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毓,陛下说你赤子之心,我是极认同的。”谢钦转向尹明毓,看着她的双眼,道,“你始终明白想要什么,嬉笑玩乐之下,不掩赤子之心,你我会有今日,主要在你。”
    尹明毓玩笑道:“你便是如何夸我,我也不会跟你殉情的。”
    谢钦轻笑,“我怎会教你与我殉情?若我有意外,我自然希望你平安喜乐,依旧如初。”
    尹明毓一顿,微微收起玩笑之色,认真道:“活着最好,能眼见青山,耳听鸟鸣,还能尝遍世间美食……”
    “正是。”谢钦颔首,与她一起望向远处越发明亮的天空,“因此我得谢你,谢你带我去见,去听,去尝……”
    尹明毓坦然地受了,且她也要谢自己。
    谢钦很好,可还是最应该感谢自己,无论何时何地,从不失热爱。
    远处,群山边际,渐渐泛起一圈光晕,青山罩红霞,出露美色。
    马上就要日出了!
    尹明毓转身进入亭中,推醒两个孩子,“快起来看日出。”
    两个孩子全身包裹极严实,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望望她,又望望周围,迷糊极了。
    尹明毓看了一眼远处,见山头已经开始泛起红光,催促道:“难得一遇的日出之景,你们两个再不去看,便要错过了。”
    两个孩子稍稍清醒了些,蝉蛹似的蠕动片刻,扒拉开身上的披风,下地跟着她出了亭子。
    谢钦单手背在身后,回身,温润地望着他们。
    清晨凉爽的风拂过面庞,两个孩子更加清醒。
    谢策牵着尹明毓的手,走到父亲身边,两只小手一左一右牵着父亲母亲,声音清脆地问:“还要多久日出?”
    谢钦道:“耐心些,总会来。”
    两大两小一同面向东方,金儿、银儿并谢家护卫们也都走出亭子,遥望山际。
    远处,初升之日先是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借着山尖的遮挡,慢慢攀升,似乎只是一眨眼,红日便跃上山尖,活泼地坐在山尖上,玩耍片刻,便离开大地,离开山……
    壶中一片天地,心无尘埃,碧空云散,自然清明。
    一行人赏完日出,神清气爽地下山。
    他们也没乘马车,就这么脚踏实地地步行。
    谢策拉着叶小郎君,蹦蹦跳跳走在前方,尹明毓含笑看着他们,忽然止步,“好像忘了什么……”
    谢钦随她停下,“什么?”
    前方谢策也走回来,脸上极为明朗,毫无阴霾地问:“母亲,您忘了什么?”
    金儿银儿也是面面相觑,不知她忘了什么。
    尹明毓一时想不起,便不再想,无所谓道:“无妨,若是重要的事,早晚会想起来的。”
    其他人一听,也都不再理会,继续脚步轻快地前行。
    平王私宅里,羊面前没有一口草,凄厉地叫:“咩——”
    第125章
    羊作为谢家重要的家庭成员,在昭帝派谢钦前往平王宅子查抄之后,由谢钦带了回来。
    尹明毓这才想起来,她忘记了什么。
    不过她家的羊虽然记仇,但准备些嫩草,一下子便能哄好。
    倒是叶小郎君,有些受惊,晚间叶大儒赶到时,正低烧,精神萎靡地躺在床上。
    谢策极担心,也不说话打扰他休息,就趴在旁边陪着他。
    陛下削爵的旨意已经在京中昭告,叶大儒知道了他们发生的事情,并未责怪谢家人,只是瞧着谢策年纪更小却未有半分惊症,若有所思。
    他原本还在考虑去南越一事,此时察觉孙儿心性不如谢策坚韧,深觉谢家教养不同,或许多与谢策相伴,更有进益。
    于是叶大儒便与尹明毓道:“谢少夫人,老夫想好了,待到谢刺史离京,我们祖孙随行一道前往南越。”
    谢策一听,喜得跳起来,扑到床上,对叶小郎君道:“叶哥哥,我们能一起玩儿了!”
    叶小郎君略显苍白的脸上也露出笑容,“嗯。”
    两个孩子欢喜,尹明毓心里也高兴,对叶大儒道:“您愿意去,只管收拾行囊,旁的皆不必管,南越那里,我替您安排了。”
    叶大儒也不与她客气,直接道:“此番回去,我便与书院山长辞去教学一职。”
    晚间的时候,尹明毓便与谢钦说了请叶大儒祖孙一同去南越一事。
    南越最缺良师,谢钦原也想从京城重金聘请几位,而他与尹明毓根本未曾就此事交流,未曾想忙碌归来便有这般惊喜。
    谢钦也不禁握着尹明毓的手感慨:“二娘与我,着实心有灵犀。”
    他似乎误会了。
    尹明毓诚实道:“我是想着叶小郎君和咱家小郎君作伴,我能更空闲。”
    “无妨,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不谋而合,本就是极浪漫的一件事。
    昭帝的目的算是达成,到此,大邺的皇权更替几乎已经是尘埃落定,昭帝便不再留在行宫养病,启程回京。
    尹明毓他们一并返程。
    京城里,谢夫人三人已经知晓了尹明毓他们遇险一事,就算见到全须全尾的尹明毓和谢策仍然心有余悸,倒是同样参与了行宫一夜的谢钦,又被她们甩在了关心之外。
    谢钦习以为常,与同样被忽视的父亲一同离开,不再次打扰她们说话。
    谢夫人一手握着孙子的手,一手搭在尹明毓的肩上,看着她脖子上的绷带心疼道:“也不知多惊险,怎么那些外头的事儿,净牵扯妇孺……”
    姑太太也愤愤道:“谁不说是,好事儿半分轮不到,倒是坏事儿,妇孺跟着遭殃。”
    若是搁在从前,尹明毓肯定是想尽办法躲着的,但她如今想得更清楚,她其实也是得天独厚的一个,既然如此,经受一些因为得天独厚而来的波折,无需抱怨,坦然面对便是。
    因此,尹明毓豁达地笑道:“说明我还是有些运气在的,总能逢凶化吉。”
    谢夫人瞧她毫无怨言,还笑得如此明朗,欣慰道:“一个家族,盛衰起伏,乃是常有的事情,你这心性,合该你否极泰来。”
    姑太太瞧着她们婆媳亲近,拉过一旁感动的女儿,叮嘱道:“听见你舅母的话了吗?你舅母是顶厉害的人物,你舅母这般说,肯定有道理,多与你表嫂学学。”
    白知许闻言,认真地点头。
    而谢夫人和尹明毓说话说的专心,谢策也被忘在一边,听到姑祖母的话,也认真地点点头。
    姑太太瞧见,逗他:“你这小人儿都快青出于蓝了,还有何要学的?”
    谢策一本正经道:“先生说,学无止境。”
    他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笑起来。
    谢策鼓脸,不满道:“为何笑策儿,不对吗?”
    谢夫人摸摸他的头,笑道:“对。”
    尹明毓和谢钦留在京城的最后一件事,便是白知许的婚礼。
    白知许姓白,可谢家并未因为她是外姓女便让她在别处出嫁,婚礼直接就办在谢府,就连嫁妆,谢家也添了厚厚的一笔。
    婚礼当日,谢家宾客盈门,甚至远胜于新郎家。
    娘家鼎盛,对即将出嫁的女子来说,乃是荣耀和仰仗,婆家,先天便要重视几分,至于日后的日子过得如何,看郎君如何,更看女子心性。
    尹明毓不是第一次送妹妹出门,但作为嫂子送表妹出门,还是这般贴心又漂亮的表妹,心里颇为不舍。
    白知许更是,她对着母亲有不舍,对舅母和表嫂,则是满满的感激。
    尤其是表嫂。
    白知许临出门子的最后一刻,没有和母亲依依惜别,而是抱住了尹明毓,哽咽道:“表嫂,知许初来京城之时如何忐忑,后来便如何庆幸,庆幸来京城,能够和表嫂相交……”
    尹明毓拍抚她的背,轻柔地擦拭掉她眼底的泪,柔声道:“我识得你才欢喜,你也好,值得旁人对你好。”
    白知许摇头,“表嫂更好。”
    尹明毓失笑,“傻姑娘,好便是好,何必分出来个高低。”
    白知许固执道:“表嫂就是最好的。”
    这又变成“最”了。
    不过表妹心里她最好,尹明毓还是有些得意的,脸上的笑容越发大,反夸道:“表妹的眼光好,表嫂便不推辞了。”
    她这般不谦虚,白知许霎时破涕而笑。
    旁边谢夫人和姑太太也跟着笑起来,而后催促道:“好了,莫误了吉时,该走了。”
    白知许不得不松开表嫂,退后一步,极郑重地向母亲、谢夫人、尹明毓一人行了一礼,方才踏出她的闺房。
    尹明毓跟着走出去,在园子里停下,隔着人群望着又一个女子进入新的人生,新的故事。
    衣袖相触,下一瞬手便被握住,尹明毓不必侧头去看,便知道是谢钦站在她身边。
    上一次谢家整个笼罩在喜色之中,他们还只是认识的新婚夫妻,如今谢家再如此,两人之间,即便不是深情至极,却也是自有默契的夫妻。
    谢钦转头看向尹明毓,眼中含笑,对他们来说,恰好,便是极好。
    尹明毓察觉到他的视线,也转头看向谢钦,与他对视,微微一笑。
    两人之间流转着独属于他们夫妻的温情。
    忽地,两人中间挤出一个小脑袋,好奇地左右看两人,问:“父亲、母亲,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谢钦:“……”
    极想将他的小脑袋按回去。
    然谢策感受不到父亲的心情,扭来扭去直接挤进两人中间,一抬头看见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也伸出小手,“策儿也要牵!”
    谢钦面无表情地缓缓松开手。
    谢策立即便将小手塞进尹明毓的手中,随即催促道:“父亲!”
    谢钦只得又覆在尹明毓的手上,三人大手小手叠在一起。
    谢策看着,咧开嘴角,露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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