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是怕禁庭内那位皇父,叫他谋反,便是再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
    秦王踌躇间,崔氏家主早已耐心告罄,朝着家中子弟使了一个眼色。
    崔十一才随着暗卫从外边撤回来,此刻满面风霜,整张脸上皆是雨水。
    孤注一掷去太子必经之路上埋伏,不想却是惨败,如今情况不妙,他们崔氏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退一步,整个家族都要搭进去。
    崔十一往后虚退了一步,撩起衣袍跪了下去。
    登时满堂数十人追随他跪下。
    “崔氏府兵皆听殿下差遣!还请殿下立即下令率领人马入宫!”
    “你、你......”秦王指着崔十一。
    “你们这是在逼本王谋逆!”
    不待他说完,立刻有吴氏,孙氏、秦王幕僚臣子接二连三下跪。
    “圣上自病重便已极少露面,宫里的贵妃连消息都传不出来,而今朝中太子任人唯亲!殿下,万万不能再拖下去!吾等恳请殿下,立即入宫救出天子!”
    “臣等恳请殿下立即入宫!”
    如此情景,同时发生在吴王府邸——
    .....
    外边风声簌簌,雨声滂沱。
    绣着青鸾帷的车驾已然在血水中缓缓穿行。
    卫率已经赶到,将车马周围围的密不透风。
    车驾缓缓往皇城而去。
    在黏腻、潮湿的气氛里,迟盈面上被一只骨节分明、微凉的大掌紧紧覆盖着。
    她听着近在咫尺的呼吸声,那呼吸蹭着她的耳畔,将她脖颈耳侧笼上一层的细密疙瘩。
    迟盈挣扎了下,想挣脱他那只发凉的双手。
    萧寰遮挡着她的眉眼,不重,却是半点不肯松开。
    迟盈嗓音似哭未哭,鼻音糯软的简直能融化了太子的筋骨。
    “萧寰......”
    萧寰艰难的抑制起自己不合时宜地冲动:“......我在。”
    迟盈闻到他身上传来的一阵阵的血腥,男子的心跳,依稀伴随着一种力竭的呼吸。
    她愈发的害怕起来,看不见他,便只有颤颤的小心拿着手去轻轻触碰他。
    沿着他湿润的衣角,一路往上,衣裳下坚硬挺拔的胸膛,一如许多个夜晚一般。
    她的手指顿了顿,接着往下移去,触手所及,皆是潮湿的温热。
    萧寰略弯着腰任由她摩挲着,实在忍不住之时,他用另一只手掌将她那柔软的手背压在了自己胸上。
    纵然是养在深闺里的娇气娘子,也并非是个傻的,迟盈吞下呜咽,细声道:“你松开手,我想看看......看看,你是不是伤了......”
    他的气息有些阴冷、湿润。
    还带着一点微弱。
    “不行。”
    他悔了,后悔自己明知萧芳毓那厮是个什么玩意儿,偏逞一时威风,非要叫她来的。
    如今活该自己受了伤。
    却是叫她受了惊吓。
    迟盈的话尽数吞咽进肺腑里,听他有些有些无力的声音,“你总不叫我看——”
    便是床底间也是如此。
    纵然是她先叫他熄灭的灯火,可后来,他也是一次也不叫她看着。
    二人虽是夫妻多日,她却也对他陌生的厉害,这何尝不是因为,她连他的身子都没看过——
    不看便不看吧,真当她稀罕。
    萧寰眸光的看着手下人消瘦的脸。
    迟盈气色总是不好,白皙的能透出额角的青蓝血脉,发冠散乱,额角两侧青丝散落。
    面上染了他掌上的丝丝血渍,倒是显出了几分血色,妖冶媚态来。
    叫他舌尖嗓子眼都跟着发起了痒来。
    想起昨夜二人的短暂温存......
    迟盈许久不见他回答自己,“萧寰?你是不是要死了?!”
    萧寰气喘的深重,“没,只受了点皮外伤......”
    他旋即撩开车帘往外吩咐了两句,又朝着迟盈道:“孤派人送你去随国公府,你去那里多待几日。
    若是以往,迟盈难免的心下欢喜的。
    如今随国公府只有她的祖母在府中。
    以往叫他休了自己他不肯,如今他忽的叫自己回去做什么?
    迟盈忽的眸子泛红,她声音发颤,意识到了什么。
    莫不是萧寰真的要死了?这是在吩咐身后事?
    “你叫我回去做什么?”
    萧寰满脸满身的血,他忍不住低头抵着迟盈光洁的额上,似乎这般能汲取一些温暖。
    人的感情总是如此的神秘莫测。
    萧寰尤记得幼时,他奉圣上的令捧着明懿皇后的骨灰前往崇善寺。
    三千道台阶,他一步步的迈上,身后跟随的礼官侍卫皆都累得气喘吁吁,他却也再没旁的感触。
    连一丝悲伤也感觉不到,只觉得是解脱。
    他终于能从这对父母的折磨中解脱了。
    皇后离宫之后,另有一个备受疼惜的孩子,她不准自己靠近他,只准自己唤她皇后。
    却准另外一个儿子唤她娘亲。她会抱着他,给他做衣裳......
    年幼的萧寰知晓母后抛弃了他,不,应该说从来没有接受过他。
    他面对明懿皇后的死总是心如止水。
    只在深夜时偶尔忧心起自己的往后。
    还好他的太子之位并没有因为明懿皇后的过错动摇——
    萧寰也见到了那个不一样的父皇。
    皇帝平日里是个冷冽威严的仁德之君,可皇后娘娘没了,他犹如死了妻子的黎明百姓一般。
    不眠不休痛哭流涕,癫狂至极。
    一连大半年,都像一个疯子。
    可怜的连亲自去看爱人下葬都不敢。
    萧渊的头疾便是那时患上的,一晃十几年了也没治好,
    萧寰止不住想,刀剑无眼......
    总有他顾不到的时候,若是有朝一日他真死了,迟盈会如何?
    她会为自己流泪吗?
    不......只怕,她转头就与萧芳毓双宿双飞去了!
    只怕他还不如他的母后,皇后死后至少还能得到萧渊十几年的思念,不管是真是假,至少偶尔也能得几滴浑浊的老泪。
    他的妻子,是不是巴不得自己死呢——
    迟盈啊迟盈,你可真没良心!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如今面对着她却总升起了无助绝望来。
    他可不会死,这世上所有都会死,他也会死在他们后面。
    他会......死在迟盈身后。
    他死前总要叫迟盈爱上自己。
    “迟盈......你猜,我们今日的行踪是谁泄露了——”
    迟盈听他这般一说,顿时再忍不住,愧疚后悔的痛哭了出来,她连连摇头,头上珠翠乱颤。
    萧寰指腹掌心皆是滚烫的眼泪,太子妃总是这般,一哭起来就如同水漫金山。
    他那些告状的话语顿时也说不出来了。
    他以往总是好奇,为何迟盈这么好哭?总是哭哭啼啼的,有时候无缘无故也要红了鼻子。
    如今这一刻却也是忽的找到了答案。
    她也才十六岁罢了,她又见过了什么呢?
    去年的这个时候,听说她还在家中摘着酸杏吃。
    若非是他,她此生估计是连血都不会见的。
    若非心中苦闷,受了惊吓,谁又会无缘无故的流眼泪......
    她可不是个天生爱哭的娘子。
    其实她一直都是一个聪慧的娘子,是他见过的最聪慧的娘子。
    东宫离禁庭如此近,且更是各方势力的眼中刺,她身为太子妃,只怕有无数的人想要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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