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负责开棺的那些死士们也有有些不解, 这怎么是口空的棺木?
    而晏杭忽然爆发出豪放的大笑声,他跪在地上仰头笑了许久,甚至眼泪都笑了出来。
    良久, 晏杭这才平静了下来,他沉声吩咐:“把这里收拾好, 变成原来的样子。”
    他知道君臣有别,他没有去质问皇上的资格, 更明白皇上既然愿意让阿月离去,必定不会告诉他具体的行踪,那么一切便只能靠他自己了。
    晏杭直接撕开身上的寿衣,他这一生都从未有过这样愉快的时候, 仿佛瞬间充满了生机, 与希望!
    他只穿着白色的中衣, 跪在地上对着苍天结结实实地磕头:“老天爷!你总算还是个人!”
    而后晏杭在京城逗留的不过一日,他只告诉母亲自己身子弱,与京城八字不合, 想找个偏远安宁的小城休养, 往后若是有缘再回来京城看望亲人。
    卢向晚伤心不已, 但儿子能有命活着已经是苍天可怜他们了,她忍不住含泪握住晏杭的手:“杭儿,你小时候便是身体不好,去阳城待了几年,谁也想不到后面你能成为大将军。去吧,兴许你去外头再待几年身体便又好了。娘等着你回来的那一日。”
    等晏杭登上马车,卢向晚的眼泪却咕噜噜不住地往下掉。
    在这个时候她不免又想起来阿月,若是当初她能想到去救救阿月,是不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兴许这就是她的报应,她知道,晏杭大抵此生都不会回来了。
    永远都不会回到她这个当母亲的身边了。
    晏杭一路往南,走得却极慢,他处处打听书月的消息,可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寻人的告示贴了无数张,都是他熬夜亲自画出来的她的画像,一笔一画地写上去的告示。
    夜里去写寻人启事,白日里挨家挨户地找,一面墙一面墙地去张贴。
    司马寒始终跟着他,便是晏杭命令他滚回去,司马寒却只是沉默地跟着他,到后来晏杭便也随便他了。
    只是见晏杭这般毫无目的地找,司马寒难免问了一句:“主子,若是公主不愿意见,便是有人遇着了她,只怕也不会把她行踪告诉咱们。”
    再或者,公主隐居起来,若是嫁了旁人,他们这般历经千辛万苦找她是为了什么呢?
    按照公主眼下的意图,不就是为了彻底地一刀两断与过去彻底告别吗?
    这话让晏杭心里狠狠地一痛,毛笔在纸上晕开一大团墨:“你是说,她不想见我?”
    司马寒顿时憋住了,而晏杭过了好一会儿,这才轻声说:“是,兴许她并不想见我,可我想见她,我还想再见她一面。”
    哪怕只一面也就够了,他在心里不断地这样告诉自己。
    不需要她喜欢自己,也不需要她跟自己说话,他只想远远地见她一面就够了。
    没几日,司马寒也被晏杭打发走了,其实也不算是打发走了,就是有一日司马寒睁眼之后,就发觉主子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满城找了许久,也没有晏杭的踪迹,心里清楚,晏杭这是不要他跟着了。
    不知道为何司马寒在那一刻,心里很难受,他找不到晏杭,只能去庙里一遍遍地拜,求着菩萨保佑主子能早日寻到公主,而公主……能原谅一回主子。
    此后司马寒寻了三个月,都丝毫找不到晏杭的踪迹,他最终放弃回了京城。
    晏杭独自一人仍旧在找,一边行路一边找,期间难免碰上一些心术不正之人,妄图抢劫或者想对他动用武力的,晏杭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好几次他只能任由那些人把他痛打了一场,身上藏的不算严实的钱被搜刮了去。
    后来晏杭便有了经验,身上放了些暗器,若是有人想对他动粗,他倒是也能有逃跑的机会。
    春夏秋冬,一眨眼功夫,一年竟然就这般过去了。
    若是此时有人在路上遇见晏杭,定然已经认不出他了,因为此时的他衣衫褴褛,头发凌乱,一脸的胡茬,说是乞丐也没什么差别。
    但在这样的流浪里,晏杭好似也充满了希望,他仍旧在熬夜写告示,白日里到处张贴,询问。
    而历练了一年之后,他也不再是单纯地找,每到一个地方,会逗留几日,若是遇到了困苦之人,便会上前帮扶一番,有一回被乞丐头子盯上了,晏杭干脆使了些计谋,最后竟然劝服了那些乞丐跟着自己一路边找人便做些为民除害之事。
    既然是乞丐,那做这样的事情便成了丐帮,晏杭就是丐帮头子,他倒是无所谓这些称呼,只希望能早早地寻到书月。
    乞丐是对城中消息最灵通的人,晏杭细细一问,便大致知道书月有没有在这个地方出现过。
    奇怪的是,他花了五年的时间,有几座城甚至寻了好几遍,也始终没有书月的消息。
    心里的希望渐渐变得不那么清晰,他有时候会想,或许书月是真的不在了,是被皇上葬到了其他地方,有时候也会想,书月难不成是还藏身在宫中吗?
    总之,她是真的不想见他了。
    这几年下过很多雨雪,也有过许多风和日丽的时候,他走破了不知道多少双鞋,偶然有一日被身边的小乞丐提醒才知道,自己有了白发,还不止一根,在两鬓处丝丝缕缕的非常明显。
    他本身就因为在路上不住地奔波,沧桑老态了许多,那白发更是显得他像是迟暮之人。
    有一次客栈的老板说他:“你生得是极其好看的,虽有白发,浑身潦草了些,但若是打起精神来也算是个美男子,只是你这双眸暗淡,怎的瞧着全无生机?”
    那一日,他在街头还遇着了一队迎亲的队伍,新郎骑在马上意气风发喜气洋洋,阳光灿烂中,晏杭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羡慕到落泪的滋味。
    他远远地看着那新郎,眼泪忍不住地流。
    他这双眼,岂止是暗淡无光,他早已看不到这个世上任何的东西,他只想看见她。
    晏杭是在第六年开始感觉到眼睛明显看不太清楚的,他夜夜伏案写告示,甚至比他少年时读书还要勤奋。
    少年时眼睛很好,体力也好,那时候的屋子烛光也明亮,一日三餐有人伺候,如今他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身体早就大不如前,能用的灯光也极其地微弱,连着几年这般耗费眼睛,能得今日也算是情理之中。
    双目酸痛,时常控制不住地落泪,看人模模糊糊的,一遇到太阳光便只能闭着眼。
    有一日,身边路过的调皮孩童指着他笑:“瞎子老伯!瞎子老伯!”
    晏杭此时拄着拐杖,有些迷惘地回想自己今年多大了,他算了再算,至少也是三十五岁往上了。
    是啊,他如今形态丑陋,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走路又要靠拄着拐杖,孩童都觉得他像个瞎子老伯,纵然是他找到了阿月,又能做什么呢?
    他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配不上她了。
    这个道理,他到如今竟然才明白。
    可不知道为何,他在心底还是想见她一面,若是见不到她,死不瞑目。
    思绪沉沉,身后忽然传来方才那两个孩童的呼救声,晏杭眯起眼看过去,他视线模糊得厉害,但隐约瞧得见,一个男孩在岸上大哭大叫:“救命啊快救命啊!虎子掉河里了!”
    而河里隐约有个孩子浮浮沉沉,眼见着快消失了。
    晏杭心里一紧,也不计较方才俩孩子唤自己瞎子老伯了,他当即把拐杖一扔跳如河中!
    或许是人在情急之中生出了莫大的力量,他抱着那孩子拼命往岸边游,孩子大约七八岁吃得胖乎乎的,垂死挣扎用了吃奶的劲儿去抓着晏杭。
    若是从前,晏杭救几个都不是事儿,可今非昔比,他艰难地把孩子推到岸边时,自己竟觉得体力不支直接滑入河中!
    幸好孩子父母闻讯赶来,又有河边其他的好心人瞧见了,齐力下去把晏杭救了上来。
    可虎子与晏杭都昏睡过去,虎子父母吓坏了,赶紧地求着大伙儿把孩子跟晏杭都抬到医馆去。
    有人赶紧上来指挥着把溺水之人体内的积水排出来,很快,孩子猛地吐出一口水哇地哭了出来!
    而晏杭也吐了一口水出来,虎子父亲欣喜地说:“恩公!你觉得现下如何?真是感谢恩公救了我家孩子一命!”
    晏杭只觉得眼前一片浓雾,他什么都看不清楚,这个世界令他觉得很陌生!
    耳边嘈杂一片,他用力地揉眼,闭上眼拼命地摇头,可始终什么都看不见!
    他看不见了?他怎么会看不见了!
    若是看不见,他还怎么寻阿月?纵然寻到了,他又如何去看清楚她的模样!
    虎子父亲瞧着晏杭反常的模样,抬手在他眼前一晃,顿时惊住了:“恩公!您是之前就看不见,还是,还是……”
    旁边虎子哭着说:“爹,这位老伯先前看得见,我跟二牛私下称他瞎子老伯,他还瞧了我们两眼,只是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该不会是为了救我他看不见了吧?”
    虎子心生愧疚,大声哭了起来。
    晏杭紧紧咬着牙,他始终不信自己是真的看不见了,撑着地站了起来,可一转身就撞到了一个人,虎子父亲扶住他:“恩公,我带您去医馆看看!”
    第50章
    晏杭被人带到医馆, 他整个人已然浑身冰冷,走路跌跌撞撞,不知下一步该踏到何处, 整个世界都是混沌的,耳边的声音嘈杂不已,期间虎子父亲只因为打喷嚏松开了他一下,晏杭高大的身躯便因为眼睛看不到而直直地摔倒在了地上。
    他摔得鼻子都流血了, 虎子父亲吓坏了, 到了医馆也胆战心惊的。
    而大夫给晏杭检查了一番, 只说此人眼睛不是一时半会的毛病,如今看不见东西了也是必然的结果。
    “恕老夫医术浅薄,实在无无能为力啊!”
    虎子父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这会儿外头忽然有人说道:“下雪了下雪了!”
    众人皆是抬头往外看去,便发现漫天飞舞的雪花美好至极, 让这寒冷的冬日瞬间显得多了些趣味。
    “啊这么大的雪,明年应该有个好收成!”
    “是啊, 好大的雪呀,晚上煮一锅热面汤吃吧!”
    “明儿就是小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眼前一片浓雾,晏杭只能努力地去分辨那些声音, 在听到说下雪了的时候他也想去看看, 努力数次却发现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热汤面, 小年,时间过得是真快啊,他许多年前, 也陪着阿月过小年, 他们用小炉子煮热汤面吃, 鸡汤打底,是书月亲自做的手擀面,他一次能吃两碗。
    吃了饭,便陪着她练字,教她画画,他们一起画雪景,一起在大雪中去采摘梅花。
    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晏杭知道自己看不见,便垂下眸子,双肩无力地耷拉下去。
    整个人,整个心,整个世界,都彻彻底底地空了。
    他不曾认输过,即便是穷途末路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可现在,他认命了。
    他将永远找不到他的阿月了,他也永远不再是那个晏杭哥哥了。
    阿月没有等到他,他也等不到阿月了。
    众人都挤在医馆门口看雪,笑谈间只听身后轰然一声,那个眼睛瞎了的男人从凳子上一头栽了下去!
    因着是冬日,晏杭落水之后双目失明,又起了高热,虎子父亲便想把晏杭带回去,可他家里也只有一间屋子隔开成了两间,里屋夫妻两个带着虎子睡觉,外屋小的连桌子都快放不下了,也实在是没有地方安置这恩公。
    最终还是晏杭声音沙哑地要虎子父亲把自己送到一处破庙里。
    破庙几处漏风,虎子父亲心生不忍,还特意把漏洞之处堵上了枯树枝,一日来三趟,只是他发现恩公像是没有了求生的意志。
    药汁喂不下去,也不肯吃饭,不肯说话,就坐在那里靠着墙双眼空洞地直视前方。
    到后来,虎子父亲便苦口婆心地劝:“眼睛瞎了的人也很多,恩公你瞧着虽然有白发,但皮肤并不皱,应当还是正当中年之人,凡事往开了想,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您好好吃药吃饭,兴许明儿便有路了呢?”
    晏杭仍旧没有回复,等到虎子父亲下次再来送药,便见他人已经不见了,着急半天最终只能唏嘘。
    眼盲之人,根本无处可去,他对看不见的世界尚不够熟悉,拄着拐杖已经万般小心依旧是横冲直撞,自己受伤不说,还得罪人。
    晏杭才出去不久,他漫无目的,不慎碰到了一女子的裙摆,还没等他解释,便有男子抡着拳头没命地往他身上打了起来!
    “臭乞丐!敢轻薄我娘子,今日老子非打死你这个孽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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