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有人高声道,“若是能离开,他们为何不离开?若是他们走了,妖魔自然也就走了,说到底,还不是想走走不了!”
    程初一双眼眸里满是愤怒:“他们是为了护你们周全,因为他们知道,就算他们走了,妖魔也不会放过你们!不说安州,就这几年时间,塑城,杨城,清州……无一不被妖魔围攻过,他们又哪里有什么缘由?妖魔觊觎赵家血肉不假,可你们当真以为他们仅仅是为了赵家血肉吗?”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极少数人面上浮现几分愧疚,片刻后,蓝衣男子站上前大声道:“无论如何,妖魔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赵家血肉而来,这是事实,安州城内所有人都听见了,做不得假,既然如此,赵家为安州城牺牲也是应该的!”他上下打量着程初,“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跑到这里来胡言乱语,不会你身上也有那肮脏的血脉吧?”
    程初抿平了嘴角,“滚开!”
    蓝衣男子见他不答,瞪大了眼:“不会真让我猜中了吧?好啊好啊,赵家人死光了,你个丧门星就跑安州来了,赶紧给我滚!否则若是引来了妖魔,我定要将你五花大绑了送进妖魔嘴里!”
    “天哪,他居然也有赵家的血脉,也是,他娘毕竟是赵菁荷。”
    “赶紧走吧,真晦气!”
    “赶紧的,这些妖魔可都是闻风而动的,若是知道了消息,说不定哪一天就来我们安州城了,我们可应付不了这些妖魔!”
    应付不了?程初微微抬头,硕大的能将整个安州城围住的法阵出现在他眼前,这是赵家人拼死换来的东西,可这样的东西,却没能换来安州城人半分感恩,着实可笑。虽然这法阵只有修士能看见,可偌大的安州城难道就只有林老先生一名修士吗?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们不愿承认也不想领情罢了。
    程初静默着,双眸里没有半分色彩,他被人推搡了一下。
    “快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外祖一家已经够晦气了,好不容易他们才死光了,你还来这里做什么?嫌安州死的人还不够多是吗?”
    “快走吧,赵菁荷的儿子居然也敢来这里,真晦气。”
    “走吧走吧。”
    方才那些少数露出愧疚表情的人立刻变得凶神恶煞,一个个仿佛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程初静静看着他们,心里一片悲凉,他外祖一家倾尽全族救下的人居然就是眼前这些玩意儿,也不知他们在地底下看见这一幕,会不会后悔。
    他就不应该来这里。
    程初静静往城门口走去,污言秽语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丢,他漠然地往前走,一颗心却不断往下坠,一句句讽刺伤人的言语不断地往他身上扎,他却好似听不见一般,僵硬着步伐径直往外走,直到走出安州城,还有人不甘心般追出去在他身上丢了几片菜叶子。
    程初浑身脏乱,衣衫上尽是污垢,他却浑然不觉,麻木地向前走去,他不知走了多久,或许一个时辰,或许两个时辰,直走到筋疲力尽才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眼前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大道,一时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没有带回帮手,若是独自一人回去,他能救得了爹娘,救得了程家吗?北城其他家族会不会帮他们?会不会等他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他不敢想,小小的面庞上尽是茫然。
    他有些疲惫的蹲下身,喃喃道:“娘,你为何要我来安州,外祖一家已经没了,你为何还要我来安州?”
    他年纪尚小,对父亲母亲有着天然的信任,根本不相信母亲会骗他。
    “为什么?”他的身后响起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当然是为了放走你个小兔崽子了。”
    程初霍然回头,正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他的瞳孔急剧放大,不敢置信道:“赵州叔叔?”
    下一瞬,对上他满脸得意阴狠的表情,那表情不复往日的和蔼,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原来,原来是你。”
    -
    天边月色如水,程初从噩梦中惊醒,众魔缠身的滋味仿若历历在目,他怔怔看着窗外,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涌上心头,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暗潮在他的眼里涌动,他深深闭上了眼。
    片刻后,他睁开眼,眼里只剩寂静一片。
    程初站起身,踏着月色推开了门,熟门熟路地进了隔壁房门,看着床上睡得无知无觉的徐若昭,他的心才稍微安稳了一些。
    是眼前的姑娘将他带出了那片黑暗的日子,为他的生命带来了光彩。
    这世上,怎会有这般美好的女子。
    程初怔怔看着她,他半跪在她的床前,眼前的姑娘似乎在做梦,她不安的嘤咛了一声,他吓了一跳,微微退后了一步,片刻后,见她没有动静,他又大着胆子靠上前去。
    眼前的姑娘长睫轻如片羽,一双薄薄的红唇轻微弯起弧度,似乎在朝他微笑。
    她全身上下都美好得不像好。
    程初仿佛被引诱般,微微靠近,他怔怔看着她,鬼使神差的,低下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作者有话说:
    小程,胆子真大
    第74章 、离(五)
    碰上柔软触感的一瞬间, 程初受惊般起身,他茫然地看了徐若昭一眼,似乎对自己的行为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他的表情怔愣,仿佛尚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正在这时, 躺在床上的姑娘忽然睁开了眼, 她茫然地看了眼程初, “阿初。”她轻轻喊了声,指尖无意识划过自己的唇瓣。
    程初没想到她会突然醒来, 一时间怔住了,手指下意识蜷缩着, 无数借口在他脑海里划过,他正在想要怎么解释, 便听见徐若昭问:“你这么在这里?”
    长途跋涉那么长的时间, 徐若昭累极了,她迷迷糊糊地看着程初,终于支撑不住,合着双眸, 喃喃道,“我是在做梦吗?”
    程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眼见床上的姑娘还有睁眼的意思, 他不假思索地用了一个术法, 彻底让徐若昭陷入了沉睡。
    他做完这个动作, 又怔住了,后悔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他还是太冲动了, 他怎能对徐若昭用术法, 也不知明日她醒来了想起今晚的事情,会不会生气?
    想起他吻了她,会不会,有别的反应?
    程初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唇瓣,半晌后,替徐若昭掩好被子,转身出了房门。
    他站在中庭,烦躁和不安在他的胸膛里来回拉扯,他心烦得不行,站在原地静默片刻,抬脚朝门外走去。
    -
    徐若昭是在耀眼的阳光中醒来的,透过窗棂和层层树叶瞧见高悬于空中的太阳,她吓了一跳,立刻坐立起身,不可思议地想,她怎么会睡这么久?
    她有些怔愣,夜里模糊的记忆涌上心头,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人吻了她,梦里的她竭力睁开眼,才勉强看清吻她的那个人。
    她不确定的想,那个人,好像是程初?
    这个念头入脑,徐若昭惊了,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实在是太荒诞了,阿初怎么会吻她?她一定是单身太久,没有和男修相恋过,这才冒出了这个念头,看来等她回到清泽宗,也该展开情缘了,否则下一次不知道还会冒出什么奇怪的念头。
    徐若昭坐在床上呆了半晌,起身下床穿好衣服。
    恰在这时,门外有人敲响了房门,“昭昭,我可以进来吗?”
    徐若昭听见他的声音,心里蓦然生出几分心虚,她镇静道:“进来吧。”
    程初推开房门,神色温柔自然地喊了一句:“昭昭。”
    昨夜的片段在她的脑海里不停浮现,徐若昭有些僵硬的避开他的眼神,呐呐道:“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日起晚了。”
    程初垂眸道:“想必是累了吧。”无人看见,他微微捏紧了放在底下的拳头。
    他是来道歉的,昨夜回去之后,他一夜无眠,徐若昭恬静温柔的面容不停浮现在他脑海,她那样美好的一个人,却被他如此不尊重的对待,后悔的情绪在他的心头不断翻涌,他挣扎了一晚上,终于还是说服自己主动坦白道歉,可现在对上徐若昭清丽沉静的容颜,他难得地打起了退堂鼓。
    若是她知道他做了那样的事,会不会厌弃他?会不会不要他了?
    徐若昭微微偏头,好奇道:“怎么了,阿初,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程初话到嘴边打了个圈,他温声道:“没什么事,我只是来看看你。”
    他说这话时,眼眸微垂,让人瞧不真切他的神色。
    徐若昭安静片刻,忽然问道:“阿初,你昨夜睡得好吗?”
    程初不假思索道:“挺好的。”
    徐若昭眼睛眨了眨,没从他身上看出什么异常,愈发肯定昨夜发生的事只是她一个梦,她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朝程初扬起一个笑,“那就好。”
    她放松下来的表情实在太明显,程初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她在想什么,他的眼眸垂了下去,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从对方嘴里得到一个什么答案,但他知道,若是现在强行坦白,他得到的答案一定不是他想要的。
    他从前随心所欲惯了,第一次如此在乎一个人的感受,一时间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正在这时,隔壁的房门被敲响,水闵匆匆道:“主人,主人你在不在?外头出事了!”
    程初打开房门,正对上水闵急切的表情,孟天宁居然也在旁边。
    “主人。”水闵没问程初为什么从徐若昭的方向出来,他扑了过去,脸上满是兴奋的表情,他语无伦次道,“主人,喜报啊!赵家二老爷赵州死了!主人,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他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他死在了青楼里,女子的床上。”
    程初没有一蹙,“别说这些污言秽语的东西。”
    水闵一愣,下一刻,便看见徐若昭从房间里走出来,他这才反应他们正在徐若昭的房间门口,他识趣地闭上了嘴。
    徐若昭好奇地看向他,“你刚才说什么?”
    水闵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看了眼程初。
    “赵州死了。”孟天宁言简意赅道。
    “赵州死了?”徐若昭着实惊讶了,她看着孟天宁,脱口而出道,“他是怎么死的?”
    “不得而知。”孟天宁沉声道,“我派去探听消息的人回禀说,他死的时候身上没有半分伤痕,五脏六腑完好,亦没有魔气侵扰的迹象,就像是……”他抬眸看了程初一眼,“就像是寿数已尽,自然死亡。”
    程初挑眉,“你怀疑是我做的?”
    孟天宁叹口气,“我也不想这样怀疑,但是赵州死得太凑巧了。”结合昨日他看到的留影石,实在没办法不怀疑程初。
    程初坦荡荡道:“你猜对了,没错,是我做的。”
    没想到他会承认得这么利索,在场几人都愣了,片刻后,徐若昭才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动的手?昨夜?”
    他们昨日才到北城,自进了北城起,程初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视线,若真是他动的手,便只能在夜里。
    她愣道:“你昨夜不睡觉,跑去杀人了?”
    程初大方承认道:“对,看他不顺眼。”
    好吧,就凭赵州当初做的那些事,死一万次都不足惜,只是这事发生的实在太突然了,也太冒险了。
    赵州已经死了,如今再说什么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都是枉然,孟天宁沉吟道:“赵州之死给赵家带来了很大的动荡,他身份斐然,修为不俗,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无声无息死在了红衣楼里,红衣楼来来往往皆是人,在这样一个人声鼎沸的地方,却没有人发现赵州的死,这在赵家人眼里是十分匪夷所思的事情,等同于赵家一贯的权威遇上了挑战,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凶手。”
    程初漫不经心道:“我既然敢动手,就绝不会让人抓住把柄。”
    他说得笃定,孟天宁放了一半的心,程初淡淡瞥了他一眼,“若赵家查到了半分蛛丝马迹,我会立刻离开这里,不会连累孟家,你放心。”
    孟天宁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这会影响接下来的计划。赵州一死,整个北城立刻开始戒严,比之前还要森严几倍,如此一来,程公子想要出门,恐怕更加不易。”
    徐若昭也目露担忧:“阿初,这段时日你就待在这里,无事不要随意出门。”
    程初并没有将赵家的行动放在眼里,但徐若昭的担心让他很受用,他缓了神色,点头道:“都听你的。”
    -
    赵家开始大张旗鼓地抓凶手,城中人不准进也不准出,闹腾了整整三日,搞得民怨四起,赵家也不见收手的意思,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赵州死的第十日,天还未亮,孟家的大门便被敲响了。
    孟家家主打开门,客气有礼道:“赵四爷,这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赵四爷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并不将他放在心上,“捉拿凶手,让开。”
    孟家家主大惊失色:“我们孟府绝对没有窝藏凶手,赵四爷你可不能瞎说!”
    赵四爷不耐烦道:“谁知道有没有,得先搜过才清楚。”他说罢,指使着手下的人,“去,将这院子里里外外搜一边,外面的人围好了,一个都不准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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