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笨的法子,可是无论到何时,这都是最有效的法子。
    次日,京城里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同一个消息,有一个做生意的男人死在外地,他的小厮带着棺木回到京城,当天夜里小厮便病倒了,家里人没有在意,请来家中叔伯兄弟为男人重新装殓,家里也设了灵堂。次日一早,那几位叔伯兄弟便全都病倒,死者的妻儿也病了,于是便请了大夫过来诊治,大夫从死者家里回来,竟然也病倒了,大夫的儿子也懂医术,他立刻在家里各处洒生石灰,可惜已经晚了,儿子也病倒了。
    “这是疫症啊,这家人住在哪里?”
    “我听说是住在小白桥。”
    “小白桥?天呐,我家亲戚也住在那里,昨天还来我家串门了。”
    “别担心,我听说那家人住鸽子胡同。”
    “不对,我听说的是住在济云堂后面的那条巷子,我还听说他家人去过济云堂买药,这会儿济云堂的伙计也病了。”
    “济云堂的生意那么好,若是伙计病了,会不会所有去济云堂抓药的都会传染上?”
    “卖他家寿衣的那家铺子听说已经办丧事了,啧啧,听说这病来得又快又猛。”
    一时之间,京城各个酒楼茶楼都在谈论此事,京城已有很多年没有发生过疫症了。
    “官府怎么不管?”
    “你怎么知道官府没管啊,今天上午小白桥的人就被拉到城外去了。”
    “不是说是鸽子胡同吗?我听说鸽子胡同的人被送出城了。”
    正在这时,一个孩子跑进来,大声喊道:“顺天府贴出告示了,太医要来诊病了!”
    小孩子说不清楚,有识字的便要去顺天府门口看告示,人还没有出去,就看到有两名衙役捧着公文过来了。
    一名衙役敲锣,另一名衙役则把一纸公文贴到茶楼外面的大树上。
    此时此刻,京城里各个街道巷子,都有衙役招贴告示。
    京城出现疫症,朝廷非常重视,但这种疫症只要发现及时,是可以医治的,目前已经三人转危为安,外防输入,内防传染,皇帝已经颁下圣旨,关闭城门,严防疫症蔓延,令太医院为京城百姓免费诊脉,一旦发现感染疫症,可免费领药,不收取任何费用,望京城百姓不要害怕,不信谣不传谣,更不要隐瞒病情,踊跃配合太医院诊治,各里里长负起责任,要做到全里皆查,不遗漏任何一人。
    衙役念完公文,还大声叮嘱:“回去告诉家里人,一定要来诊脉,千万别害怕,你们不但要让自家人过来,也要看看邻居有没有没来的,若是有,也要让他来,他若是不肯来,就来告诉我们。”
    “太医院说了,这种时疫传染性很强,他摸过的东西你摸了,你就会传染,他呼出来的气,你不小心吸了,也一样会传染,现在漏下一个人,就能传染你们整条胡同的人。”
    “虽说朝廷给治,可若是治得不及时的,别看现在救活了三个,可是已经死了三十多个了,想一想,可怕吧?这个时候,谁家还有不肯来诊脉的,那就是缺德,那就是害人,那就是犯法!”
    一个时辰后,京城里的各条街道、各个胡同巷子,以及各大酒楼茶馆,都有朝廷派来的太医坐诊,担心太医们忙不过来,勋贵和各大世家,还把家里供养的大夫也送过来帮忙。
    百姓们在里长的带领下以家庭为单位有序排队,外地来做生意的,则由老板带着伙计过来排队,顺天府、飞鱼卫、以及五城兵马司,全体出动,协助里长清点所辖居民人数,一个个查验,避免有人遗漏。
    大户人家人口众多,凡超百口的,则由在京七品以上官员与太医一起上门诊脉。
    昭阳长公主抱着小豆丁,在屋里走来走去,华三老爷看着心累,劝道:“没有听说有小孩子被传染上的,再说,太医院也说了这病能够医治,你不必担心。”
    “你知道什么,那是怕引起百姓恐慌才这样说的,他们越是说没事,那就肯定有事,你还坐在这里做什么,去把瑶瑶关起来,不要让她出去,万一她被传染上,我也不活了!”
    昭阳长公主一声令下,华三老爷只能灰溜溜去找女儿,可是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的宝贝女儿根本不在府里,竟然连招呼也没打,就出门去了!
    华静瑶乔装改扮,跟在沈逍身边,巡视每一处诊点。
    这时,史甲身边的小厮福星匆匆忙忙跑过来:“郡少爷,吏部张侍郎的乳娘的儿媳妇,因为她家的几个租客,不肯过来诊脉,所以双方吵了起来,刚好甲爷在那附近巡视,听到吵架的声音,便进去查看,这会儿人已经扣住了。”
    华静瑶问道:“在哪儿?”
    “前面的玉石巷。”福星说道。
    玉石巷之所以叫玉石巷,是因为原先这里有个专做玉石生意的百年老号,不过那铺子早就搬走了,玉石巷却还沿用了以前的名字。
    还没有走进玉石巷,便听到女人的骂声,那媳妇三十多岁,虎背熊腰,仗着自家婆婆奶过侍郎大人,自觉有靠山,见那几个租客不去排队诊脉,她便扑上去生拉硬拽,没想到那几人有武功,媳妇反而吃了亏,脸上身上挨了几下,这会儿鼻青脸肿,正在破口大骂。
    那几名租客已经被抓了出来,这会儿正靠墙站着,全都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史甲带着几个人站在他们身边,严阵以待。
    沈逍走过去,挨个看了看,忽然,他指着其中一人,对福星说:“把顺天府的人叫来辨认。”
    那人闻言,拔腿就要跑,沈逍一把将他抓住,按在了墙上。
    华静瑶觉得好奇,也凑上去,沈逍说道:“有点像海捕公文上的一个人。”
    沈逍的话很快便得到了证实,这人前年抢过贡品,通辑在逃。
    乳娘的儿媳妇立了功,顺天府通知她过几日去衙门领赏钱。
    媳妇高兴极了,不到半日,大半个京城都传开了。
    但是传出的消息里,那人不是通缉犯,而是感染疫症之人,房东举报有功,衙门给了赏钱。
    “听说住过病患的房子要洒石灰,还在喷上太医院专门配制的药。”
    “对对,我也听说了,那药可贵了,是宫里用的。”
    “妈呀,我先不排队了,你替我占着地方,我家有处房子也租出去了,我去看看那家子人来了没有。”
    “是啊是啊,有租房子的都去看看,那些都是外地人,你们别忘了,那死了的人也是从外地返京的。”
    “是啊,这病就是从外地传来的,城门都关了。”
    次日,有数十个房东前来举报,自家有租客不肯配合诊脉,顺天府和飞鱼卫先后抓出了一百多人,从中抓捕在逃犯五人,逃奴十六人,私奔男女二十八人,虽未惊动官府但在家乡惹了事非的十二人。另外还有几个是真的有病,担心自己感染时疫会被送到城外弃尸山野,因此躲起来不敢出来。
    可是这些人里,并没有赵孟瑜或者赵擎。
    转眼到了第三天,一名派到大户人家诊脉的太医,回来之后悄悄找到了江医正。
    “我去的那一家有些奇怪,我怀疑他们家不是所有人都让我诊脉了。”
    自从那日从乾清宫出来之后,江医正便怀疑他被皇帝嫌弃了。
    皇帝的脚上被沈逍割了老大一个口子,走路一腐一拐,若是以前,他定会让江医正给他看伤,可是他却召了岳离进宫,就是不让江医正给看。
    江医正很苦恼,为了让皇帝对他重拾好感,他只好自靠奋勇,以医正之尊亲临一线坐诊。
    想他可是专为皇帝看病的啊!
    “究竟怎么回事,谁和你一起去的,他知道吗?”江医正问那名太医。
    这名太医也姓江,是江家旁支的一个孩子,比江医正低了两辈,还要叫江医正一声叔公。
    江家世代太医,但多是出在嫡支,旁支的至今也只有这一个。
    第六四四章 搜查
    江小太医四下看了看,确定这里只有他们爷孙二人,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今天去的那一家是在青风巷的刘家别院,跟我一起去的是太常寺贾蒙贾奉祀。”
    江小太医虽然已在太医院三年,但多数时间都是跟在资深太医后面,给宫里的低品嫔妃们看病,他从未给朝臣家眷们诊过脉,对这些人家知之甚少。
    江医正却是人脉甚广,可是他一时半刻却也想不起来住在青风巷的刘家是哪个刘家。
    刘是大姓,京城里姓刘的,上到超品的勋贵,下到八、九品的小官,足有上百人之多,江医正不可能全都认识。
    “哪个刘家?”江医正问道。
    江小太医又看了看,生怕隔墙有耳,把声音压到了最低:“那家的大爷虽然只是白州卫前锋营的百户,可是大奶奶却是永国公的姐姐,太后的侄孙女。”
    江医正一怔,永国公的姐姐?
    永国公有姐姐吗?
    但是他立刻便想起来了,亲姐姐是没有,但是隔着房头的堂姐倒真有一位。
    石头胡同沈家二房的那位嫡长女,婆家好像就是姓刘的。
    “我怎么记得刘家在前定胡同呢?”江医正说道。
    沈家二房是庶支,太后对他们不冷不热,永国公府则与他们泾渭分明,因此,京城里真正的世家大族是不愿意与他们联姻的。
    这个刘家虽然不是大族,但祖辈也是立过军功的,因此,刘家上有恩荫,下有田产,家境殷实,沈家二房能与刘家联姻,也算是一门好亲。
    “这里是别院,就住着他们小两口,不对,只有沈大奶奶和两个孩子,刘大爷在军营里,没在京城。”江小太医说道。
    “嗯,你继续说,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江医正想起来了,据说这位沈家的大姑奶奶任性泼辣,不是个好相与的,刘家又要给足沈家的面子,十有八、九是惹不起这位儿媳妇,让他们出来住了。
    江小太医说道:“别看那里只是别院,可却住了很多人,其中有四十多人是下人,另外还有庄子里的人,别院要建后院,这些人是来干活的,后院盖好了,可是城门关了,他们只好留在别院里。还有二十多人是伤兵,另外有几个人是送伤兵进京的。”
    “伤兵?”江医正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哪来的伤兵?
    江小太医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叔公,您小点声,这些伤兵是在兵部备案的。”
    江医正瞪他一眼,松了口气,想来也是,如果这些伤兵没有备案,这会儿江小太医怕是也不会还坐在这里。
    “继续说。”江医正说道。
    “前一阵子白州卫剿过土匪,这些伤兵是刘大郎的手下,这次剿匪救了刘大郎,刘大郎派人送了他们回京养伤,已经在兵部报备,我和贾奉祀看过书。”
    “嗯。”江医正点点头,这种书不会做假,这些伤兵既然能来京城养伤,想来应是刘家给刘大郎带到军中的人,本就是刘家的家奴,或者祖辈便跟着刘家上过战场的,因此才会有这种优待。
    “除了沈大奶奶以外,其他人都是排队过来诊脉的,我只管诊脉,枣奉祀核对这些人的身份。其中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我给她诊脉时,她不小心碰了我放在桌上的茶杯,有点茶水溅到桌上,她便用另一只手,在桌子上写了“有人”两个字,然后连声道歉,假装擦掉子,用衣袖把那两个字抹去了。”
    “其他人看到了吗?”江医正瞪大了眼睛。
    江小太医连连摇头:“我们严格按照上面的要求,为了避免传染,诊脉时排在后面的人要退到三丈以外,但是我想贾奉祀应该看到了,他就坐在我旁边。”
    之所以让排队的人在三丈以外,主要是为了核查身份,避免打草惊蛇,让后面的人发现端倪。
    江医正霍的站起身来,问道:“贾奉祀在哪里?”
    江小太医道:“这个时辰,他应是回家了吧。”
    江医正拽起江小太医就往外跑,江小太医吓了一跳,不知道被他视若神明般的叔公为何如此鲁莽,看来他和叔公相处的时间太少,不知道叔公是这样的性格吧。
    半个时辰后,史乙终于从太常寺查到了贾奉祀的住址,并且找了过去。
    巩清则亲自带国公府护卫去了青风巷。
    沈逍原本也想同去,但巩清认为青风巷的宅子既然是沈遐的,沈逍最好不要过去,避免把正常的飞鱼卫办案弄成家族恩怨。
    可是史乙却扑了个空,贾奉祀没有回家。
    遇到这样的事,江小太医同样没有回家,而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江医正,江医正既是他的长辈,又是他的上官。
    那么贾奉祀呢,他会不会也去向他的师长商量对策?
    史乙去太常寺时顺便查过,贾奉祀做过一任知县,托了恩师的关系进了京城。
    他的恩师便是曾经做过国子监祭酒的柳学惠。
    柳学惠早在四年前便致仕了,他一心向道,据说快要成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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