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小盛子高兴够,盛长福就走了出来。
    小盛子赶紧将方才殿中省总管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若是记得不错,师父这几月都对江尚宫十分关照,此时听到了这个消息,还不得吓一跳?
    盛长福却是连眉毛眼睛都没有动一下:“知道了,你好好站岗。”
    说罢,就转身去了内殿的御书房,将这个消息汇报给沈陆离。
    沈陆离正在里头提笔批奏折。
    冯家老三禁不住审讯的压力,也吃不得一点皮肉之苦,将自己做的恶事半真半假地吐露了出来,还顺便将冯家其他人都给摘干净了。
    但冯老三肯定没想到,冯家人此时打的,可不是如何将他救出来的主意,而是怎样让锅都给他背着。
    而去给冯太后看病的两位太医也上了折子。
    直言太后娘娘十分要紧,需要回京好好养病,用着太医院的天材地宝才可以养好。
    沈陆离身为纯孝下新帝,自然应允下来,还派遣了护卫队,护送冯太后回京。
    想到这,沈陆离的唇角就透露出一缕嗤嘲。
    冯家整个家族,都不像是用血缘关系维系的亲人。
    反而像是一群陌生小人,因利而聚,利尽而散。
    “告诉殿中省总管,江尚宫虽在职多年,然而无功无过,就不加封赏了,照着规矩下葬即可。”等盛长福说完,沈陆离缓缓道:“天气逐渐地热了,放久了恐怕不好,更何况明日便是端午,有丧事的话,不大吉利——告诉殿中省总管,让他今日先将棺材送出去葬下,等过了端午再正式举行丧事,不必很惊动旁人。”
    盛长福明白沈陆离的意思——他们再如何与江尚宫私下联系,这明面上是不能有任何关系的。
    一个帝皇,没必要对一个素未蒙面的尚宫另加封赏。
    一一应下后,盛长福道:“奴才听说,唐公公今早便是心情愉悦的样子,还大手笔赏了寿康宫的宫人。”
    “他的主子要回来了,他又幸不辱命,完成了任务,自然高兴。”沈陆离无所谓道:”任他轻狂去吧。“
    略微停顿了一下,沈陆离搁下了手中的笔:“御膳房那边呢?”
    “姜公公已经到了尚宫局那边了。”盛长福说完这句,才发现自己没抓住重点,赶紧补救道:“那、那位容姑娘,好似不舒服,先被人送去歇息了。”
    揉了揉额心,沈陆离瞧了瞧微暗的天色,又数了数桌上的奏折——重要事情他都已经加班加点批阅完了,剩下的,都是各地官员絮絮叨叨、恭贺端午佳节的请安折子。
    他当机立断地吩咐道:“你去传杨嬷嬷来替朕更衣,再将路蕤传召过来——宫外的一切可曾是打点好了,朕今晚就要出宫。”
    盛长福赶紧道:“皇上放心,奴才都安排得好好的。”
    杨嬷嬷听到消息时,正在亲手抚平侍卫服制上的皱痕。
    当她抚平到肩头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一小截的针线。
    沈陆离自然是不会缝衣裳的。
    杨嬷嬷笑得开怀:这连衣裳都奉上了,看来皇上那儿进展顺利。
    又听见要更衣的消息,杨嬷嬷忙不迭便过去了。
    和盛长福一样,杨嬷嬷也道:“皇上放心去吧,紫宸殿这里有奴婢,不会让那唐公公察觉出来不对的。”
    沈陆离对杨嬷嬷颔首:“麻烦嬷嬷了。”
    收拾好后,沈陆离就从小门出去。
    路蕤早就已经等在了那里。
    二人抄着小路,向御膳房的后院疾奔而去。
    在路上,沈陆离将自己的安排都吩咐给路蕤。
    “微臣记下了。”路蕤面露严肃之色:“微臣先去着手安排,先行告退。”
    沈陆离挥手,待路蕤离开后,便转身看向身后。
    是容娇在御膳房所住的小院。
    因着路蕤的提前安排,周围可谓是悄无人声。
    娇娇她……应当在屋子里头伤心。
    沈陆离心中微微一颤,清冷的眉眼间闪过一抹心疼。
    长长呼出一口气,沈陆离凭着记忆,走到一扇门前。
    轻轻侧耳听了听,竟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俊眉一动,沈陆离记忆深处的噩梦涌现。
    也是在这样近夏的一个傍晚,他兴冲冲地跑回和母亲居住的地方。
    因为先帝突然召他觐见,允准他这个向来不受宠的皇子,进入上书房学习。
    这就意味着,他的皇子身份,终于得到了承认。
    母亲说不定也能因为这样,而在宫中拥有名正言顺的地位。
    母亲最近还生了病,也方便请太医过来看了。
    可母亲的屋子里面很安静。
    沈陆离以为母亲是在歇息,便想给母亲一个惊喜。
    他屏住了呼吸,轻轻地推开了门。
    然后,沈陆离看见了钟氏苍白的、了无生息的面孔。
    他只见了钟氏这最后一面,旋即就被带到了冯太后的椒房殿。
    冯太后的双眼妩媚地往他身上一扫,打量沈陆离如同打量一件值得付出的商品。
    “来,陆离,乖孩子,来母亲这儿。”冯太后的嗓音中,隐藏着欲.望的毒蛇,似乎在“嘶嘶”吐着舌头。
    有清脆的鸟叫婉转响起。
    噩梦随即如骤停的暴雨般褪去。
    沈陆离神思回笼。
    娇娇不会,一时间做了傻事吧?
    想到这个可能,沈陆离一下子焦急起来。
    也顾不得什么君子之风,他将门往里一推,嗓音中隐隐含着点颤音。
    “娇娇?”
    木门被推开,里头没有点上灯烛。
    借着浅浅的月光,沈陆离一眼就看见了蜷曲在床上的容娇。
    面上有粉白的面粉印子,衣裳上也有许多粘面粉的褶皱。
    原先那一双圆圆的杏眼,因着听见声响而睁开,肉眼可见地红肿了一圈。
    是哭出来的。
    容娇方才躺在床上哭。
    一边哭,一边无助地请求各路神仙,求他们保佑江尚宫平安无事。
    临近端午,御膳房的事情变得格外多。
    容娇夜间要值班,白日又主动过去帮忙,身子比以往要劳累许多。
    如今乍然听了江尚宫出了事,更是心绪大动。
    心力交瘁之下,容娇哭着哭着,就哭迷糊了。
    听见声响,她还以为是白术回来了。
    容娇慌慌忙起身,却看见熟悉的一张清冷面。
    “陆、陆离?”
    容娇知道,她此时应当是一副很狼狈的模样。
    陆离是她极好的朋友。
    容娇是一个不爱向别人倒苦水的人——人人的生活都不容易,她自己伤心也就够了,何必带着旁人也一块儿心情不好呢。
    这也是方才容娇作坚强,让白术先行离开的缘故。
    陆离此时来找她,应当是有别的事情吧?
    那她要赶紧把自己收拾好,不能让陆离看出来,为她担心。
    容娇心中这样想着,眼泪却偏偏要和她作对。
    极温柔的月光下,容娇的眼泪像琉璃珠子划过面颊,冲散了面上的一些白痕。
    让容娇瞧着,就能使人心尖发颤、不自觉生了爱怜之心。
    “娇娇?”沈陆离心疼地蹙起长眉,靠近容娇:“你还好么?”
    “好、好的,我没事的……”容娇的声音又低又软,像有细密的水珠深入沈陆离的心头。
    他眼睫微颤,修长的手指抚上容娇的面,为容娇拂去眼泪。
    或许是因为流了许多泪的缘故,容娇的颊肉泛着凉意。
    沈陆离的薄唇微微张开,正要说话,怀里却忽然填了一片的温香软玉。
    容娇扑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姑姑、姑姑她……”容娇抽噎到不能自已。
    就像幼时受了委屈、扑在江尚宫怀里哭泣一样。
    如今心神不宁的容娇抱住了沈陆离,想从这温暖宽阔的怀抱中,寻求一些安慰。
    有簌簌的热泪落入沈陆离的颈脖。
    他浑身一僵。
    伸手轻拍着容娇纤瘦的背脊,沈陆离在容娇耳边低声道:“我都知道的——我是来告诉你,江尚宫没有事情的。”
    这话一说出口,就如同一道惊雷落在容娇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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