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贺眉头皱的更紧了“这叫很好?当年到底……”
    谢安摇了摇头“过去的就过去吧。我不想再提了。”
    莫贺沉默着,罕见的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浮现出几分疼惜之意来。
    “好,不提。”
    “你来这里是?”谢安疑惑的看着莫贺一身汉人打扮,莫贺道“邑城有一批货。”
    谢安仿佛明白了什么“粮食?”
    莫贺点了点头。
    这几年大魏同草原通商往来,大魏有丰美的水草和粮食,草原有矫健的骏马和牛羊,邑城便成了通商要塞。今年草原的旱灾谢安就算远在邑城也听了不少。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亲自过来?”莫贺声音低沉下来,一双碧绿的眼睛含笑瞧着谢安,端的几分风流肆恣之态。
    谢安不知道该说什么,莫贺低声叹息“想等邑城的事过了,去中原……看看你。”
    这几年,莫贺一共踏足中原两次,第一次是去寻一个人,却得了噩耗。第二次,只是想去看看那个埋进了黄土中的故人。
    不曾想,他竟然还活着,甚至生活在离他这样近的地方。
    谢安沉默了,良久,他嗓音干涩的道“多谢可汗……挂念。”
    他这一生挂念他的人太多,后来他们都死了。
    没想到到最后,在谢安死了,还是有人记着他,肯跋涉千里去他的坟前看一眼。
    莫贺摇头“你值得。”他声音低沉,说起来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倒是像说着多么动人的情话似的。
    谢安沉默。
    “带我去看看你生活的地方吧。”莫贺忽然道。谢安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便终于有了些颜色,有些为难道“这……”
    莫贺疑惑“怎么了?”
    谢安苦笑,容亁还在呢,这两位要是撞上了,谢老板的酒肆估计都得拆了。
    莫贺一双碧绿的眼睛定定瞧着谢安“你不乐意?”
    谢安连忙摇了摇头。
    莫贺笑的开怀,一揽住谢安的肩膀“那就走吧。”
    他对身后一起的随从比了个手势,那几人同样汉人装扮,点点头,便先行离去。
    谢安耷拉着脑袋在前面引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要看便要走到酒肆,谢安正想掉头往别处走,却不料正在门口的谢老板是个大嗓门的“小谢,这么快就回来了?里面那位公子还没走呢!”
    谢安一听后面“没走”两个字就觉得头痛。
    “里面有人等你?”
    莫贺疑惑。
    “什么人?”
    大魏的皇帝,你的死对头。
    谢安心里默默道。
    莫贺见谢安不语,一脚便跨进了门槛,谢安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已经放弃挣扎。
    莫贺大马金刀的坐在酒肆里的客座上喊了声“来两壶好酒。”
    故人重逢,当痛饮。
    谢安几乎感觉到背后一双死死扎在他背上的眼睛了。他挺直了背脊,心里暗骂了两声。莫贺好死不死的正坐在了容亁那桌的对面。
    莫贺喝了很多酒。也许他是太开心了,握着谢安的手就没有松开过,眼里已经含着几分醉意了。
    到最后,对谢安道“你和我回草原吧。”
    “草原上有雄鹰和烈酒,还有成群的牛马,中原的皇帝什么都给不了你,让你躲在这样的鬼地方,还穿这么破的鞋。”
    谢安哭笑不得“可汗,大魏就是我的家,你让我去哪里呢?”
    “大魏不是你的家。”莫贺摇头“只是你的一个伤心地。”
    谢安怔怔的,眼底终于有几分怅然。
    他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确实是他的伤心地。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能离开大魏,他是谢家的人,谢家的人,生和死都是要和大魏绑在一起的。
    “中原不适合你。”
    中原不适合他,可他已经别无选择。
    谢安叹息。
    “可汗,今天的酒已经喝的够多了。”
    谢安伸手想夺下来莫贺手里的酒,莫贺一只手将他手腕禁锢住,碧绿的眼睛朦朦胧胧的瞧着谢安,只看到了那张尖俏的脸,微微发白的唇,那双眼睛一如他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更沉静了几分。
    就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莫贺扯着谢安的手,两个人这时候已经靠的极近了,谢安挣扎了下,却没有挣扎开。
    这时候,一柄剑斜飞出来,直接插进了两个人中间的桌上,入木有五分,莫贺差点被这削铁如泥的剑划伤了脸,气急败坏的站了起来“谁?”
    谢安捂住了脸。
    果然听到了一把阴冷低沉的声音“可汗要是管不住自己的行为举止,在下不介意代劳。”
    莫贺有几分醉意,这时候也清醒了许多,他只觉得眼前的脸有几分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一拍桌子“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本汗面前撒野?”
    容亁声音越来越冷,眉目如同结了冰霜“在下是什么东西不劳可汗费心了,只是这个人,也不劳可汗惦记了。”
    莫贺微微一愣,然后看了谢安一眼,“他是谁?”
    谢安无奈“容亁。”
    莫贺回头这次上上下下把对面的青年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难怪一开始觉得面熟,战场上当是打过照面,他同这位大魏的陛下也算是交手多次了。
    “陛下不在自己的宫殿里好好做金丝雀,跑到这穷乡僻壤做什么?”
    容亁手里的剑鞘握的更紧了。
    “同你何干?”
    “自然同我是没关系的,希望我带这人走的时候,也同陛下无关。”
    容亁目光沉的像是吃人。
    莫贺拍拍手笑“当年他死的时候不见陛下去救人,如今来这里惺惺作态给谁看?”
    当年谢安的事情对于莫贺而言,就是牵扯进了大魏的宫变,一把火被烧死在了宫中。
    若不是容亁一一
    莫贺淡淡道“陛下这心意,也太廉价了。”
    “莫贺一一你可别忘了,你现在在我大魏的领土。”
    “我会怕?”
    莫贺嘲笑。
    容亁脸色很沉,似乎不愿意同莫贺多费口舌,他只是瞧着谢安,终于放软了口气“你过来。”
    谢安瞧着容亁,另外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臂“不准过去。”
    谢安抚额,最后甩开了莫贺的手,也没有理会容亁,“关我什么事。”小声嘀咕了两句,拔腿往后院走去。
    莫贺坐了下来,端起了一碗酒,大口饮尽。
    容亁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在容亁转身走的时候,身后的莫贺忽然道“陛下,我会带他回草原的。”
    容亁的背影僵硬了许久,最后道“他不会和你走。”
    他了解谢安。
    谢安是谢家的人。谢家人的生死荣辱都在大魏。
    莫贺摇头“陛下,你在用谢家绑住他?”
    容亁没有说话。
    “刚出事的时候,我去中原找过他,所有人都说他死了,我就在想,大魏的皇帝不是喜欢他?为什么没有好好保护他?”
    “容宴派人来杀我。一夜之间荒山多了五座新坟。谢安在那五座坟前也不知道跪了多久,挖的满手都是血。”
    “他这样干净的一个人,不适合搅合在你们血雨腥风的宫廷。”
    容亁忽然冷笑起来“没有人适合。”
    他不适合,谢安也不适合,只是他们的出身决定了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在一条血路上挣扎,要么粉身碎骨,要么踩着尸骨加冕为王。
    出身在皇家的人大多悲哀。
    容亁用了五年的时间,才找回了他厮杀的这血路上唯一的光。
    “你们大魏的人,都这么虚伪又自私?”
    莫贺问。
    容亁没有回答。
    没有一个人会懂他和谢安所经历过的一切。
    谢安没有想到第二天他一大早爬起来,就看到了梁英关带着大箱小箱的东西尴尬的立在门口。
    谢安惊疑不定的瞧着堆成小山头一样的箱子,差点咬到舌头,“这是什么?”
    “陛下……给你买的鞋。”
    谢安低头,看见自己露出了半截脚趾的带着破洞的鞋,尴尬的缩了缩脚趾。
    梁英关抚额。这两人那天从进了酒肆后陛下眼睛就一寸都没有离开过,梁英关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位可汗说到“还让你穿这么破的鞋”的时候陛下的脸色那叫一个好看。
    “这些……都是?”
    谢安磕巴了一下。
    梁英关生无可恋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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