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这日的早朝,百官列队徐徐贯入千和殿之时,小镇南王头戴小小的中缀五彩玉九缝乌纱皮弁,身着绛纱袍小朝服,手持小巧的玉圭,有模有样地立于众皇子之列首。
    因大皇子忠守王被徒,二皇子为太子,立于祯武帝御案旁,三皇子锐敏王正于边塞外,四皇子早亡,五皇子被终身圈禁,六皇子左辅王和七皇子右弼王亦随锐敏王征战边塞,余下的八皇子和九皇子虽年长于镇南王,但尊位不及镇南王,只得皆居于其下首。
    在祯武帝登上龙椅,百官跪拜山呼之时,霍榷真担心镇南王小团子会同佑哥儿一样,跪拜个礼滚满地都是。
    许是韩施巧和宫里的礼官教授得好,镇南王小团子礼数十分端正,并没一磕头就团成一球滚出来。
    霍榷松了一口气。
    而居高临下的祯武帝,亦满意地点点头。
    这里早朝所议,是胡丹罗老王不满汗王稽粥龟缩不出,独率罗老部来犯大汉边塞。
    今年稽粥为何会一改往日的作风,按兵不动,便成朝议重中之重。
    这些镇南王小团子自然是有听没懂的,只得两眼茫然四顾,让祯武帝看着一时竟乐了。
    早朝散后,镇南王小团子便迫不及待回韩施巧宫中,换去朝服改着赤红四团织金蟠龙的常服。
    韩施巧才给他戴上乌纱折角向上的翼善冠,小团子便匆匆拜辞韩施巧,一面跑一面喊道:“佑哥哥来了,让他等着急了。”
    吭哧吭哧地爬上他的小凉步辇,小团子让小火者赶紧往书堂去。
    众皇子的书堂位于皇极门之南,近东宫的撷芳殿。
    如今还在书堂里读书的只有八皇子和九皇子,这两人自然也有伴读,只是都名不见经传。
    八皇子生母庄嫔,庄嫔父亲是一知府,名傅时,这一出身令庄嫔在辈出显赫身世的妃嫔当中,就算不得什么了。
    八皇子的伴读正是其娘家的嫡系。
    九皇子出身尴尬,其伴读是光禄寺卿之子,听是好听却安传光禄寺卿这子,原是私生子,后才认祖归宗的。
    今日头回进宫入学,为方便佑哥儿动作,袁瑶给佑哥儿着的通袖云襕的曳撒,头戴金玉在顶的奓檐帽,这样不论是上午的读书习字,还是午时后的骑马射猎,都十分便宜,且还不失身份。
    王永才这御前大总管,也是个有心,知道佑哥儿今日头回入学,早吩咐下去要小心服侍,故而佑哥儿进宫后,随身服侍佑哥儿的小内侍,没有不尽心的。
    那厢镇南王小团子急,佑哥儿头回入学也觉着新鲜,自然也急,就见佑哥儿迈着短腿一路小跑,身后跟着四个小内侍,捧着佑哥儿从威震府里带来的书笔文物、食盒、衣裳等等一路追,“哎哟,小世子爷,慢着点。”
    进了撷芳殿,佑哥儿看看正殿,又看看东西两配殿,最后还是小内侍们告诉的佑哥儿。
    撷芳殿正殿是祯武帝视学之用,而大汉亲王和皇子的读书仪又是不尽相同的,亲王郡王读书一概在东配殿,皇子则才西配殿。
    佑哥儿这才奔东配殿去,只是此时镇南王小团子还在赶来的路上,其余亲王郡王一概都不再京中,所以此时殿中无一人。
    佑哥儿扶着门框,跨着短腿迈进东配殿,只见里头书案数张,皆面东,所面之处一张黑油的大案,可知是讲学之用的。
    让小内侍们将他的书笔文物放置妥当,就听西配殿传来声响。
    佑哥儿从小便是坐不住的性子,就又奔西配殿去了。
    佑哥儿好奇地探头往里望去,西配殿中也不见八皇子和九皇子,只两人分别遥对端坐两侧,手捧书卷研读。
    此时一年越十三四的少年人看见了佑哥儿,只见少年立时就放下书卷,从书案后站起,满面和善地向佑哥儿走来。
    少年作一揖,道:“小世子安康。在下是傅扆。”
    服侍佑哥儿的小内侍就给佑哥儿解说道:“傅公子是八皇子的伴读,里头那位是九皇子的伴读,叫戚为关。”说罢,颇为指使地想里头那位还在不动的戚为关道:“戚公子,还不过来给小世子爷见礼。枉读了这么些书,竟还这般不懂礼数。”
    并非戚为关托大,目中无人,说来他也是个苦命的,自小被人称是私生子,也是认祖归宗后才有的机会进学,所以十分珍惜,只要手中有书,就心无旁骛了。
    戚为关一听也是这是才听闻有人叫他,恍然醒来,这才慌慌张张地过来给佑哥儿见礼。
    佑哥儿有模有样地抱拳,“这位哥哥也好。”
    不论是在家中,还是在宫中,没谁对戚为关有好脸的,佑哥儿这般真诚地以礼相待,让戚为关吓得不轻。
    佑哥儿不解,但傅扆不想佑哥儿过于关注戚为关,便岔开道:“早便听说小世子要来书堂,我等无不翘首以盼的。”
    说这些冠冕堂皇文绉绉的,佑哥儿那里听得懂。
    傅扆也是个有眼色,见佑哥儿茫然,便说起其他了,“说来也巧,小世子堂兄化哥儿在南边将养之时,竟同在下那不成器的小弟为邻,如今化哥儿已回京城,小弟同在下书信往来,没少提起的化哥儿的。如今他身子可还好?”
    “化哥哥?”佑哥儿歪着头想了想。
    霍化,佑哥儿知道这位哥哥身子不好,老生病要吃好多臭臭的汤药,所以佑哥儿很少机会同他说话。
    且霍化老独自一人阴沉沉地在远处和角落里偷看人,很瘆人,佑哥儿有点怕他。
    佑哥儿年纪小看不出傅扆说这话背后的别有用心,就直说了,“化哥哥又病了。”
    傅扆自然不会放过这巴结的机会,想借探望霍化接近佑哥儿,只是这时传来唱报,“镇南王,八皇子,九皇子到。”
    跟在佑哥儿身边的内侍,年纪虽都不大,可到底是也在宫中有年岁的人了,一见傅扆这般做派,就明白他要做什么的,都心里暗暗忖度着该如何回霍榷和王永才去。
    众人都忙去迎。
    “佑哥哥,佑哥哥,佑哥哥……”没见镇南王小团子身影,就听到声儿了。
    等镇南王小团子迈进撷芳殿来,一眼瞧见佑哥儿在西配殿前,噔噔地迈着短腿就想佑哥儿跑去。
    佑哥儿原也想跑过去的,但想起袁瑶和霍榷的教导,忙单膝跪地,一手成拳撑在地,见礼道:“臣霍佑参见镇南王,八皇子,就皇子。”傅扆等人随之。
    镇南王小团子跑过来,就把佑哥儿抱起,“佑哥哥,我还想你。”
    两小团子一红,一绿的,抱成一圈,十分可爱。
    只是不等两小团子说够话,书堂的总管太监就进来,说先生快来了,请都快入座的。
    于是各归各座。
    偌大的东配殿就佑哥儿和镇南王两只小团子,小团子才好奇地四处观望,就见外头一老头领着十人进来了。
    这老头叫龚容,是翰林院学士,其余来的一概是翰林院供奉。
    龚容想镇南王小团子行四拜礼,镇南王令其平身,行半礼。
    佑哥儿则向龚容行全礼。
    书堂总管太监将书展于黑油大案上,龚容不敢案后中坐,坐于大案左侧,其余供奉一色侍立大案右侧。
    龚容眼见端午将至,一时也不急于翻书教学,而是用浅显的话说起了屈原。
    说到最后,龚容十分惋惜道:“楚王昏庸,不辨忠奸,令忠臣含冤孤愤而终,万民千古哀悼。”
    佑哥儿和镇南王都不懂龚容在说什么,但他们喜欢吃粽子,就道:“可他不死,就没粽子吃了。”
    众人:“……”
    龚容最是敬佩屈原,听有人敢对屈原不敬,恼怒不已,可不好教训镇南王,便教训伴读的佑哥儿,“朽木,真真是朽木,不可诇之朽木。”
    这话自然传到霍榷耳朵里了。
    对于翰林院这些个迂腐的老学究,霍榷真怕他们把佑哥儿教成读死书的。
    次日霍榷当朝弹劾龚容,直参他有负圣贤有教无类的教诲,不可为人师表。
    既然龚容不可,大汉众王的提督讲读官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上任。
    霍榷荐举司马空。
    司马空曾为内阁学士,御文殿中日讲是常事,做众王提督讲读官绰绰有余。司马空有婉辞,最终还是受命了。
    司马空吸取龚容的教训,也不同两小团子说什么屈原和粽子,两小孩能懂什么是昏君贤臣,他们就只知道粽子好吃。
    先教会《三字经》再说,司马空果然是有法子的,先引用典故浅显地讲解《三字经》,那个孩子不爱听故事的,自然安心听讲了,最后才让两小团子背书。
    孩子到底是孩子,正是贪玩时,两小团子上学的新鲜劲儿已过,就耐不住久坐,用心不专背书就磕磕巴巴的。
    司马空到威震府同霍榷喝酒,抱怨加告状,道:“你五岁就能熟读《千字文》了,十岁便能做文章,少年就已金榜题名。可你儿子如今连《三字经》都一知半解,他真是你亲生的?”
    一旁作陪的佑哥儿,十分无辜道:“这还有野生的吗?”
    司马空:“……”
    霍榷:“……”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应该是昨天的,可眉头昨天以为设置好发表的时间,从没有刷新再看一遍的习惯,今日才发现时间栏是空白的,所以没发表成。咕~~(╯﹏╰)b
    章节“自掘坟墓”还有一小章,就到大结局章“天命所归”了,终于写到大结局了。
    正文28212日的在这里
    第四三回自掘坟墓(七)
    司马空放下酒盏,道:“有或没有我不知,但明日书堂之上定有倒夜香的,你若再不能将《三字经》熟记在心,我就让他们把你拉走。”
    佑哥儿不解,不解地问道:“先生兼任皇宫倒夜香总管了?”
    司马空:“……”
    霍榷他是不想别人将儿子教成读死书的,但也不要教成奇奇怪怪的,“你就不能正经些教,只有带戒尺的先生,还没听说有带倒夜香的,你也不怕旁人参你有辱斯文的。除非你书堂上真弃戒尺不用,改持恭桶了,不然我儿子真不怕这些。”
    司马空:“……”
    其实霍榷和司马空都知道,佑哥儿于学文中虽未见长处,但在骑射武功之上却颇有天赋。
    佑哥儿见状赶紧辞了,说受八皇子伴读傅扆所托,给霍化送东西去。
    霍榷准了,又道:“先回后院说与你母亲知道,别让她一时寻不着你人,白担心一场,那就不该了。”
    佑哥儿匆匆往袁瑶院里去,说了去向,袁瑶没有不答应。
    可只怕佑哥儿年纪小说不清楚,又让佑哥儿带着苏嬷嬷一并来回霍榷。
    苏嬷嬷道:“夫人说,让佑哥儿多带些人跟着服侍,又说莲花塘胡同那边大夫人近来身上也不好,请安只余别让佑哥儿叨扰太久了。”
    霍榷嗯了一声,便让苏嬷嬷跟出厅堂去,瞧瞧跟去侍候的人可妥当。
    苏嬷嬷应是,便随佑哥儿出了致远堂,便见程秉诚、青梅的爹、宫嬷嬷的义子、府里的侍卫四人,还有平日里跟佑哥儿进宫去的四个小厮,拿着包袱、攒盒、坐垫等,和照看佑哥儿三只喵的小厮,拢共十多人,笼着一头多半人高的吊睛白额大老虎,侍候多时了。
    苏嬷嬷瞧着这些人还算妥当,就又吩咐了几句,把袁瑶让捎给宋凤兰该让的东西递上,这才看着他们扶佑哥儿上了虎背,出门去了。
    只在佑哥儿和苏嬷嬷才出了致远堂,司马空便借着几分酒意道:“在我看来忠守王之才不下于锐敏王,只可惜却都用到了别处去了,才落得如今聪明反被聪明误。其一系如今在朝野内外皆式微了,你大哥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霍榷不言,只一味斟酒浅酌。
    只说佑哥儿到了莲花塘胡同进了宅门,就直奔霍荣那进院子去请安,又说清楚了来意,霍荣这才放他去给宋凤兰请安。
    宋凤兰拿了东西,推说近来身上不好,怕过了病气给佑哥儿,就不便见了,让家里的老嬷嬷好生带佑哥儿去见仅哥儿。
    佑哥儿在仅哥儿的厢房里坐了一会子,吃了一盏山楂茶,便道:“仅哥哥等佑佑把东西给化哥哥送去,就回来同你说话。”
    仅哥儿从榻上挪下来,拿了榻边上的拐杖,一并站了起来,动作比往年又利索了不少,可见再过几年,便能同寻常人一般了。
    如今仅哥儿也有九岁了,隐有小大人的气度了,嘱咐佑哥儿道:“我同一块去,你化哥哥昨日又病了,心里正不好受,你去了好生说话,多顺着他些,他也是个可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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