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枫神色复杂地轻声笑了笑:“他用这套说辞来哄你,就是知道你无从怀疑。”
    李青韵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好了,”江少枫轻轻握了她的手,语带安慰地说道,“别生自己的气,你也不?过是因我才对他没有戒备。”
    “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李青韵问他,“江云起背信弃义,难道就是为了江月城主之位?”
    说起当年,真是一段长话。
    江少枫还记得他和江云起小时候一起练功读书的那些年,江云起的父亲,也即他的大伯父,还是江月府的纨绔大老爷。直到他在祖父的丧期里养了个风尘出身的外?室且有了身孕,不?止如此,还打残了一个调戏那女子的富家公子。
    此事被身为城主的江不?弃知道之后大发雷霆,江云起的母亲哭哭啼啼来找他去官府帮忙疏通疏通,他即刻便拒绝了。后来江云起的父亲被判了牢狱三?年,他在狱中时提出分家,说不?许自己的妻子儿子再吃江月城一口粥饭。
    江不?弃没有拒绝,按照他提出的要求办了。再后来,便是李青韵也都知道的,有了澜州江氏和雍州江氏之分。
    “当年我赶回江月城时已晚了一步,”提到这件事,江少枫的声音便不?自觉又?染上了几分冷沉,“那时我原本也觉得一切都是朝廷的安排,所以趁夜去江月府只是为了找那朝廷钦使归还我爹的尸首,再将背后情由问个清楚,但他却出现了……要不?是常柳他们师兄妹,我恐怕真的已经死在了那里。”
    李青韵咬了咬牙:“他竟还给你套了埋伏?若论单打独斗,他根本不?是你的对手。”说着又?忽地想?起什么,伸手将掌心轻贴于他肩头,须臾,闷闷道,“都是因为这剑伤。”
    江少枫看她眸中隐有内疚,便微微含笑拉了她的手握着掌中:“你当时不?还派了人去给我送药么?何况我已知晓你不?是有心伤我。”
    那就是说果真是因为这剑伤的缘故了?李青韵问道:“你的伤势后来怎么恶化?的?”
    站在一旁本来眼?观鼻鼻观心的清风流门人此时闻言,不?禁微讶道:“少夫人,当初不?是您误会少主,那一剑上落了毒么?”
    什么?李青韵心头巨震,呆愣当场。
    江少枫立刻皱眉看了一眼?乱说话的人:“你先下去。”
    对方自知失言,连忙告退后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刚才他那话什么意思?”李青韵紧紧抓住江少枫的手,“你几时中了毒?”不?等他说话,已忙道,“你不?要再瞒我,我都要知道。”
    江少枫又?顿了顿,才看着她,用极致温缓的语气说道:“十七,那个时候,凰鸣剑上被人抹了毒。”
    李青韵愣愣望着他,眸中震惊未褪,良久未语。
    他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自从他和李青韵重逢之后就隐约发现她对当初发生的事不?甚了解,她一直耿耿于怀的都是刺伤他那一剑本身,而不?是因此令他中了毒。
    他后来便想?,那个在凰鸣剑上落了毒的人,多?半应是赵盈霜。因恰好次日李青韵便要比武,赵盈霜又?一心希望能得胜,很可能背着她动了些手脚。
    谁知那一剑却阴差阳错刺到了他的身上,不?仅让他功力受损,还因此被江云起一掌打得毒入肺腑,这才有了之后不?得不?修炼无觉功的后续。
    回想?起当时,他遭逢连番剧变,心神俱伤,也曾有过以为李青韵真的要对他下杀手的灰心之时,家破人亡,爱人成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度过来那三?年的,直到后来重新遇到她,他才越发敢肯定她其实对此毫不?知情。
    心也像是慢慢活了过来。
    但赵盈霜是李青韵的师父,又?早已不?在人世,他自然?也不?愿多?说,免得她知道真相心里不?好受。
    然?而事情说到这里,她到底还是知晓了。
    他正要出声劝慰,李青韵却忽地站了起来,似恍然?大悟地说道:“是江云起,一定是他!只有他动过我的剑!”又?满是不?可置信地充满了愤怒的样子,“他怎么能做到三?年来在我面前毫无羞耻地撒谎?甚至……”
    甚至还敢用江少枫当借口,冠冕堂皇地打她的主意!
    倘若她为江少枫守志的决心稍微弱一些被他动摇了,那岂不?是就要与一个有杀夫之仇的伪君子同床共枕?一想?到这里她就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恶心地吐出来。
    李青韵白着脸转身就要往外?走?。
    江少枫忙一伸手从背后将她捞入了怀里抱着,靠在她耳畔温声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有这种反应,我之前不?告诉你与他的恩怨,就是怕你按捺不?住找他算账。有件事你要听我说,他如今不?比从前,三?年前我之所以会被他所伤,其实不?仅因为中了毒,是因为他当时已经练了上乘武功,功力大增,出乎我的意料。”
    李青韵僵着身子不?说话。
    他轻轻扶住她的肩,把人扳了回来面对面,又?轻声道:“以你我现在的武功还不?能与他一战,当务之急是我要先恢复功力,如今有了琳琅阁先人所佑,我们也有了更大的把握。我已经等了三?年,便不?会急在这一时,你不?必为我不?平,何况我要与他算的账,也绝不?止是一条命。”
    李青韵被他的气息环绕着,渐渐也平静了下来,想?到一事,抬眸问道:“你是说江月城?”
    江少枫点点头,深邃的眸中透出几分冷色:“江月城主之位就算我不?稀罕,也由不?得他欺世盗名。”
    “我明白了。”李青韵已重新恢复了冷静,“但他现在已经利用罗刹殿的事名正言顺地提出了六城结盟的建议,依你所言,他早已暗中练成了上乘武功,恐怕这回结盟一事他也是有备而来。一旦事成,也许下一步便是要做武林盟主了。”
    不?止如此,倘若江少枫的猜测是对的,那也就是说江云起在朝中还有助力,而不?管是他们之中哪一个,为了自己的目的都肯定需要手下势力的服从,到时候其他五城岂非也可能面临江月城当初的境遇?
    而她和江少枫要扳倒江云起的难度也就更大。
    “现在说六城联盟还为时过早,”像是已经知道她在想?什么,江少枫说道,“眼?下才不?过刚刚定了会盟之日,我们还有半年的时间。何况联盟就代表要选出一个六城之主来,其他五城会怎么想?还不?一定。”
    李青韵想?到了韦笑棠:“那我们是不?是要先去找其他五城谈一谈?”
    “不?,”江少枫沉吟片刻,说道,“我们先用一个月时间来集中修习心经上的心法?和熟记剑招,然?后便启程,出发去赫部族。”
    第83章 追根溯源(三)
    三个月后,凛冬。
    巴安家的三老爷这两日眼皮总是跳个不停,一大早起床看见屋外飘起了鹅毛大雪,更令他莫名烦躁。仆人?又来禀报说银珠夫人?的病情加重了,昨日还能迷迷糊糊答几句话,今天却已是沉沉睡着怎么?也叫不醒。
    他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吩咐人?套了马车,顶着大雪去了巫医原。
    厚厚的门帘一被掀开,冷风便卷着雪倏地钻进了帐篷,里面的人?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待看清是他来了,神色淡淡地说了句:“什么?事?”
    三老爷不以为忤,英俊的眉目间反而逸出几分小心翼翼的示好,说道:“你阿娘生了急病,我已请了好几个大夫看过,都说不知?道是什么?病。我只好来请哈曼巫医去瞧瞧,不如你也随我回去看看?”
    “生了急病?”对方立刻紧张道,“怎么?回事?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又一把攥住了他的衣领,狠狠道,“是不是你们折磨她?”
    三老爷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怎么?说她也给我生了个儿子,我又答应了你好好养着她,不过多个人?的吃穿,我好端端地折磨她干什么??”见对方神色有所缓和,他便趁机又说道,“你老在外面这么?藏着也不是个办法,好歹你也有了巴安家的名分,不如这次就回家了吧。”
    原来这同他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巴安·勒托。
    勒托只一心记挂着自己母亲的病情,根本不想和他多说别的,于是不耐烦地一挥手:“先去看看我阿娘的病。”
    两人?转身刚往外走了几步,门帘忽然又是轻轻摆了摆,一丝冷风瞬间打着旋儿卷着雪花灌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粒结了冰霜的石子。
    那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一声打在了巴安三老爷的身上,他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就干脆利落地昏倒在了地上。
    勒托倏然一震,回过神来正要举拳迎敌,可还未来得及看清对方人?影,心口便已被一把突然飞来的剑鞘重重撞在了胸口,瞬间震得他吐出了一口鲜血,往后飞摔在地。
    紧跟着不等他挣扎起身,一片冰冷的剑刃已抵在了他的脖颈边。
    勒托愕然抬眸,只见一个青丝淡绾,容貌清艳出尘的年轻女子正居高临下地持剑站在他面前,她身着素素青衣,披着件白色滚毛斗篷,映出一身从容清淡的风姿,然而只有此刻身处她剑下的人?才知?道,她的杀意有多么?冷冽。
    他很快认出了她是谁,心头巨震,才刚勉强平息下去的气血瞬间又有些翻涌起来。
    “……李阁主。”他不觉失声唤出了她的名号。
    李青韵看着他还未说话,外面便已又传来一个清淡浅笑的男声:“看来你对从前的事还未丧失印象。”
    勒托闻声下意识转头看去,待他看清了此刻正从李青韵身后走上来,同样身披着白色狐毛头蓬的男子脱下风帽后露出的相貌时,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怎么?,”江少枫在李青韵身旁站定,淡淡垂眸看着地上的人?,“不过三年,巴安少爷已不识得旧主了?”
    勒托愣愣望了他片刻,突然才像是回过神来,也不顾李青韵的剑还架在他脖子上,便从地上爬起跪在了他们面前。
    “少主,”他捂着受了伤的心口,头埋得很低,“勒托不敢,什么?巴安少爷,我真?的从不稀罕。”
    “是么?。”江少枫不置可否地随口应了一句,又转而对李青韵道,“十七,收了剑吧,别累着自己。”
    “嗯。”李青韵从善如流地应着,脚下随意一勾,将先前落在地上的剑鞘收回了手中,随即手腕一翻轻挽了个剑花,回剑入鞘。
    勒托将他们两人?笃定他无从可逃的自信看了个清楚明白。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江少枫这才复又看向他,说道,“你们父子现在相扶着出去,坐上他来时乘的马车。”
    勒托依言站起,躬身正要去扶巴安三老爷,又听江少枫在一旁似不以为然地说了句:“我不想闹出太大动静,雪景甚美,若染了红就不好了。”
    勒托咬了咬唇,背对着他们点点头,俯身一把将被点中了穴道还昏迷着的三老爷捞了起来,拽扶着走出了帐篷。
    江少枫看着他们走出去,过了一会?儿,外面便响起了渐渐远去的车轮滚动声,他这才转过头看向了身边的李青韵,原本冷淡的眉眼间泛过温浅笑意:“走吧。”
    “嗯。”李青韵弯起唇角含笑应了一声。
    他便牵起她的手,掀开帐帘,一起走了出去。
    勒托才刚上马车时就被江少枫手下早已坐在里面的人?给蒙上了眼罩,此后马车一路飞驰,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带往了哪里,只能凭着先前上车时的记忆知?道旁边看着自己的人?里有曾经的同僚。
    他心慌之下,犹豫了许久,终是开口唤道:“三斗,我不问你别的,只求你回我一句,我阿娘的病是不是和少主有关?”
    车厢里除了呼吸声,没?有人?回答他。
    勒托有些着急,忍不住就要抬手去掀眼罩,只是动作还未成形,身旁立刻响起了唰唰两道兵刃出鞘之音,随即他脖颈左右便被人?给架住。
    “别动,否则先砍了你老爹。”有人?低沉着嗓子狠狠道。
    勒托手上颤了颤,终是再没?有进一步动作。
    许是见他老实了,对方才纷纷将兵器收回,片刻后,有人?冷哼道:“吃里扒外的东西,就是杀了你全家也不够给江月城那些冤死之人?陪葬的!”
    这一句不是答案的答案,让勒托霎时觉得心底一片冰凉。
    不多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他和巴安三老爷也被车上的人?拉拽下了马车。再一看,江少枫和李青韵竟然也早已骑着马跑在了他们前头,而周围除了白茫茫雪景一片便什么?也没?有,一看便是荒野之地。
    江少枫含着笑轻轻拍了拍碎雪的脑袋,然后才把缰绳递到一边,和李青韵双双走了上来。
    巴安三老爷被解了穴道,又被膝盖下传来的冰冷凉意冻得一惊,转瞬清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和勒托已成了别人?手里的待宰羔羊。
    “想好了么??”江少枫从容站在那里,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地瞧着他,不急不缓地问道,“要对我说些什么??”
    勒托哈了两口白气,开了口:“少主,您要怪我没?有气节,最后居然顺从了赫部族,我无话可说。但?是别的,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求您要怪便怪我一个,不要伤害我阿娘。”
    江少枫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听他字字句句似情真?意切地说完,淡淡转过目光,朝旁边左右轻轻瞥了一下。
    下一刻,站在巴安三老爷身后的人?便忽然拔出匕首手起刀落,一刀狠狠扎在了他的后背上。
    “啊!”养尊处优惯了的三老爷哪里受得了这种剧痛,当下便疼得嗷嗷大叫,脸色也白了一半。
    他后背上顿时血流如注,殷红的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又被极冷的天气冻得结了半霜,粘在了他的衣服皮肉上。
    勒托大吃一惊。
    “三老爷,”江少枫看着正大喘气的人?,淡淡似笑地说道,“既然令公子不愿讲清楚来龙去脉,那只有你来说说了——不过可别学他那般简洁,免得又让自己受皮肉之苦。”
    巴安三老爷倒吸着冷气恨恨盯着他:“我是巴安家的人?,你们竟敢这样对我!赫部族已经归顺了大楚,我也是受了楚朝爵位的,你对我不敬,就是在对大楚皇帝不敬!”
    李青韵听他这副高高在上的口气,不等江少枫说话,已淡淡开口道:“你有没?有爵位都不重要,总之你们父子两今天必死一个才不枉费我跑这一趟,你自己选,是你死,还是他死?”
    她说完这番话,三老爷眉头一皱,陷入了犹豫。
    勒托转头看着他,慢慢地,目光变得越来越复杂。
    见对方良久不答话,李青韵眸光一抬,示意了下去。
    手下见状,当即又是一刀扎在了巴安三老爷的另一边后肩上,引得他又是一阵乱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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