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像往日般欢喜,再加上脸色本就惨白得不好看,现在更是呆呆的,显得面无表情。
    崔白看见了,慢慢皱了皱眉。
    他刚从春杏那里回来想起她这里,才到了谢瑜的屋子里来看看她。昨天夜里谢瑜生下孩子后,就有人过来告知他生下来的是个女孩,他翻来覆去想了整整一晚上,又忍了许久没有把失望嫌弃的神情流露出来,但是谢瑜现在这个反应,让他反而觉得自己像是在放低了姿态讨好她。
    崔白将覆在谢瑜手背上的那只手收了回来。
    “这两日公务多,春杏也怀了孩子……”崔白没了刚刚的神色。他忽然变了昨天晚上做出的决定,“所以之前答应你的,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就办宴席的承诺暂且先放一放。等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办。”
    谢瑜抬眼看着他。
    她现在虚弱地说不出话来,但是自从昨天晚上开始,就觉得莫名的委屈和失望。眼泪过了很久,才从眼眶里淌了出来。
    崔白皱了皱眉,拿了绢帕出来塞到了谢瑜手里:“我不是不答应你,只是这两天有事办不了,等过几天放了晴再提此事也不晚。”
    “崔郎不是说……男孩女孩,只要是我肚子里的,你就都喜欢的吗?”谢瑜憋了许久,忽然泪眼汪汪地看着崔白。
    崔白一下子没说出话来,许久才皱着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胡想些什么……”
    他还没说完,屋外就有丫鬟小跑了进来。
    看进屋里的情形,丫鬟愣了愣,转身想要出去。
    崔白转过身来,冷着脸道:“什么事,说。”
    丫鬟又犹豫不决地看了一眼躺在软塌上的谢瑜,低下头去道:“春杏姨娘忽然说腹痛,但是府里惯常请的几个大夫又不在,所以才来请示老爷……”
    崔白愣了愣,从软塌上站起身来,伸手拿了挂在一边的外衣披上就要出屋子去。
    他忽然又想起屋子里还有谢瑜,才转过身来对服侍谢瑜的丫鬟道:“好好照顾她,有什么下次再说。”
    说罢,崔白就匆匆出了屋子。
    谢瑜看着崔白夺门而出的身影,许久,才重新躺回软塌上。
    *
    已经六月份了,天气热得很。
    绣云将软塌上的床被都拆了下来,换了一套新的薄被上去。怕在里屋里换灰大,谢安又正靠在坐榻上看书,绣云就准备捧到外间屋去。
    绣云刚走到门边,珠帘便被人掀了起来。
    卫怀柔垂目看了眼绣云手里的被褥,绣云才意识到,连忙侧着身子出去了。
    “姐姐。”进了帘子后,卫怀柔才露出一点乖顺的笑来,走到谢安的身边坐下,将刚刚没下完的那盘棋下完。
    听见他的声音,她抬眸微微弯了弯眸子。
    卫怀柔低眸看了一眼。
    她看的还是昨天夜里的那本书册。
    第二十九面。
    他收回目光去,等听到了翻书的声音,才夹了一枚黑子轻轻落到了棋盘上。
    谢安纤指按住书页,刚好翻了一面。
    下一面上讲的是却是由上一篇牵扯到的物品,进贡到了宫中。那还是十一年前,那件贡品送到的时候刚好是宫里太子的生辰。
    她的目光往下移了移。
    四月初七的鬼节。
    “……姐姐。”这时候,卫怀柔忽然不轻不重地唤了一声。
    第七十章
    谢安望向卫怀柔, 他却只是垂下眸子,看着她手里书册上用手指轻轻按压住的那一页,没有说话。
    谢安也低下头去, 余光再次扫过注解的那行小字。
    四月初七……
    她来回看了几遍,轻薄纸张上按压住的纤长手指却忽然颤动了一下。
    倘若没有记错误会的话, 谢安记得卫怀柔的生辰也是在四月初七的时候。她把他当做重要亲近的人,也不会随意记错了他生辰的日子。
    她放下纤软长睫,目光又在书页上停留了一会儿。
    最先想到的是卫怀柔的生辰竟和之前皇宫中被天子废弃的太子的生辰是同一日。但多想两遍, 才想到了旁的事情。
    将心里最初的那份震惊和讶异,还有一些别的疑惑担心的情绪压了下去。许久, 谢安才轻轻合上那本放在矮桌上的书册,抬眸看向卫怀柔。
    她怕会戳到他的痛楚, 便没有将话明说出来,而是道:“是……姐姐想的那样吗?”
    她眼里没有他之前想象的那样惊讶,惊慌,反而是出乎意料的平静,语气比往常还多了两三分温柔。
    卫怀柔的视线垂落,放到了矮桌上的被谢安合起来的书册上。
    他不说话,她也就确定了这件事的真假。
    “你不用怕, 这件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谢安犹豫了一下, 放下裙摆,坐到他的身边,伸手轻轻牵住了他放在一边的手。
    卫怀柔偏过头来, 望着对面那双装着尽是他的温柔眸子, 慢慢道:“我什么也没说, 姐姐就信了么。”
    “我骗了姐姐, 姐姐也不生气、觉得没事吗?”还没有等谢安回答, 他又接着道。
    谢安咬了咬唇,沉默了一会儿。
    “你没有骗过我。”过了许久,她才重新平静温和地对他道,抬头望向他,“之前怀柔没有编造给我听过你的身世,就不算在骗人。而且你愿意把这件事告诉我,就已经需要很大的勇气了。”
    “关于身世的事情,告诉我也好,不告诉也罢,都是属于你的权利。你不愿意告诉我,也有你的理由,我当然会尊重你,但是你既然愿意告诉姐姐,那我便会相信这是真实的事情,也会替你向之前那样保守关于身世的秘密。”
    只是谢府三郎与前朝太子这两个身份之间的鸿沟太大,她一时间还不能很好地接受适应。
    或许需要等很长的时间,才能慢慢接受这件事。
    现在突然地知道了这件事,许多件过去发生的微小的事情也被联系在了一起,到现在才清楚了。
    比如卫怀柔腕上的那些印记,是长命锁留下的。而她现在才知道长命锁这样的东西,是宫内才有的。再比如他身上留下的那些伤疤,大概也是与身世有关。还有之前与他的谈话,他对宫里事情的了如指掌……
    想到这里,谢安轻轻蹙了蹙眉。
    她虽然对几年前皇宫里发生的太子一事不太了解,但即便如此,那时宫中也传出不少关于小太子的事情。那个精通诗书,也会骑马射箭,只是性格有些孤僻不合群的太子。
    那个在七八岁的时候,就知道用手段借势力杀掉朝中对自己不和的首辅的小太子。
    谢安眸底含着的一丝温柔笑意淡下去了一点。
    倘若他在她面前的乖顺温和……也都是演的,会怎么样?
    她看到的认识的关于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又会怎么样?
    “姐姐。”卫怀柔忽然叫了她一声。
    谢安收拾好心思,抬眸。
    她的眉心还是微微蹙起了一点。他看得一清二楚。他把这件事情告诉她,就要付出别的代价。
    她会知道他向来不是只想保护他,那个单纯温顺的怀柔,而是会杀人,满身污点心思狠毒的前朝太子。
    他暗了暗眸子,摘掉了挂在手腕上的那串能保六根清净消除罪恶的菩提串子,忽然从袖中拿出那对碎成两半的长命锁银钏。慢慢道:“……姐姐现在还觉得没事吗?”
    钏子被放在小矮桌上,上面的繁琐咒文在烛火下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谢安没有说话。
    卫怀柔眼眸里的神色沉了沉,站起身来,去掉了平日惯用的温顺的语气,带了一丝冷意恹恹道:“姐姐觉得怕的话,今晚就可以赶我走。”
    “怀柔。”谢安起身走了两步,轻轻抱住了他。
    “姐姐不会赶你走。今天不会,日后也不会。”她温声认真道。
    他低眸。眼底的那一点冷意渐渐消退。
    “……我只是怕,”谢安犹豫了一下,才慢慢道,“只是怕我喜欢上的这个人,不是真正的我心里装着的那个原来的怀柔。”
    “但是我刚刚想清楚了。最开始的时候,是我答应你,做你的情人。那时候我看到的怀柔,是温顺听话的,但你我之间却像是一直有层揭不开的地方,靠不近。后来发现你也有你自己的情绪,也会生我的气。但是刚才你将你最重要的秘密告诉了我,那才是最真实的卫怀柔,也是我最喜欢的你的样子。”
    “所以……姐姐担心的不是你想的那些事情。”谢安抬眸,温柔看向他。
    卫怀柔低眸,与谢安对视。
    他向来不是什么好人。
    乖顺的也好,狠毒的也好,但她却完全接受他。
    他没说话。她想了想,才伸手挽住落下的发丝,踮起脚来,轻轻在他唇上落了下,又弯了弯眸子。
    “既然这件事已经让我知道了,那么……之后的事情,怀柔打算怎么做?”她沉默了一会儿,柔声问道。
    他知道她是想问他是继续待在府里,以卫家三郎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还是回到宫墙里,去复仇。
    “我想让姐姐帮我,”卫怀柔垂眸,慢慢道,“……杀一个人。”
    *
    下午谢安让绣云拿来了小毯,打算小憩一会儿。
    只是刚入睡没多久,绣云又将她叫醒了。
    “刚刚缀锦斋里的人过来说,老太太这两日身子都比之前不好,这会儿刚请了大夫过去。”绣云站在软塌旁,将刚刚前来禀报的人的话复述了一遍。
    听到是祖母又犯了病,谢安点了点头:“你先出去吧,我一会儿起来就去祖母的屋子。”
    绣云掀开帘子出去了。
    谢安撑着胳膊坐起来,换好了衣裳,匆匆洗了把脸便去了缀锦斋。
    从上个月起,祖母就染了风寒,这个月反反复复,又迟迟没有好起来,反而加重了不少。
    她又想起半年前做的那个梦,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
    进屋的时候,谢安还是没有把忧心的情绪表露出来,含了一丝浅淡温和的笑。
    缀锦斋里,上府里来看病的大夫已经诊完脉重新开了方子出去了。
    谢安走到软塌旁坐下,轻柔唤了声:“祖母。”
    老夫人脸色发黄地躺在垂了床幔的软塌上,呼吸间带着浓重的喉咙里的气,勉强睁开眼,想要开口,张开嘴却有风灌了进来,偏过头去咳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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