被以间隔均匀的频率敲响。
    “是不是冯叔叔回头打算留下吃午饭?”云安带了些玩笑的猜测。
    “有可能。”云清清弯唇笑着应,动身走到了玄关。
    几十秒过后。
    笃笃笃——
    怎么还没开门?云安跟着来到客厅和玄关的交界处,低声问不远处没动作的母亲,“外面是陌生人?”
    已从猫眼辨出门外人是谁的云清清,慢半拍地,手指拉开门锁阀扣。
    门扉沿扇形弧度敞开,很快露出站在门口的男人。
    “新年好。”
    周向坤驼色呢子大衣搭黑西裤,短发梳得齐整利落,周身难掩金戈铁马的强势气质。
    周向坤、云清清和云安三个人的站位大约呈一条直线。
    不大自在的云安说了句“我去泡茶”,拐向厨房。
    七分钟后,三个人一同坐在客厅沙发里。
    比起有点尴尬的云清清和有点拘束的云安,周向坤则表现得阔朗自如。
    “小安,祝你学业进步。”周向坤从大衣口袋取出红包,递到云安面前。
    云安先征询性地看向云清清,得到母亲的点头同意后,才收下红包。
    “谢谢。”云安下意识避开对周向坤的称呼,“恭喜发财,工作顺利。”
    周向坤眼里浸满慈爱,很想和云安多聊聊天,又担心吓到孩子。
    这个年纪的孩子对什么感兴趣?周向坤在心里琢磨,小安会像别的男孩一样喜欢运动吗?要不要在羊州建个马场或室内滑冰场给孩子玩?
    没等周向坤想好话题,云安找了个借口回房间,“我还有作业没写。”把空间留给两位长辈。
    云安打开新收到的红包,里面是一张背面贴了密码的银.行卡。
    回头跟妈妈说一下,有空她要去查查里面有多少钱。
    不知哪位邻居播放的《步步高》纯音乐明快地飘来,旋律迭起跌落。
    周向坤:“我记得你会弹这首曲。”
    云清清:“很多年不碰古筝,早就生疏了。”
    本是无心的一句话说出来,好像变得暗有所指。周围的空气凝滞了几度。
    云清清搭在腿上的两手互相轻捏,说起正事:“小安知道你的身份了。”
    “他,”见惯了大场面的周向坤此刻竟有点紧张,“知道我是他的爸爸了?”
    云清清目光低垂,“嗯。”
    “你告诉小安的吗?他第一反应是怎么样?”
    “小安发现端倪,来问的我。”
    “这孩子真聪明机敏。”
    云清清的眼眸划过点点犹豫,“向坤。”
    多少年没听见清清这么叫他了?周向坤身子微微往前,胸膛里涌起怀念和柔情万分。
    云清清身上偶尔会萦现一种旧时的诗意,像压在诗集上的发夹,像躺在风琴上的丝巾,像挂在画架上的耳坠,静雅,忧伤,不止美在皮相,更美在气质。
    “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云清清双眼看向云安血缘上的父亲。
    周向坤极少见她这般郑重的模样,“什么事,你说。”
    “小安不是……不是男孩,是女孩。”
    “什么?”
    迟早都要告诉周向坤真相,不如趁着现在这个机会告诉他,以免蒙在鼓里的他牵出不应该的期盼——毕竟很多有钱人家似乎对男丁看得比较重。云清清把生云安前的预示梦、云安的体质不好即云安女扮男装的原因告诉了周向坤。
    她的述说携着对孩子的关怀,带着对挫折命运的轻描淡写,没有牢骚,没有哭诉,没有怨天尤人,
    听在周向坤的耳里,牵连着胸口钝沉的痛。
    他的爱人受过这么多苦啊,他的孩子过得这么不容易啊……都怪他没能早点恢复记忆,怪他没能早点找回她们!
    “清清。”周向坤心疼得无以复加,把云清清搂进了怀里。他暗自发誓要竭力补偿妻女。
    泪水从云清清的眼角涌出来,被周向坤用指腹轻轻地擦去。他颤抖的嘴唇印在她的额头,眼角,脸颊,往下移去。
    云清清用手挡掩住周向坤的唇,“我还有重要的话没说完。在小安十八岁之前,你一定不能把她的真实性别告诉任何人。”
    预示梦里说,云安成年前,只能让有血缘的人知道她的性别,越少外人知道她为女生越好,否则会有损她的健康。
    ……
    当天中午,周向坤留下和云清清云安吃午饭。之后的初四、初五、初六,周向坤都上门来了,领着打包了食材的两位五星级酒店厨师。
    大年初七,高三年级重点班的学生该返校了。
    周向坤亲自开车送云安到学校寝室楼下。与上次坐凌昼扬家的奢华轿车时体验类似,云安从车厢出来时,收到了路过的众多同学的视线。
    周向坤本来想帮云安拎东西,送云安上楼。习惯了独立自主的云安拒绝了。
    老父亲周向坤有点遗憾失落。
    “对了,我有个表侄女也在这个高中读书。”盼望和孩子拉近关系的周向坤,“她叫彭虹雯,和你同年级,在哪个班我忘记了……”
    云安:“在3班。”
    “你认识她吗?”周向坤和云安说话,总是下意识地放软口吻,“你的生日是4月,她好像是7月,比你小。你可以叫她妹妹。”
    云安点点头,世界真小,朋友变成了亲戚。
    第043章
    补课期间按理来说不需要调整座位。补课的第三天, 云安的班级反常地调了座位。更让云安意外的是,她的同桌又换回了凌昼扬。
    公布座位表的时候,班主任曾建贤站在讲台前说:“如果哪位同学对现有的位置不满, 可以私下和我反映。”
    云安总感觉班主任说这句话的十来秒里看了她两眼。
    对现有的位置不满?不存在的。
    云安只是有点儿疑惑, 为什么又和凌昼扬成为了同桌。总不可能是班主任觉得他们两个当同桌特别合适吧?
    不知道凌昼扬是不是过年期间吃伤了脑子, 云安发现, 自习课里他居然动笔做作业了。
    当某个多云的下午,凌昼扬出声问云安某道生物题怎么做的时候,云安惊讶得想望望窗外——今天的太阳难道是蓝色的吗?
    “喂。”凌昼扬用笔尾敲一下不言不语的云安的桌面, “你行不行啊?”
    云安眨了眨净润的眼,看向凌少爷的题目, “你哪个选项不懂?”
    “这个——不, 全部都不懂。”凌昼扬理直气壮地表示。
    云安思索了片刻, “先说最后一个选项,突变体不能在基本培养基生长,但可以在添加氨基酸甲的培养基生长, 说明突变体催化……”
    专心地把自己的理解表述出来。
    少年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斯文,细嫩的手指点在纸面的选项上,侧脸白皙清秀,睫毛小扇子似的,弱化了清冷感。
    开开合合的嘴唇, 像凌昼扬外婆家院子里种的樱花树的枝头的, 沾了春日阳光的樱花瓣。
    凌昼扬把手搭在云安的椅背,眯了眯漂亮凛冽的深褐眼眸,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总有野蜜蜂找病秧子请教问题了。
    病秧子这个呆瓜, 无论谁来问, 都傻乎乎的回答。啧。
    由此, 凌昼扬课间隔三差五地赖在座位问云安题目。
    在三月中旬的二模考试中,凌昼扬的成绩排名升到了班级第十九,在全年级三百五十多名理科生中排到一百零三名。
    凌昼扬的学业进步成了条新闻,被他的其中一个迷妹(弟)匿名投稿给孚顶高中表白墙,不少同学在评论区里猜测凌校草“洗心革面”的原因。
    黎远直接来到凌昼扬座位边上,“扬哥,你高中毕业后不出国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出国?”凌昼扬手指花哨灵活地转笔。
    黎远噎了一下,“好多人以为你会走出国留学这条路呢,以前见你都不怎么读书,你家又这么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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