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太爷笑道:“ 儿戏?若是此次失利,再加派兵马也就是名正言顺的了,总归,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那叶家军的事不会宣扬出来。据我说,这次,不是骆家便是田家人出征。方才老将军们来,商议的不是这头回子剿匪的事,乃是后头加派兵马之后的事。叶家军可不能小瞧了,骆刺史那小子在京里都呼呼喝喝的,回京路上人马众多,不也着了叶家军的道嘛。”
    何循心里跳了跳,暗道那还没出征的将士心里还意气风发,等着回来之后加官进爵,这边早早地,就有人等着他们全军覆没了。
    又随了柳老太爷说了两句,何循便又去见吕氏,死皮赖脸地跟吕氏念叨了半日,因有柳清风在一旁襄助,于是临走的时候,便硬是将吕氏新作的银狐裘拿走了一件。
    何循回到何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十分晚了,此时何侍郎也早回了家。
    何循将柳老太爷的话给何侍郎说了一声,又叮嘱道:“那再出兵的事不可宣扬出去,便连大伯父也不许说。”
    何侍郎说道:“我哪里会不知道这个。只是咱们家也有几个闹着去剿匪呢。”
    何循笑道:“由着他们去,若不叫他们去闹,只怕还显不出咱们家赤胆忠心呢。”何侍郎捋着胡子,心想依着柳老太爷的话,陛下心里已经选定了“出师未捷”的人,因此也不怕自家年轻人群情激奋地去闹,转而,又冷着脸对何循说道:“女人家有了身子,吐两口也是常有的,怎能因这事就处处嫌弃?”
    何循一怔,忙要否认,便又听何侍郎说道:“你母亲说了,你媳妇那样硬气的人,今日哭的跟个泪人似的。你当真跟着你大哥在船舱里呆了几日?你大哥说你中间出去了,直到他回城你才露面,我说怎地你大哥病了,你反倒没事。你且说说这几日你去哪里了?”说着,便拧着眉头看向何循。
    何循听说柳檀云哭成个“泪人”,心里之觉得怪异,若是柳檀云对着他哭他还信,对着何夫人,柳檀云哪里是会掉一滴眼泪的人,于是心里想着柳檀云太入戏了,嘴上便说道:“父亲莫听大哥胡说,大哥病了乃是因为他老了。”
    何侍郎啐道:“你对着你老子说你大哥老了?据我说,你是仗着你媳妇有身子,一家子老小这会子都向着你,于是可着劲地作践她,想叫她服软,替你将外头的那个金氏弄回来。”
    何循瞠目结舌道:“当真是金氏?”随即又失笑道:“她怎不说叶氏?”
    何侍郎怔愣住,怒道:“果然还有个叶氏?你大哥说的果然没错,你这是跟你三哥学坏了。”
    何循见何侍郎脸色赤红,知道何侍郎这是怕他重蹈何徎的覆辙,因懒怠跟何侍郎再纠缠,便忙抱着银狐裘向外头窜去,耳朵里听着何侍郎说着气话,就大步向自己房里去。
    到了自己房门边,听到里头何夫人柔声细语地叮嘱柳檀云什么话,也不叫丫头拿着那狐裘,自己个向里头去。
    待到了房中,何循就瞧见柳檀云我见犹怜地陪着何夫人说话。
    何夫人见何循鬼鬼祟祟地进来,瞪了他一眼,说道:“待过了这几日你清闲下来,就来找我说话。”
    何循答应着,又送了何夫人出去。
    等着何夫人出去了,何循看着柳檀云,失笑道:“金氏、叶氏?”
    柳檀云笑道:“怎地?后悔成了薄情郎了?”
    何循笑道:“哪有,这是我从丈母娘那边弄来的,清风嘴快,说了丈母娘新近又叫人做了两件火红狐狸皮的,等弄好了,我再过去拿。”
    柳檀云伸手翻看那狐狸皮,裹在自己身上,对何循回眸一笑,笑道:“好看吗?”
    何循笑道:“跟狐狸精一样好看。”说着,瞧见柳檀云眼睛湿漉漉的,便又说道:“今儿个我可叫骆狐狸精吃瘪了。”
    柳檀云笑道:“怎么叫他吃瘪的?”
    何循笑道:“都是孙女婿,但柳爷对我比对着他亲近,对着我的时候就将话都说了,对着他的时候,就说一半藏一半,偏还叫骆丹枫以为他讲话说全了。”说着,心想若不是骆丹枫以为柳老太爷将话全说了,怎会甘心随着柳仲寒的人走。
    柳檀云笑道:“祖父跟你说了什么?”
    何循将皇帝算计着叫人出师未捷然后再加派兵马的事说了。
    柳檀云见何循话里颇有几分幸灾乐祸,暗道上辈子何役平叛的时候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这会子何循等着看其他人家的笑话,上辈子其他人家未必没看何家笑话。只怕那会子何老尚书死了,何家跟柳家生分,何家人都不知道皇帝叫人出兵就是叫人送死呢。这般想着,柳檀云就笑道:“你先吃了饭吧。”说着,叫人给何循摆饭。
    何循答应着,洗着手,忽地说道:“大哥忒仗义了一些,竟跟你一同陷害我。”
    柳檀云诧异地看着何循,听何循说了何征跟何侍郎说的话,就笑道:“大哥果然仗义,竟是为了我‘大义灭亲’呢。”说着话,虽自己不吃,但也远远地坐在一旁陪着何循吃饭。
    待吃过了饭,何循便留下柳檀云,自己去寻何老尚书说话。
    何老尚书听说这事,便念叨着:“据我说,该叫田家人去,我琢磨着,田家老的就罢了,这小的里头不能叫他们出来个似你似檀云这样的人物。总归,他们家就算有个老奸巨猾的,也不能出来个青出于蓝的,没了后继之人,前头的老人再有谋略也是徒劳。”
    何循见何老尚书的意思是送了田家有为的少年去送死,便说道:“祖父这话有道理,但田家能拿得出的手后辈都是从文的,并无从武之人。”
    何老尚书笑道:“要什么从文从武,况且这些金尊玉贵的少爷过去了,一样被地方上的官兵供着,哪里用得着他们动手。不过是摆摆样子罢了,但既然陛下一心要叫这些人全军覆没,便自有他的法子。”
    何循迟疑道:“若是如此,田家未必肯叫自家栋梁之人出去,还需想了法子,叫陛下知道田家有那么几个人。”
    何老尚书问道:“檀云没说有什么法子?”说着,见何循摇头,便叹道:“她如今有了身子,心软了,知道设计谁去就是叫谁送死,因此不肯在这时候给你出主意。”
    何循笑道:“本就该叫她安安心心地养胎,做什么拿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去烦她。”
    何老尚书说道:“就叫太后开这个口吧,太后跟陛下母子连心,这么些年了,陛下也知道太后虽为黎家计较,但从来也没叫皇家吃过亏,不然这么些皇子们,怎会没一个娶了黎家女儿的。太后开口,田家又才犯了事,陛下定会听她的。”
    何循见何老尚书已经拿定了主意,便不言语。
    过了四日,果然皇帝并未派出老将军,只轻描淡写地吩咐田家几个子弟领兵去剿匪。
    因不知那山贼是正经的军人,只当是一些乌合之众,这田家的子弟们便意气风发地领着几百个兵士过去了,只当这是田贵妃过世后,皇帝照顾田家,有意给他们立功的机会。
    随后,因盐政乃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于是皇帝便又拿着这事发作了葛家,葛老国舅因年老躲过这一劫,但家里老老小小,但凡是个能勉强拿出手的人物,俱因贪赃枉法、罔顾民生被罢官夺爵,虽那官爵本不是什么要紧的差事,但身为国丈家就这样被打脸,在葛家看来也是要不得的;况且夺官之外,葛家几个有头有脸的国舅又被流放到西南那边,如此,葛家留下的人老的老小的小的,就连叫人跟皇后求情,也派不出个人来。
    皇后许是察觉到葛家这会子在京里被各家夹击,又恨葛家无能,于是无奈之下,便叫葛国丈领着家里的老小打着送葛老夫人的尸骸回乡的幌子,一家老小回乡去了。
    如此,到了年前,京里安静起来。
    十一月末,京里忽地下起鹅毛大雪,第二日,京里就流传出逸王至孝,昨儿个祭拜亡母之时,竟遇上观音娘娘显灵的事,据说逸王死去的母妃如今正站在观音娘娘身边,观音娘娘乃是感动于逸王的孝心才叫他们母子相见。
    柳檀云乍听这话,就忍不住失笑,心想太后果然有大才,竟想出这样的话。
    何循见柳檀云笑,就说道:“你莫笑,据说是太后白日里忽地惊醒,梦游一般就向逸王母妃生前寝宫走,到了寝宫那边,就见天上忽地下起洁白的大雪,雪中披着白纱的观音娘娘领着逸王母妃显灵了。太后都这样说了,谁还敢不信。”
    柳檀云又笑了两声,随后对何循说道:“这几日少去见太子,只怕太子见太后抬举逸王,心里正不自在呢。逸王的母妃都有那福分跟观音来往了,这逸王的身世定也是十分尊贵的了,谁知是不是什么天君下凡呢。”
    何循笑道:“生气的不光是太子,还有八皇子呢,八皇子再如何孝顺,也不能请了太后去看观世音。”
    何循、柳檀云全当做看了一场笑话。
    待到了十二月初,先田贵妃如今的田皇贵妃出殡时八皇子痛不欲生,割下自己的小指,叫那小指陪着田皇贵妃一同殉葬。不料八皇子这孝顺之举,反倒惹恼了皇帝,叫皇帝骂出不孝之极的话,依着皇帝的意思,那便是死了母妃八皇子尚且割了手指,若死了皇后,八皇子岂不是要断手断脚,若死了父皇,八皇子定是要自裁才行。
    到了十二月中旬,京里不知谁提起什么京中十大孝子,里头逸王得了头筹,割肉给柳太夫人做药引的柳孟炎排在第五,八皇子的事虽近在眼前,但既然皇帝说那是不孝之举,便没人敢再说他孝顺。
    何循因柳孟炎也被人列在里头,便拿了这十大孝子的事来跟柳檀云逗趣。
    柳檀云笑道:“其他人不是丢块肉就是要伺候老人几十年才能得个孝子之名,这逸王母妃轻轻松松地显个灵,逸王就能成了孝子之首。”
    何循笑道:“逸王这孝子之名来得可笑,难不成岳父那孝子之名就来得名符其实了?可惜我不知道这事,不然,我也能弄来个孝子的名声来。”
    柳檀云打量着何循,笑道:“你若成了十大孝子之一,只怕父亲、母亲就要被你气死了。”说着,因将近过年说这话不吉利,便忙啐了一口,又想着柳孟炎也该回来了。
    147同流合污
    虽算不上是父女情深,但柳檀云心里还是盼着柳孟炎早些回来,许是人离得远了就觉得柳孟炎没有早先那样讨厌,于是这会子,柳檀云嘴上不承认,心里还当真有两分想念他。
    如此就到了腊月下旬,眼看着过年就几日了,柳檀云、何循都疑心柳孟炎路上出了什么事,以至于这样迟才回来。
    谁知到了腊月二十五那日晚上,大晚上的,就有人来敲柳檀云这边的角门,随即又有人来跟何循报信。
    只听凤奴过来后隔着帐子对柳檀云、何循说道:“少爷赶紧去衙门,衙门里说是有急事找你。”
    何循答应着,见柳檀云要起来,便将她按住,说道:“凡事由我呢,你且先歇着。”说着,待柳檀云躺下了,才穿了衣裳向外头去。
    柳檀云心里想着三更半夜的能有什么急事,想着,便也难再睡着。
    却说何循那边领着人骑着马急匆匆去了顺天府衙门,到了那边,就见大堂后院四处灯火通明,因瞧见杨从容的身影,忙赶了过去,问道:“杨叔……”
    杨从容也不多说,就交代道:“循少爷领了人随着锦衣卫去抄了京城莫家,小的领着人去码头接了大老爷,顺道将大老爷从南边带过来的莫家人也一并接来送进大牢。”
    何循一怔,暗道柳孟炎回京了,难怪这样急着抄了莫家。
    没等何循多想,便又看见一路锦衣卫过来。何循忙去见了锦衣卫头领,寒暄之后,那头领便说道:“如今莫家、睿郡公家已经被围住。不知循少爷乐意随着我们去哪一家?”
    何循暗道睿郡公家竟然也被围住了,想着到了睿郡王府势必要遇见许多相熟之人,于是忙道:“我去莫家。”
    那锦衣卫头领笑了笑,却不急着走。
    等了一会子,就见骆大爷领着骆丹枫急匆匆地过来。
    骆大爷过来后,借着骆丹枫的身子遮挡,将一叠银票塞到锦衣卫头领的袖子里,随后笑道:“我们家姑奶奶留在睿郡王家里头委实可怜,还请头领多照顾照顾她,莫叫她受了委屈。”
    那锦衣卫头领笑道:“骆家姑奶奶原是女流之辈,这抄家之祸也不是她招惹来的,便是骆大爷要接了她回家也是能够的。”
    骆大爷忙道:“不可,她在那边已经生儿育女了,怎能叫他们骨肉分离。”说着,有道:“不打搅头领办差,我们且去了。”说着,示意骆丹枫跟着何循,自己个便回去了。
    那锦衣卫头领也不在意留下个骆丹枫,对何循说道:“如今咱们就去莫家吧。莫家新建的宅子,里头样样都是新的,可不能由着这些没眼力劲的东西四处胡砸。陛下可说了,莫家那宅子便是留给八皇子做郡王府也是能够的。”说着,便向外头去。
    何循跟骆丹枫对视一眼,心想皇帝当真精明,这抄了人家的新宅子给八皇子做王府,当真是十分省事,只是八皇子心里定不乐意要了这么间不吉利的宅子;而且前头的皇子俱是封王,独留下他封了个郡王,这八皇子心里越发难受;尤其是田贵妃死后,田家人得了圣恩升官加爵,唯独他越发不得皇帝待见,这般,田家势力越来越大,定会想着八皇子不得皇帝待见,于是指不定动了心思,要弃了八皇子另谋出路。
    骆丹枫笑道:“早先有人说八皇子是要留在皇宫里头替皇田贵妃守孝的,怎地又要搬出来了?”
    那锦衣卫头领嗤笑一声,说道:“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嫡母,哪有叫皇子在宫里给田皇贵妃守孝的。”说着,到了外头,见众多锦衣卫围了过来便不再跟骆丹枫说话。
    何循心里叹了一口气,心想八皇子当真是不得皇帝待见了,正想着,就见骆丹枫扭着身子向他靠过来,想着,便问骆丹枫:“你过来是?”
    骆丹枫几不可闻地说了个敏字。
    何循会意,心知骆丹枫是想在这边瞧着,若听见莫家人提了敏王之事,回去后跟骆侯爷等人说,也好有个应对。
    想着,才到了莫家新宅所在的街上,就见敏郡王门下的一人也过来了,那人跟锦衣卫头领低声说了些话,隐约瞧见锦衣卫头领又收了什么东西。
    何循暗道骆丹枫的担心多余了,这安阳王府、敏郡王府未免自家的事暴露出来,也在锦衣卫身上花了不少银子,才想着,便又见那敏郡王门人走到他这边来。
    那人笑道:“柳大人委实辛苦,才回了京,便要赶着料理这事。”
    何循笑道:“为陛下分忧罢了。”
    那人笑道:“何大人说的是。”说着,便又塞了样东西到何循手上,转而,便跟骆丹枫寒暄两句,然后便走了。
    何循头回子从敏郡王这样的人物手里头拿银子,因觉手上东西单薄了一些,就略有些失望,见骆丹枫看他,便悄悄地将手上东西拿出来瞧,见是一张纸,并非银票,心里啐了一声,暗道难不成敏郡王以为他是“自己人”就不用给银子了?微微将纸张弄皱,偷看一眼,见上头写着名字,于是便明白敏郡王的意思是这纸张上的人要看牢,其他的人大可以不管。
    何循、骆丹枫随着人进了莫家,果然瞧见这宅子内外簇新的很,因四处都有火把游走,于是虽是夜晚,这宅子里也明亮的很。
    何循领着骆丹枫紧跟在锦衣卫头领身后,没一会子就听见妇女的哭喊声,随后一群妇人便赶着聚在前院里。
    何循顾不得看这些人,便跟骆丹枫去寻纸上的人,到了五更天,瞧见纸上的人少了两个,心里一跳,只当是那人早逃走了,忙问锦衣卫头领:“这少了的两个人可要追捕?”
    锦衣卫头领笑道:“那倒不用,早两日,这人就先被抓起来了,如今人早交到柳大人手上了。”说着,因年纪比何循、骆丹枫大上许多,便有意摆了长辈的谱,对两人说道:“原本想叫你们开开眼界,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富可敌国的,没成想,这宅子里的银子早送出了,如今也没抄出什么宝贝来。”说着,又十分惋惜地连连叹息。
    何循瞧见一对锦衣卫领着人抬着箱子出来,心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莫家抄出来的东西也不少了,想着,忽地又见锦衣卫头领递了个匣子到他怀中。
    只听那头领说道:“柳大人才回京,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他,就拿了这玩意略表心意吧。”说着,就将匣子塞到何循怀中,见何循小心地看向其他人,便笑道:“都是自己人,怕个什么。”说着,倚老卖老地拍拍何循肩头。
    何循见锦衣卫头领这般明目张胆,才抄了莫家就拿了莫家的东西送人,不好在此时推脱,又见锦衣卫头领叫他领了莫家人走,于是便忙领着人去了。
    骆丹枫跟了一路,也没听说什么敏王的事,于是便回家去了。
    何循到了顺天府外时天已经大亮了,还没进去,就见一路人推着几十个小车运送硕大的箱子进入府衙,想着柳孟炎定是回来了,于是忙叫人将莫家人关押到大牢里,又将人逐一对着名册检查一番,才去见柳孟炎。
    到了柳孟炎在衙门里起卧的屋子外,何循先看见如今又黑又壮的何役哭丧着脸站在门外。
    何循蹙眉道:“五哥怎哭丧着脸站在这?”
    何役叹道:“方才我险些坏了大人的事,大人如今正生我的气呢。”说着,便殷殷切切地向里头看一眼,虽门关着看不见里头,但何役眉头皱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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