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锴的拳头在距离傅信的脸只有几厘米时堪堪停下了。
    他慢慢收回力道,甚至漫不经心地甩了甩手腕儿,然后抬眼,好整以暇地看着傅信。
    傅信原本平静的眸子这才泛起一丝丝涟漪,似乎还掺杂了一些浅薄的不可置信——程锴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对他挥出拳头,计划顺利地进行到最后一步,却失败了。
    程锴像是觉得好笑,他后退几步,和傅信这个危险生物拉开了距离,语调微扬,有种和傅信颠倒了的、平静的得意:“怎么,想激怒我,好让我和孟娴离心?你心眼儿挺重啊。”
    他虚伪地、替傅信惋惜起来:
    “不过可惜,你这个算盘打错了,如果是一年前的我,可能已经上了你的当,可现在的我不会。”
    他已经吃够了意气用事的苦,太张扬的情绪不能让他得到他想要的,反而可能会把心爱的人越推越远,或是因此而受伤。
    这一年里,他也并非只长年龄不长脑子,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已经学会思考利害。
    傅信脸上的从容终于因为程锴这话而微微破碎了些许,他张张嘴,话还没说出口,身后传来有人下楼的脚步声,步伐轻缓,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了。
    孟娴下来了,已经来不及了。
    “……你们在聊什么呢?”孟娴下了楼梯朝他们走过来,边走边问道。
    傅信回头的这刻,程锴已经自顾自地坐了回去,就好像刚才客厅里发生的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没什么,我对他之前就读的大学有些好奇,就随口问了问。”傅信语气平和地道。
    孟娴越过他,看向后面倚靠在沙发上的程锴,眼神微微带着探究,“是嘛。”
    程锴嘴角咧开一个讥讽的弧度,不过倒没有当场撕破傅信的谎言和假面,只是语气凉飕飕地:“你可是傅岑的弟弟,又是科研天才,我这种混日子的破大学,哪儿值得你好奇过问呢。”
    还是那么阴阳怪气,孟娴有些无奈的想——但她终究没发现什么异样,傅信这场小小的算计,最终也只有天知地知,还有他和程锴知道。
    孟娴走过去,坐在程锴旁边,把刚才没和他细说的阳光房部分又做了简单的补充。程锴余光看向一旁被冷落了的傅信,表情稍稍好看了些,态度也比孟娴刚来那会儿好得多。
    这些情绪的转变直接地体现在两人的交谈氛围和协商效率中,孟娴说的太投入,以至于傅信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厅,去了离玄关比较近的休闲区看书。
    直到聊天接近尾声,周围突然有电话响了,是孟娴没听过的铃声——不是她的,也不是傅信的。
    程锴顿了顿,才回头拿起扔在沙发角落里的手机,点了接听后放在耳边,语气懒散:“喂,小叔。”
    原来是程端。
    孟娴默不作声,视线漫无目的地在空中虚浮着。
    不知道程端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程锴表情一僵,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来。
    他一直沉默,以至于孟娴都发现了他的反常看了过来。程锴这个电话只打了不到一分钟,最后“嗯”了一声,挂断电话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失魂落魄。
    孟娴还没来得及开口问——
    “我要赶回国一趟,”他顿一顿,和孟娴眼神对视,眼里是她鲜少见到的慌乱和脆弱,语气都发颤:
    “……我爷爷出事了。”
    ——————————————————————
    周五的时候爱丁堡终究还是下了一场大雪,漫天的雪花飘扬在遍布整个城市的各式城堡之间,让人觉得仿佛进入了某个童话里的魔法世界。
    傅信约孟娴下班后去工作室附近一家咖啡厅尝他们的新品甜点,顺便欣赏着雪景在这样寒冷的冬天里喝一杯暖烘烘的热咖啡。
    那家咖啡厅孟娴以前去过一次,这次再去,发现了一个和上次不太一样的地方——距离咖啡厅最近的那个拐角,不知什么时候安装了一个红色电话亭,在温黄路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着,明媚又耀眼。
    孟娴就在等红灯的间隙打开车窗,拍下来发给了秦筝。
    这一周以来,秦筝和她在社交软件上聊天的次数自然而然地频繁了起来,对方诚如她所想的那样,自信果敢、见识广博,似乎涉足商业方面的很多领域,且都小有成就。偶尔孟娴和她说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小众话题,她也能很快get到她的意思并给予及时的回应。即便思想碰撞时产生分歧,对方也能在充分尊重她的看法的前提下、简单提出自己的意见使她心悦诚服。
    不仅是灵魂上的共鸣、契合,甚至孟娴时常有种错觉,好像秦筝已经认识了她很久,曾经真切靠近过她的内心——她为这样的认知感到雀跃,以至于两人之间也从一开始秦筝主动和她交流,变成现在她看到有趣的事情也会主动分享给对方。
    对方很快就回复了,简单的一句话:“爱丁堡的雪景的确很美。”
    孟娴看过消息就把手机放到一边专心开车了,直到到达了目的地把车停好,她才看到秦筝后面又给她发了新的消息。
    “我和我爱人分开的时候,也是在冬天。”
    “分手之前的最后那段日子里,我们一起看过一部电影,是部爱情片,里面也有一个像这样的红色电话亭。男女主在那个电话亭里机缘巧合地相识,也在那个电话亭里争吵、分离。”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好像人和人分开的时候,总是爱说一些非常难听的话。为什么呢,是因为从来没爱过,所以才能说的那么狠绝、把两个人都逼向死路吗?”
    总是?
    虽然秦筝并没有明说,但孟娴已经能敏锐地捕捉到她想表达的真正意思——大概她的爱人也在分别的时候对她说了很不好的话,以至于让她怀疑,对方是不是根本没有爱过她。
    她看似在说那部电影里的主角,但实际就是在说她自己,她在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向孟娴求一个正解。
    孟娴直到推开咖啡厅的门也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对方,凌冽的风雪声被厚重的玻璃门隔绝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周遭浮动着咖啡苦香味儿的温暖。
    孟娴于是突兀又合理地,想起她真正意义上和白霍拉近距离的那天——也是在咖啡厅,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帮她解围,然后送她回学校。
    下着大雪,他解下了自己的围巾给她,陌生的温热使得她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他,看向这个优秀到堪称完美的男人。
    一开始,她只是有一点点心动,只是自此以后,一发不可收拾。
    傅信早已经在订好的位置上等她了,为了能让她一进来就喝到做好的咖啡,他提前几分钟点了孟娴最爱的卡布奇诺。
    她却在坐下以后没有马上端起那杯咖啡,而是慢慢地在手机屏幕上敲出她的回应:
    “我以前听过这样一句话——欲与人绝,言中恶语,非无情,俱悔也。”
    “意思是说,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决别时,言语中所包含的恶意和恨意,并非是他无情,而是他怕自己会后悔。因为只有把最后的感情都消耗完,才能彻底割舍。”
    ——你的爱人是爱你的,至少,他一定爱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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