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春日和沐, 琉璃瓦檐在阳光下微净剔透,折射着耀眼的光晕。
    似乎是受明媚春光的影响,前些日子朝堂上紧绷的气氛慢慢消弭, 底下小官员不必每次上朝都提心吊胆了,生怕被殃及池鱼。
    边缘一些的官员渐渐放下心来, 眼瞅着之前还在朝上互相紧咬的人如今相约着去宝福楼聚餐, 自己也如往常一般寻欢作乐。
    平静海面下暗流涌动。
    *
    皎洁的月色穿过户牗, 在名贵的金丝绒地毯上留下白痕。
    屋内陈设奢华靡丽, 黄花梨木雕床放下了紫金纱帐,隐隐收拢了里头的情形。
    暗香浮动。
    美人枕在男人的胸膛上,肌肤玉白, 静静地睡着,红唇随着呼吸几不可见地翕动,无声诱人。
    眼角犹带泪痕, 鸦睫浓密, 红痕顺着白玉似的脖颈一路往下,没入纯白的寝衣内。
    一只粗壮有力的胳膊环着她的细肩, 将娇弱的小美人拢入怀中,臂弯强健, 胸膛温热,牢牢的安全感包裹睡梦中的美人。
    齐存贪婪地看着怀里这张熟睡的脸,就算天天在一起,他也永远看不够似的。
    好半晌。
    在不惊动乔沅的前提下,齐存捧着她的小脑袋,一点点把手臂抽出来。
    小美人红唇中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呓语, 但实在精疲力尽,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齐存轻手轻脚地穿上衣裳, 出了门。
    宽敞的庭院中,静默无声,人影幢幢。
    照在屋内显得柔软的月色,照在冰冷的盔甲上却泛着寒光,刀剑折射出的白光,几乎要将整个庭院照亮。
    齐存接过手下呈上的徵剑,“府上的守卫安排好了?”
    手下面色严肃:“侯爷放心,属下带着五百名神武卫守候在此,定会护得夫人周全。”
    “好。”齐存看了一眼正院的方向,转过头,眼眸沉下,面容布满肃杀之气。
    “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提头来见。”
    “是!”
    ……
    皇宫
    勤政殿内
    李珉跨过门槛,一脚踏入这个平日里可望不可即的地方,挥了挥手,殿内的宫女内侍都垂着头无声地退出去。
    瓷瓮中还煎着药,殿内药味弥漫。
    明黄龙账后传来几声咳嗽:“水……”
    李珉勾起唇角,慢斯条理地穿过纱帘,来到龙床前。
    皇帝看到他,果然很惊讶:“老二,你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李珉恭敬地垂首:“父皇龙体有恙,儿臣心里焦急,想为父皇分忧……”
    他弯起眼眸:“所以,恳请父皇……退位吧。”
    神态一如既往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似乎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皇帝猛地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你这个逆子!”
    他神色大怒,若是以往下面的人见他这幅模样,早就吓得跪在地上求皇上息怒了。
    “来人……”
    李珉并不阻止,好整以暇地看着皇帝在龙床上挣扎,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皇帝早就被药物掏空了身子,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果然,挣扎了片刻,那双枯瘦的手还是无力地垂下去。
    皇帝意识到什么:“人……”
    李珉微笑道:“自然是被儿臣支出去了,父皇,时辰不早了,您早些完事,也可以早些歇下。”
    这里的歇下,自然不是睡觉,而是上路。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圣旨,又到外间取了皇帝的玉玺来,渐渐逼近。
    皇帝挣扎着后退,既失望又愤怒:“朕自认待你不薄……”
    却不想,这句话刺激到了李珉。
    “待我不薄?”温和的假面猛地碎裂,李珉咬牙切齿。
    “我和大皇兄年纪相仿,你却从小把他带在身边照看,课业都是亲自过问。我呢?你什么把目光放在我身上过!”
    李珉冷笑一声:“从前大皇兄没伤腿,你就一直属意他做太子,如今他做不成了,你拖到现在都不肯立储,是不是还在底下的皇弟里头挑?他们最大的不过才八岁!”
    他突然暴起,皇帝吓得不住后退,瘦骨嶙峋的身子打着颤。
    “朕……朕只是……”他着急地想解释,却也找不出什么话,面容越来越绝望。
    李珉冷笑:“我知道,你还在怀疑我母妃不忠,怀疑我是野种!”
    几十年前,李珉的母妃本是一个小官之女,嫁给了竹马为妻,日子平静幸福。谁知一朝进宫赴宴,被皇帝看中美色,强夺臣妻。
    皇帝着实宠了她一段日子,封了静妃,后来有了皇子,惹来其他嫔妃的嫉妒,于是静妃与青梅竹马的前夫情意如何深厚这样的话遍传入皇帝耳中。
    虽然静妃最后以死证明清白,这根刺还是扎进了皇帝心里,从此便看一眼这个儿子都觉得别扭。
    思及此,皇帝又怕又愧,“是朕糊涂,你放了朕,朕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李珉收拾好情绪,又是那个温润如玉的二皇子,微笑着上前。
    “既然父皇迟迟下不了决心,我就来帮一把,几个皇弟还小,挑不起担子,大皇兄有疾,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皇帝眼皮一跳,“老大他……”
    李珉享受地看着他脸上渐渐浮现心如死灰,慢悠悠道:“我找了一个方术道人,他早就算到秋狩那次就发生地动。”
    他在暗处,知情不报,冷眼看着他们自投罗网,还在地动后迅速站出来主持大局,搏一个能干的名声。
    “对了,父皇,”李珉看了一眼煎药的瓷瓮,让皇帝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您得了风寒,怎么就拖了这么久没好,还越来越严重了?”
    皇帝像是被人抽了一嘴巴,眼冒金星:“你下毒?!”
    李珉嗤笑:“你这条老命,早该赔给我母妃了。”
    他攥住皇帝枯瘦的手,强制他往圣旨上盖章,眼神越发狂热。
    有了这道圣旨,他就是下一任皇帝了。
    皇帝闭了闭眼。
    先前镇北侯从恭州回来,把李珉与恭州佐领张茂勾结多年,贪污州库税收的证据上报时,他就知道这个老二没有表现得那么温良。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敢弑父逼宫。
    李珉狞笑着捉住他的手在圣旨上盖下,玉玺落下的前一刻,勤政殿的大门被打开。
    像是除去了一层屏障,外头的刀剑相接声清晰地传进来。
    李珉猛地回头。
    人高马大的男人提着重剑,俊眉深目,气势渗人,一步步走进来,剑身上的鲜血一点点滴下,一路形成一条血线。
    ……
    不知情的人以为只是度过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却不想早上醒来,一个惊雷在耳边落下。
    二皇子谋反了!
    不,如今应该说是庶人李珉,带着人控制了皇宫,想要逼迫皇上写下退位诏书。
    千钧一发之际,幸得镇北侯赶来救驾,才拿下了这个逆贼。
    被百姓奉为大霁保护神的镇北侯,此刻却心情复杂。
    处理完宫里的事,紧赶慢赶,齐存终于踏着清晨的最后一缕曦光赶回来。
    ——然后就看见他家漂亮小媳妇儿坐在门口的小木杌上,嫩生生得像刚冒尖的春笋。
    小媳妇儿眼眶红红,看见他回来,冷笑一声转身摔门。
    齐存头皮发麻。
    他特意趁着乔沅睡着静悄悄地走,就是不想让她担心,现在看来乔沅已经知道了。
    镇北侯没了在外边的威严冷肃,心急如焚地追上去,怕自己的小娇娇气坏了身子。
    所幸门没有拴,齐存推门而入,在房里找了一圈,才在一扇屏风后找到了人。
    小美人背对着他,侧身躺在软榻上,无声地表达自己的愤怒。
    就像一只娇矜的小猫,就算心里气得不行,也不跑远,就偷偷藏在屋里的某个角落,等着人去哄,又委屈又惹人怜。
    齐存的心都要融化了,卸下沾着血迹的轻甲,从后面轻轻抱住她。
    乔沅忍不住转过头,愤怒质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齐存装傻:“什么?”
    小美人又羞又气:“昨晚,你故意那样,就是想让我累得快点睡着,然后你就可以偷偷溜走。”
    齐存道:“不是。”
    乔沅见他还敢狡辩,气得眼睛冒火。
    齐存认真地说:“我想让你累,不是因为有什么事。”
    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夜晚,他也会让小媳妇儿累。
    乔沅懂了他未竟的意思,怒火差点熄住,回过神来,打了他好几下。
    “走开,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她说着,一边推开他一边下榻,显然这回是真的生气。
    齐存心里一慌,赶紧搂住她,低声下气地道歉:“媳妇儿,我不想让你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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