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在理那团丝线,没注意动静,直到被人抱在腿上才回过神来。
    “你近几日怎么都回来得这样晚?”
    大壮摸了摸她的脸,下巴搁在她肩上:“皇帝又病了。”
    这个时节上京都暖和起来了,皇帝这个时候病倒,可见身体底子已经垮到何种地步。
    乔沅哦了一声,还在和那团五色绳斗智斗勇,鼻尖都冒出汗珠。
    小美人一向要做就做到最好,前面编好了几次都不满意重拆了,现在丝线都缠绕在一起。
    乔沅越理越乱,身后伸出一双手,五指在线团里穿梭,耐心地分开一缕缕纠缠的丝线。
    乔沅回过头,见他斜眉入鬓,眼神认真。
    堂堂一个带兵打仗的大男人,做起这种细致活儿也一点儿都不急躁。
    漆黑的眼珠倒映着烛火,温热的体温从相贴的背部一点点传过来,乔沅手指蜷了一下。
    男人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手下动作不停,低头亲了她一口。
    乔沅总觉得被亲的地方烫得吓人,甚至温度还一点点从那小半张脸蔓延开来,身子忍不住动了动。
    屋子里安静极了,乔沅耳边只剩下男人的呼吸声,明明更过分的事都不知道做过多少,小美人有时候总纯情得不可思议。
    大壮仿佛没发觉夫人的不自在,依旧牢牢圈着她。
    乔沅挣扎了几下,不仅没推开腰间的手,感受到身下的肌肉越来越紧绷,吓得不敢乱动了,老老实实地窝在他怀里。
    烛火映在窗纸上,摇曳出几分温情。
    不知过了多久,乔沅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感觉到手腕上被套了什么东西。
    睁开眼一看,是一条已经编好的五色绳。
    大小合适,不是多精巧的花样,但纹络细腻,纷繁的色彩衬得那截细腕欺霜赛雪。
    乔沅拨了拨线头,别扭道:“这是小孩子戴的。”
    小时候乔母每年都会为她编,手腕上套着五色绳的感觉熟悉又陌生。
    大壮碰了碰夫人的指尖,张开五指。
    他的手指骨节修长,微微收拢,轻而易举就盖住粉白的玉手,像是包住细嫩娇弱的花蕊。
    “和我比起来,夫人还小。”
    乔沅挠了挠他的手心,想起自己一晚上的手忙脚乱,又偷懒把庭哥儿的那份也丢给他。
    大壮垂眸应了。
    乔沅看他慢厮条理地抽出几根新的丝线,撑着他的腿想坐起来,不防按到了一个有棱角的物品。
    像是盒子一类的东西。
    果然,大壮从衣物中掏出一个木盒:“今日路过翠胭阁,正好出了新的口脂。”
    盒子里是几个精致的小瓷瓶,打开,能看见一抹轻薄鲜艳的红。
    乔沅的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爬起来,坐在西洋镜前,又纠结起先涂哪个,想了半天,回过头问大壮觉得哪个颜色好看。
    “……”
    大壮看着几个小瓷瓶里差不多的红色,艰难地指了一个。
    好在乔沅很给面子地挑出那瓶,沾了一点口脂,小心地涂在唇上。
    这款口脂里应该掺了珍珠粉,质地细腻。
    乔沅的唇瓣不似寻常那样单薄,稍微有点肉,鲜妍饱满得像刚摘下的樱桃,涂上口脂,更显得娇艳欲滴。
    乔沅左右照了照,美滋滋地看着镜子里的美人,欣赏够了,又拿帕子擦嘴,试试其他的颜色。
    大壮见她忙得不亦乐乎,漂亮张扬得像只小孔雀,眼眸不禁溢出笑意。
    待到他把小世子那份的五色绳也编好,乔沅已经兴致勃勃地把所有颜色都试了一遍,甚至已经想好明日穿什么衣裳抹哪瓶口脂了。
    几个小瓷瓶都被打开,放在妆匣前,大壮略略一扫,看到其中一个几乎没动过:“夫人怎么不涂这个?”
    谁知话音刚落,就见乔沅转过头来。
    小美人眼中甚至有些奇奇怪怪的怨念,看了他半晌,哼哼唧唧道:“为什么不涂,自然是不喜欢。”
    大壮奇怪地拿起那个小瓷瓶,以他的眼力自然也看不出这个颜色和其他的有什么不同,“为何不喜欢?”
    乔沅蜷了蜷手指,见大壮实在好奇,仿佛她不回答就会一直问。
    小美人沉默了会儿,耳尖都漫上薄红,终于忍不住开口:“因为这里面加了花蜜,味道太甜了!”
    她的神情羞恼,唇瓣微微抿着,眼神幽怨,却又让人忍不住更深得欺负下去。
    大壮眼神一暗,手指沾了点口脂,一点点涂抹上那红润的唇瓣。
    鼻尖萦满若有若无的香气,指尖触感细嫩,微微用力,指尖划过唇角,在雪肤上留下一道嫣红痕迹。
    大壮顺着心意,弯下腰细细地品尝,过后,眉尖颦起。
    确实甜得发腻。
    ……
    翌日早晨,大壮白天要上值,不到辰时就睁开眼,轻手轻脚地收回抱着夫人的手,悄悄掀开被子坐起来。
    乔沅向来是睡到自然醒的,迷迷糊糊中感受到热源离开,不适应地蹭了蹭枕头,转了个身,乌发铺散了半床,露出来小半张脸温软如玉。
    大壮心尖都要软成一滩水,给夫人掖了掖被子,落下一个几乎感觉不到的吻。
    因着节庆到来,庄子上开始洗洗扫扫,各处角落洒上特制的草药水,不让任何毒虫靠近。
    大壮出门的时候,正撞上一个抱着箱子的小厮。
    小厮认出这是镇国公夫人身边的大红人,诚惶诚恐地求饶。
    箱子里是大扫除中清理出来的东西,杂七杂八地掉出来一地。
    一个陈旧的画卷滚落到男人脚边。
    大壮皱了皱眉,倒没有为难小厮,弯腰捡起那支画卷。
    画卷在滚落的途中有些松散,男人手一碰到,画卷就散开了。
    画中人穿胄披戴甲,身后一条红披风曳地,相貌威严不似寻常,向着众人怒目而视,画师恨不能给他添上三头六臂,气势近乎骇人。
    大壮漫不经心的眼神扫到画中人的脸上顿住,死死地盯着画中人:“这是谁?”
    画风略显粗糙,画中人五官近乎失真,任谁也不能把这幅画和真人联系起来,像是普通人家贴在门上的门画。
    小厮脸色一白:“这是奴才之前收集的旧物,许是前朝哪个英伟将士罢了。”
    大壮眸中渐渐凝聚风暴。
    小厮见瞒不过去了,哭丧着脸交代:“是已去的镇国公!”
    镇国公生前威猛之名传遍大霁,早前民间有可止小儿夜啼的说法。甚至有的人还把镇国公的画像挂在房里,据说这样可以辟邪。
    后来皇帝觉得以生人作像不吉利,禁止了这种行为,把所有的画像都销毁了。
    这幅画还是那时候小厮偷偷仿的,撞上邪乎事的时候才拿出来拜一拜,平时不敢叫人知道,只压在箱底。
    “求大人不要说出去,奴才这就把画扔掉。”小厮慌忙要把画收起来,却看见这位大人死死地捏着画卷,手上的青筋暴起。
    撕拉一声,画卷被撕成两半。
    ……
    晚间,乔沅正用着晚膳,却见这几日都晚归的大壮今日突然提前回来了。
    男人面色平静,刚落座,就闻到一股酒香。
    乔沅心虚地把自己的酒杯往后挡了挡。
    今日底下的人送来浴兰节要祭祖的酒,乔沅好奇地开了一坛。
    酒香醇厚,显然不是小乔美人平日里饮的果酒可比,不管是齐存还是大壮,都不会让她碰这么烈的酒。
    今日大壮却有些不一样。
    男人看了会儿乔沅的面色,蓦然笑了下:“烈酒伤身,不可多饮。”
    这是允许她饮酒了。
    乔沅高兴地把藏在碗后的酒杯拿出来,没有多想,只当是节庆破例,还主动给他也倒了一杯。
    大壮把玩着酒杯,直勾勾地盯着小美人半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的眼神一直没离开夫人,眼珠漆黑,像是隐匿在暗处寻常狩猎时机的凶兽。
    这酒果然烈得很,乔沅试探性地嘬了一小口,下一刻就被呛得咳嗽。
    火辣的味觉从舌尖一直烧到喉咙,乔沅眼睛都红了,大壮给她倒了一杯冷茶,还不解辣。
    乔沅窝在男人怀里,手指揪着他衣服,眼泪汪汪:“这酒一点也不好喝。”
    她咳得眼尾都红了,眼珠蒙上一层水雾,眼前的事物都像是盖上一层纱。
    大壮给她擦了擦眼泪,指腹沾上水迹:“若是不让你饮,你便会一直惦记着,吃过一次教训就好了。”
    乔沅难受地直掉眼泪,还听他这样说,气得打了他好几下。
    说是打人,落在身上的力道轻得几乎没有,明明是娇弱得一根手指就能戳倒的美人,还总想着招惹一些未知的东西。
    却不知道看着平平无奇,仿佛无害的东西,往往要让她吃大亏。
    乔沅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像是泡在松软的棉花里。
    不知过了多久,视线中的脸越靠越近,乔沅看着男人嘴唇张合:“夫人,你为何不让下人在粽籺里放红豆?”
    乔沅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五官深邃,她伸手摸了摸,指尖从高挺的鼻梁滑到紧抿的薄唇。
    “因为……你不能吃。”
    大壮眼前闪过之前夫人给他穿的男人的衣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吃红豆,夫人如何知道。
    也许不是他不能吃,而是那个“男人”不能吃。
    乔沅意识越发被泡软,眼神迷茫,红晕渐渐从脸颊蔓延开来,鼻尖也染上胭脂色,活色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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