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是你过错。”萧宝姝安慰他:“如果梁珩和圣上不对你下手,西州军也不会反,常乐也不会从佛国回来,所以说到底,是他二人疑心太重。”
    陆从风苦笑,他这些时日在狱中受尽磋磨,身上遍体鳞伤,心中郁结之气,更是难解,他喃喃道:“我不想让天下大乱,西州军成为叛军,所以才屡次拒绝五皇子的拉拢,没想到因我厚葬连晔,被圣上猜忌,哐啷入狱,五十万西州军,竟然为我一人,掀起叛乱,如今天下已乱,就算我身死族灭,只怕他们也在劫难逃。”
    他此生最重一个“义”字,因这个“义”字,虽然对梁珩痛恨入骨,但也不愿挟西州军逼宫,废梁珩太子之位,只因他与西州军情同兄弟,在他心中,西州军都是浴血奋战击败北戎的功臣,怎么能因他个人恩怨就将西州军卷入废储之事,英名尽丧呢?却未想到,梁珩抢先一步,借连晔一事污蔑他谋反,将他下狱,西州军闻讯愤然起兵,终究成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但若时光倒流,他仍然会厚葬连晔,连晔不是大梁的叛徒,他只是被卷入宫廷阴谋的戍边将领,他不应受到那种待遇,所以对于自己做的一切,陆从风从未后悔。
    陆从风郁郁之下,牵动身上伤口,不由疼的倒吸一口冷气,萧宝姝一慌,她问:“是伤口又裂开了吗?”
    陆从风摇头,萧宝姝知道他身上的伤,远没有他心中的伤来的疼痛,他在内疚,也在自责,自责自己让西州军成了叛军,自责因为他一人,而让西州军的父母妻儿有可能会遭受杀身之祸。
    萧宝姝轻声道:“表哥,士为知己者死,你不后悔厚葬连晔,颜钰等人,也不会后悔为你起兵反叛,你以至诚之心,对待西州军,他们也愿意为你肝脑涂地,假若你死在了大理寺中,西州军群龙无首不说,颜钰等人,必遭屠戮,所以你不能死,如今事态,只有你才能力挽狂澜。”
    她所说的,陆从风何尝不知,自从颜钰和西州军杀皇帝监军,举兵反叛,事情就已经是个死结了,皇帝疑心深重,根本不会放过颜钰和西州军,只怕他们会落得和连晔父子一样的下场。
    陆从风道:“几日前,梁珩曾让我给西州军写劝降文书。”
    萧宝姝有些紧张,这的确是梁珩的作风,既然西州军是为陆从风反叛的,那让陆从风写劝降文书,如果陆从风不写,那就是有意纵容,掀起兵戈,如果他写了,就是背弃西州军,真是一招好算盘,萧宝姝不由问:“表哥,那你写了吗?”
    陆从风摇头:“没有。”
    他虽不想让西州军成为叛军,但如今西州军已叛,事实无法改变,他再写招降文书,就算西州军降了,又有什么好下场呢?
    萧宝姝道:“不写是对的,为今之计,只有你逃出去,回到西州,才有和圣上谈判的筹码。”
    陆从风点头,既然已成事实,那再在这里黯然神伤,也没有什么作用了,萧宝姝一来,和他互诉衷肠,知道她逃离了梁珩掌控后,他也略微安心了点,于是道:“宝姝,你说得对,我不能死在这里,否则,西州军和常乐,就真的断无生机了。”
    萧宝姝见他终于又振作了起来,她也心中高兴,是的,表哥从来就不是一个甘于消沉的人,她说道:“表哥,颜钰心思缜密,我猜她一定已经派人秘密潜入京城,准备营救你了,你身上有没有可以和他们联络的信物?”
    陆从风摇了摇头:“我身上所有物件,都被搜走了,并没有和他们联络的信物。”
    “那可如何是好?”萧宝姝有些焦急,颜钰认得她,可是颜钰派来的西州军不一定认识她啊。
    陆从风忽撕下自己一块衣襟,他动作一大,伤口又裂了开来,他忍痛蘸着伤口上的鲜血,写下“见字如见吾”五个字,又在上面写下“陆朗”二字,递给萧宝姝:“有我的手书,他们应能认得你。”
    萧宝姝点头,她细心将这血书藏好,陆从风又问:“可是,你怎么能出大理寺?”
    萧宝姝一笑:“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
    翌日,萧宝姝便借口说带来的伤药用完了,要出去买。
    梁珩派来监视她的探子不耐烦,说差人送来便是了,萧宝姝却道:“这些伤药,我要亲自去药铺抓了才放心。”
    探子还是不愿意,萧宝姝便红了眼眶:“殿下说了,让我好好照料陆将军,如果他死了,我自然是活不下去,你们也难逃其咎。”
    探子面面相觑,是的,西州军反叛,陆从风现在可不能死,他们想去请示梁珩意见,但派去的人只说梁珩整日和府中那来历不明的女子呆在一起,听说那女子长相极美,和以前的太子妃长得一模一样,梁珩现在根本无暇管其他事,更别提这种小事了,探子咬咬牙,便准备和萧宝姝一起出大理寺抓药。
    一路上,他们盯萧宝姝盯的很紧,萧宝姝磨磨蹭蹭,进了几家药铺,都借口药材不全,等招招摇摇走遍了大半个宁安城,才走进了一家药铺抓药。
    两个探子都嫌累,于是坐在药铺外面的茶馆喝着凉茶,歇息起来,药铺里面,药铺老板低着头,在帮萧宝姝研药,他不咸不淡说道:“你这伤药分量要的这么多,看来那病人伤势很重啊。”
    萧宝姝点头:“遍体鳞伤,体无完肤,能不重吗?”
    药铺老板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是犯了什么罪搞成这样?”
    “谋逆之罪。”萧宝姝道。
    药铺老板捣药的手顿了顿,他面色不悦:“谋逆之罪是要诛九族的,还轮的到你来抓药给他治伤吗?小小年纪,满口谎话。”
    萧宝姝笑了一笑:“自然是因为他如今还不能死,所以才轮得到我出来给他抓药治伤。”
    药铺老板脸颊肌肉跳动了下:“你说的这人,到底是谁?”
    萧宝姝望了望左右,确定无人,才从怀中掏出陆从风血书,展开给那药铺老板看了看。
    那老板大惊失色:“你是陆将军的人?”
    萧宝姝又将血书收起来:“不错。”
    陆从风交友广阔,京城之中,贩夫走卒,屠狗打铁之辈,都是他的朋友,萧宝姝在六年前,就知道他在京城,还认识一家安林药铺的老板,她曾听他提过,这老板名叫林五,侠肝义胆,是一个值得结交之人,陆从风这次回京城,还去找他喝过酒,所以她这次出来,先想到的,就是这药铺老板。
    林五显然很是激动,他低声问道:“陆将军如今怎么样了?”
    萧宝姝黯然道:“你看我配的这些伤药,就知道他如今状况了。”
    林五愤怒不已,他一拳砸到柜台上:“陆将军为大梁出生入死,就换来这种结局。”
    萧宝姝嘘了声,她看了看左右:“我不能在这里呆太长时间,我只想知道,现在京城中,有没有可以救陆将军的人?”
    林五道:“我去见过临川公主,只是她被困在公主府,又没有兵马,是没有办法救出爱子的,不过,我联络了京中一些朋友,大家都愿意为了陆将军而死。”
    萧宝姝点了点头:“我猜除了你们,西州军应该也有一些人已经潜入京中,若要找他们,去大理寺旁边找就行了,他们定然日日在那徘徊,林老板愿意的话,能否帮忙联络?”
    林五一口答应:“这包在我身上。”
    第116章
    果然如同萧宝姝所料, 颜钰秘密派了一些西州军潜入京城,只是京城现在风声紧,为了避人耳目, 只有二十人混了进来,他们日日就在大理寺旁边徘徊,指望着能够救出陆从风,只是大理寺守卫森严,纵然他们每个人都身经百战, 有万夫莫敌之勇, 也没办法从大理寺将陆从风救出来。
    还好,林五来了, 他还带来了陆从风的血书, 这些西州军见到陆从风血书,一个个都激动不已:“将军还活着,太好了, 不过这血书,是怎么传出来的?”
    林五道:“这血书是云姑娘给我的, 她仅凭陆将军提过我几次, 就对我极为信任, 还将血书托付给我,她这般信我,我自然也不能辜负她。”
    一个西州军道:“将军为人,也是这般疑人不用, 用人不疑,云姑娘是他爱侣, 自然也就随他性子。”
    林五点头:“既然如此, 我们就商议商议, 怎么救出将军吧。”
    -
    萧宝姝找林五倒真是找对了,这人虽是个文绉绉开药铺的人,但是胆识勇气,都是一等一的,他六年前也本想随陆从风去西州,只是家中还有八十岁老娘奉养,也就没去了,如今他母亲已去世,他更加毫无牵挂,尽心尽力为陆从风筹谋了。
    除了这二十西州军,林五还找到了京城中陆从风的朋友,陆从风本就喜欢结交贩夫走卒之人,仗义每多屠狗辈,这些人是最重义气的,他们根本不信陆从风会谋反,反而认定陆从风是因为功高盖主,被皇帝陷害,于是一个个都义愤填膺,就算拼了身家性命,也要救出陆从风。
    林五便暗暗在京中整合一支数百人的队伍,一行人商议之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劫狱。
    -
    两日后的深夜,京城各地,都遍燃大火,甚至皇宫附近都被人纵火,戍守京城的卫队都倾巢出动去救火,连大理寺的看守都被拉走不少,整个京城,一片兵荒马乱。
    大理寺的监牢中,陆从风和萧宝姝却浑然不知,萧宝姝细心给陆从风上完药,帮他穿好衣服,她眼眶发红,咬牙道:“梁珩下手实在太狠了,就算他再怎么恨你,你母亲好歹也是他姑姑,他简直不是人。”
    陆从风安慰她道:“皇家向来没什么亲情可言,何况我还是他表亲。”他皱眉:“我如今,最担心的,就是母亲了。”
    萧宝姝犹豫了下,道:“我今日跟那些看守打探,他们说,舅母几日前就被圣上召进皇宫,至今未出。”
    陆从风叹了口气:“名为召见,实为软禁,西州军谋反,圣上他这是不放心,想要再握个人质在手里。”
    萧宝姝咬了咬唇,说道:“表哥,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舅母是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子,他应该不会伤害她性命的。”
    话虽如此,但是她自己都没有底,皇帝为了夺位,兄弟都杀了个干净,甚至干出了弑父的事情,那他,真的会放过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子吗?
    两人都不说话了,忽然间,喧嚣阵阵,萧宝姝惊道:“外面这是怎么了?”
    二人侧耳倾听,只听囚室外,均是刀剑兵戈的声音,还不断传出狱卒的惨叫声,陆从风道:“有人劫狱。”
    萧宝姝喜上眉梢:“定是林五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有几个西州军一路杀了过来,砍断囚室外的锁链,踹开铁门,他们一见到满身伤痕的陆从风时,先是一惊,然后个个哽咽出声,单膝跪下道:“将军,是属下来迟了,让将军白受许多苦楚。”
    萧宝姝搀扶着陆从风站了起来,她忙道:“现在不是请罪的时候,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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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中燃起大火的时候,梁珩正在与常乐对酌,他说道:“难得你会主动邀我来这弄玉轩。”
    常乐学着萧宝姝清清冷冷的样子,她冷冷一笑:“我只是想问你,到底准备将我表哥怎么样。”
    梁珩饮了一杯酒:“谋逆之罪,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常乐道:“既然如此,那他死后,我也就跟着他去了。”
    梁珩并未说话,事实上,他与常乐相处几天后,已从一开始的深信不疑,到越发起疑,她虽口口声声说是萧宝姝还魂而来,但是梁珩却并未在她身上找到熟悉的感觉,这与当初云七娘不同,当初云七娘虽然面貌与萧宝姝完全不同,可他一见到云七娘,就总不由自主地想到萧宝姝,但是常乐出现后,他却并未如此。
    只是常乐会弹和萧宝姝一模一样的琴声,爱好习惯,都和萧宝姝一模一样,并且和他说了一些只有萧宝姝和他才知道的闺房密语,他才深信不疑了常乐,但几日相处下来,却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梁珩放下酒杯,突然对常乐说道:“宝姝,不要再提陆朗了,孤不想听,孤想和你对弈一局。”
    萧宝姝的棋艺,向来是和梁珩不分伯仲的,而常乐从未学过棋,就算短时间突击,也达不到和梁珩一样的水平,这不像弹琴,模仿萧宝姝只弹奏一首曲子就行了,所以,如果常乐和梁珩对弈,定然会露出破绽。
    常乐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她冷笑道:“我可不想与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对弈。”
    梁珩默然,他忽道:“你就真的那么喜欢陆朗吗?”
    常乐道:“是,我喜欢他,就算为他而死,我也心甘情愿。”
    “但是你第一个喜欢的人,明明是孤。”
    常乐讥嘲道:“你配和陆朗比吗?至少陆朗不会因为仇恨,放任我被夹断手指,灌哑喉咙,他更加不会亲手将妻子送上妓船……”
    “不要提这些事!”梁珩蓦然站起,他极力想忘记自己曾经对萧宝姝的伤害,仿佛他忘记了,这些事情就从来没有发生过,他和萧宝姝就能重新在一起了,可是现在常乐又提了,而且是用着萧宝姝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声音,说着这件事,就如同萧宝姝在控诉着他的薄情一番,这让他心中郁结之气难解,常乐只是冷笑,梁珩平复着情绪,才缓缓坐下,看着那张和萧宝姝一模一样的脸,说道:“宝姝,以前的事,是孤不对,杀母之仇,孤也不想报了,孤如今只想和你重新在一起,宝姝,忘了吧,求你忘了吧。”
    但是常乐却用和萧宝姝一模一样的声音尖锐道:“忘?没有哪一个女人,会原谅自己的丈夫亲手将她送上妓船,殿下想忘,但萧宝姝一辈子也忘不了。”
    “你!”梁珩十分恼怒,他郁结之下,又不敢伤害萧宝姝,于是自顾自一杯杯灌着酒,很快他就有些醉意了,醉眼朦胧中,他喃喃道:“是,是孤亲手将你送上了妓船,但是这六年来,孤也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孤也想着,如果时光能够倒流,那孤绝不会如此伤害你,可时光如何又能够倒流呢?宝姝,你我之间,难道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吗?”
    常乐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梁珩忽苦笑了声,他说了声:“罢了”,然后便喝下几杯酒,很快他就趴在桌上,醉的不省人事。
    常乐看着大醉的梁珩,眼神漠然。
    忽然门外传来急促敲门声,侍卫一直喊着“殿下”,似乎很是焦急。
    常乐过去开门,问:“怎么了?”
    侍卫见是她,有些局促:“娘娘,属下有要事要禀报殿下。”
    常乐道:“殿下歇息了,你告诉我便是。”
    “可这……”
    “不想说,那便不要说了。”常乐说罢就准备关门,侍卫急切道:“请娘娘代为禀报,就说京中四处,都燃起大火,只怕这火情不太寻常。”
    “知道了。”常乐点点头,然后便关起了门,走到梁珩身边。
    她推了推梁珩,梁珩还有没有反应,看起来真的醉的很是厉害。
    常乐悄悄从袖中拿出早已藏好的匕首,然后靠近梁珩,她手心都在冒汗,只要这一匕首下去,梁珩就会死于非命。
    不过,假若梁珩死于非命,那她自然也逃脱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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