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萧照自然是她说什么都答应。
    两人感情正好,萧照第二天上衙当差都是精神饱满,就是萎靡不振的官家无意中看到他都不由得精神振奋起来,他将萧照叫了去,问他:“九郎怎的这般英姿?”
    交好的同僚替他捏把汗,这话不好回答,一个不慎就要招官家厌恶:官家自己因着子嗣的事情心情不好你却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萧照老老实实回答:“因着今儿晨起吃了夫人亲手做的豆糕。”
    官家一愣,神情悠远,似乎看到多年前他刚与贺皇后成婚的时候:
    那时他们也是郎情妾意,他刚亲政,贺皇后生了太子,人生似乎充满了欢乐。每每他去上朝贺皇后都要给他整理衣饰,有时候还会亲自下厨给他做上那么一两个可口的小菜。
    官家那时候也很期待下朝回宫之时,能看到妻儿笑脸全身的疲惫似乎也能一扫而空,他曾喝着小酒感慨:“田间地头的农夫恐怕也就是这般。”
    那时候贺皇后总是笑语晏晏,可是如今她哭丧着脸,看见官家就会哭会闹,逼着他给枉死的孩子报仇。
    可这中间各派势力乱斗,已经不是他能左右的了的,明明知道宸妃是凶手却也只能大被一掩粉饰太平。
    官家感觉到巨大的疲惫,可他即使贵为天子也无法重回那个妻儿其乐融融的过去。
    想到这里官家在心里长叹一口气,而后笑:“佳儿贤妇,是我萧家之幸。”
    竟然将这件事轻描淡写揭过去了,叫周围人都惊叹一回萧照果然是颇得圣眷。
    宫里再怎么闹长帝姬都不管,她按照事先说好的日期开设了认亲筵,如今朝野上下也就她这时候能办这种筵席。
    她在官家心里地位甚笃,这些年深居简出极其低调,是以宫里还送了一份丰厚的贺礼到筵席上以示荣宠。
    莺莺穿了身水红袄裙,本是俗气的颜色却被她穿得格外好看,处处透着华丽典雅。
    长帝姬点头:“有你娘当初的样子。”
    等仪式开始便有个专门请的贵妇做主持,莺莺便给长帝姬送上自己亲手做的抹额、扇套、袜子这些针线以示孝顺,长帝姬则将自己当年嫁妆里最昂贵的一个花钗冠拿出来戴在莺莺头上。莺莺便成了长帝姬的干女儿。
    这次仪式来了许多汴京城的贵妇,一来贺皇后的事情过后大家都需要有个合理的理由出来透透气;二来谁不想瞧瞧长帝姬到底为何要认干女儿呢?
    大家事先有许多揣测,有人猜长帝姬想与萧照联手,有人猜长帝姬是无聊了想寻个解闷的,可这回在场上看到长帝姬真心疼爱莺莺的样子却又都说不准了。
    总之不管是什么缘故,这场筵席后莺莺的日子又更顺心许多,毕竟没有人敢得罪长帝姬和萧照两个御前红人。
    就在这样纷纷乱乱的气象下过了立秋。宫内按兵不动,民间也慢慢恢复了平静,毕竟中秋节在望呢!
    中秋节历来是中原大地上一个盛大节日,正好地里收成都有了,农忙过去百姓们便有许多心情吃喝庆祝一番,或许是因着近来宫里的事情闹得太过,官府也有意大肆操办今年的中秋节,好歌舞升平粉饰太平。
    皇商们也收到了官府的消息,说是今年的“彩棚欢楼”要大办特办,还要选出其中优胜者来。
    彩棚欢楼一般用竹子搭成,上面要么是亭台楼阁要么是水榭山景,那些风景都由不同的彩带彩纸做成,惟妙惟肖。莺莺想了想便决定出手搭建一座。
    搭建彩棚欢楼的皇商要去外诸司报名,莺莺便老老实实将花满蹊的名号填过去。
    却不料惹来了有人的嘲讽。
    那人有点矮,看着也是皇商,看了花满蹊的名号嗤了一声:“一个做花木的皇商,也与我们这些匠造处的相提并论?”
    他态度不好,说得话却也有些道理,历来这彩棚欢楼是都匠造处的木商们承办,别的皇商是从来不参与的。
    是以诸皇商们都齐齐看向了莺莺,莺莺这才意识到突兀,她环顾四周并没有一个花木商来报名,电石火光之间莺莺想明白了:彩棚欢楼要搭建起来,自然术业有专攻,旁的皇商们便都不去掺和。
    莺莺醒悟到之后便凑到报名的小吏那里请他抹去姓名:“不好意思,我没明白规则,稀里糊涂报了名号上去,还请您帮忙给涂掉。”
    那小吏正要提笔涂抹去,就听有人道:“慢着!”
    是位大腹便便的皇商,他捋着胡子一板一眼:“这些事情都有规矩,写上了就是报名,岂能中途退出?”
    早有人小声告诉莺莺:“这位就是容皇商,是宸妃娘家亲哥哥。”
    莺莺恍然大悟,原来是宸妃亲哥哥。
    原来宸妃一朝得道鸡犬升天,将家里许多亲戚都塞进了皇商,但其中最有权势还是她亲哥哥容皇商。
    矮个子皇商觑一眼莺莺,皮笑肉不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苏娘子呢!她夫君是忠武将军,新近又认了长帝姬做干娘。”
    容皇商不以为然:“皇商们做生意堂堂正正,岂能有这样破坏规矩的人?”
    那矮个子“哎呀”一声将周围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后便假惺惺道:“容兄,你可是太天真了,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做官,人家背后可是忠武将军,你小命有多硬就惹得起这般人物?”
    阴阳怪气一唱一和,莺莺要是当现在还没看清楚这两人是一伙儿的就白长这么大了。
    按道理说成为皇商后都是人精,没有人会大咧咧当众揭发另一个人的身世,莺莺自己就从未在皇商中间提过自己是萧夫人。
    这两人这般唱戏必然是存心冲着她来的,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宸妃指使?莺莺推测一下便明白了,前些天宸妃主持宫务,下面的皇商们都踩高捧低,都不再往贺皇后宫里送东西,花满蹊却照旧往贺皇后宫里送花草,想必当然就惹恼了宸妃。再就是前几天长帝姬办得那场声势浩大的认亲会并没有请宸妃,应当就是这两个缘故。
    莺莺便后退一步上下打量这两人,冷冷道:“那你们要如何?”
    容皇商显然有备而来,他蛮横抱起双臂:“你既然写了要参加就要参加,岂能中途退出?”
    他这几天一直在寻找花满蹊的破绽,可算被他给找着了!当然不能轻易放过。
    容皇商心里盘算好了:这花满蹊是花商,哪里会搭建彩棚欢楼?到时候肯定会当众丢脸,更有甚者中秋宴上官家也会出席,到时候让官家看见破烂的彩棚欢楼叫花满蹊狠狠丢一回脸!
    见莺莺脚步一动,瘦子还在阴阳怪气:“哎呀这可是要去寻萧大人了?容员外你要小心啊,这是惹到了御前红人呐!”
    谁知莺莺却是上前对小吏说:“既然如此那便不用改了,我们花商也该参与参与。”
    第107章
    这话一出, 别说容皇商和同伙,就是围观看热闹那些皇商都惊呆了:这不是开玩笑呢么?术业有专攻这句话又不是句空话,苏娘子固然在花草行当里算是翘楚,可是隔行如隔山, 她怎么能做好木匠活计呢?
    有些好心的还劝莺莺:“苏娘子, 还是低头算了。”这里头一看就是容家两位皇商在替宸妃出气, 苏娘子何必堵上自己的信誉掺和其中?
    莺莺回头冲他笑笑:“多谢您提点,不过我这回倒还是有几份把握。”
    很快便到了中秋那天。
    官家在宣德门设宴与民同乐,皇商们早就过去搭建好彩楼,如今都被绢布罩着, 单等着一会官家揭开再逐一评价。
    容皇商见莺莺一眼极为不屑:“那苏娘子干脆别去比试了,就算比试也是丢人现眼, 若是现在求饶认输我们便也作罢。”
    那矮子却还在假惺惺充和事佬:“不管怎么样说只要能来没有临阵脱逃也算是这小娘子有些胆色。”
    他这话说得明面上有些道理,倒叫有的旁观者有些赞同他:是啊, 说到底人家容家也没做错什么, 如今还在好心称赞你呢。殊不知矮个子的目的就是嘲讽莺莺赶紧临阵脱逃呢。
    花木行当里的皇商劝莺莺:“算了呗,还是莫与这两人计较, 一来我们花木本来就低人一等, 二来对方又是宸妃家人,怎么得罪得起?”
    宸妃如今如日中天, 她儿子又跟着官家处理政事,眼看就要成为太子,宸妃今后便是板上钉钉的太后娘娘,得罪了她能有什么好处?
    莺莺摇摇头:“是对是错不提,我定要分出个结果来。” 她毫不退缩。
    按照惯例筵席前要官家选拔定夺其中的优胜者, 官家便在仆从臣子簇拥下从宣德门楼横大街下来, 先是看到乐人在进献各色乐杂戏。
    再往前走便看到“棘盆 “, 由荆棘搭建,两根十丈高的竹竿遥遥相对竖立,像个晾衣架一般,两竹竿上悬挂着纸糊的百戏人物,风一吹便飘然如飞,彷佛神妃仙子,叫人向往不已。
    只见触目所及全是各色花楼横列三门。有搭建好的菩萨像,面目慈悲,手指可出清水,惹得信奉佛教的信徒纷纷啧啧称奇。
    还有高大灯山,上面有小型的瀑布下流,水花清晰飞起,也不知用了什么神通才能凭空变出瀑布来?
    左右门外就更不用说了,两条火龙蜿蜒而走,走近才看见龙身上有灯烛万盏,明亮闪烁格外威风凛凛。
    官家乐得合不拢嘴,笑道:“今年倒比往年要更热烈些。”
    再往前便是彩棚欢楼各自争奇斗艳,叫人目不暇接,官家便去观看花楼。
    今儿现场的人除了宫眷便是大臣们还有些皇商,每个人都经过了严格的检查,场内外都有士兵戒严,是以这里虽然热热闹闹,可却都是没有威胁的人。
    宸妃也在场,看见苏莺莺就眉头一皱,虽然花满蹊的东西好吧,但是这萧夫人也太嚣张了些:先是敢于向贺皇后宫里照送花草,二是长帝姬那场筵席并没有邀请她。
    宸妃当然是希望自己家亲戚赢的,是以她走过那座彩楼时候便不住向官家撒娇,希望官家能选择自己亲戚搭建的彩楼。
    可官家岿然不动只瞧旁边的彩楼,似乎评价不出什么,等走到一座彩棚欢楼前面,随着太监揭开幕布,官家才眼前一亮。
    这座彩棚欢楼说是以座不如说是一组彩楼,全部由竹子搭建而成,上面几乎看不见木头架子,硕大一个,各色神兽排列一圈全部由花卉组成。
    往常欢楼彩门也有花草,不过那时候花木都是装饰品,而这座花木变成了主体,所营造的竹木架里这些花卉和动物都未曾见过,正中围着一只白兔,由白色绣球花和白色绣线菊拼凑而成。
    怎么可能?在旁边看的皇商们都惊讶起来,他们都觉得苏莺莺是花木商不通木匠活计,又是怎么作出来的?
    容皇商看得震撼不已,他可没想到苏莺莺还有这样本事。
    这不对!苏莺莺一个花木商人又怎么会搭建木架子?殊不知花满蹊时常搭建花雕,所谓花雕便是将竹木架搭建后再在其中填充各色花卉绿植,虽然比不上诸多木匠娴熟,可也能见得了人。
    何止能见得了人,堪称美奂美轮。这不就吸引得诸人都转不开眼去?年年都看木楼搭建,今年莺莺营造的一座花雕便叫人眼前一新。
    “这是什么景色?”官家有些好奇。
    莺莺笑道:“这些奇珍异兽都是山海经里的动物,正中正朝玉兔作揖。”
    这百兽作揖图可没见过,官家属相便是兔子,谁敢说白兔不好?当即各个捧场:“活灵活现,天下归心。”
    京里富贵人家都时兴用花满蹊的花雕,但官家却是第一次看到花雕。
    他贵为天子在深宫中虽然见过不少拍马屁的法子,可他是真没见过花雕。
    不得不说,这比送什么稀罕的根雕瓷器都能印象深刻:
    你想啊,那么大一个花雕摆在空地上,诸人都能瞧见,花朵香气扑鼻而来,这不比旁的能叫人心旷神怡?
    簪缨世家在花满蹊下了那么多花雕的订单不也是同样的原因么?
    说到底他们这些富贵人家什么好吃好玩的没见过?寻常送上来的礼物已经看够了,要说有区别,无非是这株珊瑚高一点,那朵人参粗装一点,其实看多了也腻。
    倒不如这花雕叫人印象深刻。
    有了这座硕大的彩棚欢楼一下衬托得旁边都俗气了起来,等官家看完其他的欢楼仔细斟酌后宣布了结果:“花满蹊当属第一。”
    他龙心大悦,补充道:“赏如意一柄!!”
    小黄门将手里的玉如意递过去,这便是今日博得头筹的信物,有了它就是妥妥的状元。
    围观的人想什么的都有,有羡慕莺莺的,有嫉妒莺莺好运气的,当然还有酸溜溜的,觉得莺莺是个马屁精!
    宸妃更是不满翻了个白眼。
    莺莺可不在乎那个,她笑吟吟接过玉如意。只不过她要的却不止这些,她上前道:“臣妇还想求官家一个恩典。”
    什么恩典?
    官家好奇瞧了她一眼,就是围观的人们也都思考了起来:是什么?是求黄金还是求地位?又或者是帮她丈夫萧照求官?
    有人便心里慨叹:一个女人家再怎么能耐,最后也要落到男人身上。
    却听莺莺脆生生声音道:“历来这彩棚花楼都有木匠们垄断,不过臣妇这回做了一遍倒也侥幸得了官家首肯,不知官家可否开恩让以后皇商们都可参与制作彩棚花楼,勿要被一家独大。”
    今儿来看热闹的自然有各家皇商,闻言都是一愣,这苏莺莺不趁着机会为自己讨要好处反而是为大家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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