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错过了什么?
    “你,你不能……”一阵腥甜涌上喉头,凤隐急火攻心,一口血喷出来,两眼一黑,昏厥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凤隐:老婆要陪我殉情,本尊气得昏古七。
    第83章
    “尊主!”
    苍冥一声低呼,斜下里立时有七八人抢上,滥砍猛攻,他被从沈凤二人身边逼退,不得不挥刀挡架,余光里瞥见沈墟俯身拥住了凤隐身子,心中顿感不妙。
    此时天色倏地变了,乌云狂涌,遮天蔽日,大风刮着大雪,迷了眼睛,苍冥一张嘴,就吃了满口风,喉头缩紧,嘶声喊:“沈少侠,少侠千万莫做傻事……”
    话未说完,肩头猛地一沉,侧首一看,一柄黑铁鬼头斧狠狠凿在肩上,直切开筋肉劈断锁骨,血沫横飞。剧痛袭来,苍冥眼前全是大大小小的光圈,砍他之人还在不断施加压力,他咬紧牙关,攥住斧柄,抵抗片刻,还是被压得屈了膝盖,嘭地跪在雪地里。头颅垂下,卷了刃的风雪刀嚓地插进坚硬的山岩,勉强为他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沈墟闻声回头,眼神一寒,蓦地青光闪动,不欺剑掷出,风驰电掣般裹着劲风朝苍冥面门急飞过来。
    苍冥瞪着飞剑,瞳孔缩成一点。
    剑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擦着他的耳廓,往后射去!
    背后那人陡然一惊,慌忙之下想抽斧格挡,怎奈那斧子没入苍冥肩头过深,三两下竟拔之不出,就迟疑了这么两息功夫,不欺剑刷地穿心而过,直直透过他的身子。杀了一人还不算,长剑势力不减,往前又杀一人,再杀一人,连杀三人,飞了足足三丈有余,方才落在一双灰布鞋前,笔直地插在地上。
    天地昏暗,风雪如晦,墨色剑身饱饮鲜血,兀自颤鸣不止。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瞧得所有人冷汗直下,不少人心下又畏惧,又佩服,对这出神入化的武功心驰神往。
    突然,一道凌厉的女声突兀地响起:“阁下是谁?为何蒙面?”
    大家从怔愣终清醒,认出这是楚庄主的声音,纷纷打眼去看。只见一位平平无奇的灰袍老者伸手拔起了插在他跟前的不欺剑。他身量颀长,以黑布蒙面,头上发髻全白,一双眼睛却犀利如冷电。
    楚惊寒问得不错,今日反攻天池山,出发前各门各派都清点了人数,眼下无人冒头认领,显然并非各门派门下弟子,加上方才释缘禅师遭了毒手,此人又鬼鬼祟祟蒙着面,看他越发行迹可疑。
    面对众人审视的目光,那人镇定自若,全然不理楚惊寒的质问,抬脚穿越人群,持剑朝沈墟走去。其他诸如赫连春行之类有头有脸的人物,只需两眼就瞧出此人虽衣着朴素,但他步履稳健,气质沉敛,举手投足间风度俨然,显是内功深厚,常年来久负盛名,却不知是哪位前辈耆宿。
    灰袍人一直走到沈墟跟前方始停下,递出剑柄,问:“这剑你不要了?”声音听来苍老却温和。
    沈墟跪坐雪地里,一手圈了凤隐的肩,将他的额头安置在自己颈项间,一手贴在凤隐胸口,专注地感受那微弱到几乎没有的心跳,摇了摇头。
    灰袍人森然道:“剑在人在,剑弃道毁,难道你今日要为了这魔头封剑天池?”
    语气中竟带有训斥之意。
    沈墟淡淡道:“这剑本就不是我的。”
    灰袍人顿了顿,语气又和缓下来:“此剑非彼剑,我说的剑,是你心中的剑。”
    沈墟垂眼:“吾心已容不下一把剑。”
    灰袍人意味深长地看他,转而又看了眼他怀中不知生死的凤隐,长叹一声:“劫劫长存,生生不息,宁极深根秋又春。万事万物,本就是此长彼消,循环往复,你又何必执着?”
    执着?沈墟想笑。
    半晌,他撩起眼皮,由下往上,仰视灰袍人。淡金色日光自乌云缝隙间洒下,灰袍人的脸藏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寒芒熠熠。
    沈墟牵动唇角:“我执念深种,你又何尝不是呢,师父?”
    一声师父,声音很轻,却教天池峰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阁下竟是风老英雄?”冲云子抢先呼道,惊愕之情溢于言表,“你,你不是被司空逐凤……”
    他自出关后便日日以不能与风不及一较高下而怨艾恼恨,做梦也想不到今时今日风不及竟死而复生,惊愕之余又有欢喜景仰,果然是一代宗师,哪能那般轻易就死了?刚欢喜完,又疑惑起来,风不及既然还活着,那这些年来他徒弟沈墟先是因他蒙受弑师之冤,后又为报师仇与司空逐凤决一死战,闹得沸沸扬扬,满江湖皆知,他为何不出来解释清楚?不光如此,就是当年郿坞岭上,剑阁受辱,常掌门被屠,也不见他出面相救,难道……他当初是诈死?想彻底退隐江湖?那这会儿又因何现身?等等,方才打了释缘禅师三掌的灰衣人,难不成就是他?
    一时间,种种疑问纷至沓来,他眼里逐渐浮现警惕。
    不光是他,若非忌惮这师徒二人有古怪,众人肚子里的腹诽早就宣之于口,沸反盈天了。
    只听“哈哈哈哈”朗声大笑,灰袍人揭开脸上黑布,赫然便是风不及那张脸,在场有识得他甚至还亲自去参加过葬礼的人,都惊诧地张大了嘴巴。
    得,真诈尸了。
    风不及含笑的目光掠过他们,不以为意,只对沈墟道:“看来你早已猜出为师还活着。”
    沈墟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三年前,半尺峰一战后,我曾回了一趟悬镜峰。”
    风不及轻抚长须:“为师知道,为师还知道,你一回去,二话不说就掘了为师的坟。”
    沈墟也不否认:“如我所料,棺材里是空的。”
    风不及道:“兴许是有人盗了为师的尸身呢?”
    “不错,确实是有人把你挖了出来。”沈墟将下巴搁在凤隐发顶,无意识地蹭了蹭,“当年你在徒儿眼皮子底下龟息假死,后又当着那么多剑阁弟子的面封棺下葬,武功再怎么高强,仅凭一己之力,想必很难掘开秽土破棺而出吧?但要是有人帮你,就很简单了。”
    风不及目露赞赏之意,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一旦我开始疑心你还活着,许多困扰我已久的问题都一一迎刃而解。”沈墟的嗓音似乎也在寒冷的风雪中结了冰,不带一丝温度,“比如你死那夜,为何无独有偶恰巧被我撞见。比如顽劣如魔尊,眼高于顶,为何偏偏对我上了心,一路跟着哄着不离不弃。再比如这三年里,各大门派皆受圣教驱使,为何唯独剑阁偏安一隅,不受波及?哪怕是三年前,司空逐凤还在世时,除了郿坞岭上杀了常师兄,她从始至终也未能动剑阁一分一毫,为何?为何?我百思不得其解,她明明恨剑阁入骨,怎舍得错过这灭门灭派的大好时机?究竟谁在帮你?思来想去,这世上,除了他,也再没旁人能从司空逐凤手下保住剑阁。”
    掌下的心跳越来越缓滞,为护住那份脆弱的心脉,沈墟渡去的内力简直如烟海洪流,然而见效甚微。
    “我与他联手,也是各取所需。你也知晓,他母子俩向来互相忌惮,彼此制衡。”风不及承认道,“司空逐凤若定要追杀你,凤隐就无论如何要保下剑阁,谁也不让谁,谁也占不了上风,对他俩而言,你或剑阁,都只是用来博弈的物品。”
    “那对你而言呢?”沈墟抬头问,“徒儿与剑阁,对师父而言,又算得上什么?”
    “为师自然是为了你好,亦是为了剑阁好。”风不及耷拉下松弛的眼皮,细细摩挲不欺剑的剑柄,一点点抚过那些古老简朴的纹路,就像抚过他操劳的一生,“彼时凤隐来找为师打了一架,结果两败俱伤,之后他便自表身份阐明来意,说要寻一位可信之人帮他刺杀司空逐凤,概因司空逐凤凭借着我师兄的河清海晏才能忝居剑术天下第一,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就以为剑阁之中定有他要找的人,能破解同源师祖创下的剑招。而他自己虽有诛杀司空逐凤的能力,但因身份地位等诸多考量,无法动手,至于为师,为师业已年老,于武学一道已至极限,再也突破不了,实无必胜之把握。万般无奈之下,为师只好向他举荐了你。沈墟,我早就说过,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只不过你年纪尚小,又天性淡泊与世无争,初时若非失明,就连生息诀也不想学,为师若贸然要你前去杀人,杀一个你从未见过也与你无仇无怨的人,你定是不愿。”
    沈墟目光转淡:“所以你就与凤隐联手,一步步推着我逼我往前走,没有仇怨,就制造仇怨,武功比不上,就或直接或间接地点拨于我。”
    他想起沅芷强行传授给他的太霄神功,也想起凤隐执笔,与他“纸上谈兵”。
    “武学一道,贵在参悟,心境不同,所悟的道亦不同。宝剑锋从磨砺出,若非饱尝常人所不能受之苦,岂能悟常人所不能悟之道?”风不及语重心长,一双眼睛里似有炽热的火光在燃烧,“当年我师兄晏清河,为修剑道自请下山磨练心性,这期间不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难,终于阅尽千帆,勘破红尘,大彻大悟后逆旅归来,才得了剑圣之名,重振剑阁昔日荣光。他能,你为何不能?沈墟,所谓生离死别,爱憎怨会,十方苦难,皆是迷障,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为师对你寄予厚望,还盼你早日破除情障,回归至纯至简至高无畏之剑道。”
    他再一次递过不欺剑,温声相劝:“好徒儿,只要杀了凤隐,你便是剑阁的新掌门,便是江湖上新一代剑圣。”
    狂风怒号,振聋发聩。
    不欺剑反射着雪光,剑尖一点幽亮,闪烁在沈墟深邃的眸底,那双眼中并没有愤怒和痛苦,只有悲伤和失望,发白的嘴唇轻轻开阖,他喃喃道:“天地无情,生死无常,秋去春来,劫劫长存。剑阁的生息剑法,原来并非曙光之剑,而是将所有希冀都打碎,将所有美好都摧毁的寂灭之剑。”
    风不及不置可否,目光热切,在他眼里,沈墟悲悯的面庞已逐渐与当年的晏清河重合,一瞬间,他有些恍惚,不自觉轻唤:“师兄……”
    “但我并非晏清河。”
    沈墟却一下子浇灭了他的热望,将他拉回现实。
    “晏清河为悟剑道,抛妻弃子,如此薄情寡恩,难道很叫人羡慕么?凤隐说得没错,什么剑圣,不过是欺名盗世之辈,夜里每每冷衾难眠,你又怎知他不后悔?”言辞间,沈墟忽然激动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压低声音唤道,“师父,你可知常师兄死了?”
    风不及皱眉,不解地望着沈墟,缓缓道:“常洵这孩子,生性偏狭,天赋愚钝,多年来又在门派内拉帮结派,惹是生非,还伙同其他弟子欺辱于你,他死了,对你接下来继任掌门,岂非好事一桩?”
    闻言,沈墟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又艰涩开口:“霓师姐也不幸……”
    “此事为师也始料未及,深感痛心。”风不及摆了摆手,“霓儿若泉下有知,也不会怪罪于你。”
    沈墟直直地看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清俊的脸庞染上红晕,喉间挤出破碎的笑声:“怪罪于我?哈哈,怪罪于我?”
    他一遍遍地反问,闷笑不止,状若癫狂。
    风不及:“墟儿……”
    “要不是你诈死,常师兄如何能误会我弑师?他不误会我弑师又怎会想杀我?他不杀我霓师姐怎会左右为难为我挡剑?若真如师父所说,师姐泉下有灵,也只会怪你这个始作俑者!”沈墟怒目相向,每一个字都像是咬在后槽牙上。
    风不及从未见过沈墟生气,不由得变了脸色。
    沈墟继续道:“你机关算尽,先与凤隐联手,利用我除掉司空逐凤,假意助凤隐一统江湖,后又暗中推波助澜,引导那些个名门正派反杀上天池山,甚至不惜自降身份,骗取凤隐信任做出泄露密道这等小人行径,汲汲营营做完所有这些,如今还试图苦口婆心说服我,说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难不成你真以为我沈墟还会信你?你只是没算到,没算到凤隐会为了保全圣教不惜铤而走险以身诱敌,没算到凤隐为了区区几十个部下就甘愿自散功力,你本打着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的如意算盘,如今计划彻底崩了,又因显露了身手被我认出,这才不得不出来教唆我杀了凤隐,好挽回声名与颓局!说到底,你与凤隐这疯子一样,都痛恨这武林,只是凤隐想救它治它,而你,你只想彻底毁了它!”
    他言辞激烈,郁愤难当,说到后来几乎是躬身怒吼,眼底通红,宛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众人皆怔在原地,面面相觑。
    蓦地喉间一凉,不欺剑架在了脖子上。
    “逆徒。”风不及面上装出的热络尽皆褪去,露出阴鸷的真容,“休要信口雌黄。”
    胸膛急剧起伏,沈墟拥紧了凤隐,把脸埋进凤隐发间,兀自平复激荡的情绪,半晌才哑声道:“我的命本就是你救的,如今你想收回去,尽管动手。”
    他闭上眼睛。
    风不及握剑的手轻轻颤抖。
    “阿弥陀佛。”此时,一名缁衣僧人步出,面有愠色,“风施主,你无故偷袭,打伤我派释缘方丈,总要给个解释吧?”
    风不及执剑侧首,斜乜过来,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认下这桩罪过,想了许久,才哼笑道:“万象寺的秃驴向来是浑水不趟,好事捡漏,怎么今日愿意当这出头鸟了?难道是已经料定老夫今日败局已定?”
    “风施主暗地里做了些什么好事,万象寺管不着,只是今日你伤了我住持掌门,此事断断无法善了。摆阵——”
    那僧人一声令喝,十八名万象寺僧人手持熟铜条棍,依次摆开。看架势,很是唬人。
    风不及却不以为意,弃剑不用,自袖中掏出一根似笛非笛纯金打造的东西出来。
    沈墟认出那物事:“凤唳?”
    风不及觑他一眼,赞许道:“你认得它。”
    沈墟眉尖蹙起。
    风不及:“既然你认得它,也该知道它一旦启用,会有什么后果。”
    沈墟道:“圣教弟子都已逃得逃,散得散,你就算用了它,也召不回他们。”
    “好徒儿,这次你错了,眼下它可不是用来召集附近的圣教弟子的。”风不及颌下的胡须止不住地颤动,鼻翼翕张,眼底爆出令人骨寒的狂热,“你可知咱们脚下的这天池山里有一条贯穿山体的地道,地道里囤了两百石黑火.药?这两百石火.药一旦引爆,能炸平整座山头。”
    山里有火.药!
    群雄哗然,脸色大变。
    有胆小怕事者,拔脚就往山下奔逃。
    “都别动!谁再敢动一下,我就拉动机括,向空中射出旗花,接应之人看到信号就会点燃火.药引线,届时各位与老夫一道被炸得粉身碎骨,五彩缤纷,如天女散花,可是好看得很呐!”
    风不及声如洪钟,高声威胁。
    峰上登时人仰马翻,混乱不堪。
    “别动别动,都他娘的别动!”
    “这人疯了!不跑,留在这里被炸成渣滓吗?”
    “奶奶的,谁再敢跑一个,老子立地就把他剁成渣滓信不信!”
    “师父。”变相陡生,沈墟紧盯着风不及手中凤唳,尽量稳住声线,劝道,“你这又是何必?”
    风不及一如从前,面色转为和蔼可亲,说出的话却骇人听闻:“好徒儿,这帮人贪生怕死的丑陋嘴脸你也瞧见了,为师眼下就将他们一窝儿炸死,给你解气,可好?”
    沈墟咽了口唾沫:“你点燃火.药,他们死了,难道你就能活?你苦心孤诣,难道为的就是今日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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