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倾砚:裴某也以为,如此甚好。
    沈昔妤:?
    *
    前世,裴倾砚在官场中沉浮半世,殚诚毕虑、诛尽佞臣,位及一国之权臣。
    弥留之际,他自知他亦成了玩弄权术、血债累累之人。然则既是为她雪恨,便不应愧悔。
    她是他前世聚而复散的因缘劫,也是他今生矢志不渝的同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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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番外一·前世篇
    地府城门外, 白衣青年静默不语地凝望着空中晦暗的血月,通体纯白的狻猊乖乖地趴在他身侧,机敏地竖起一对耳朵, 倾听着猎猎风声。
    今日前往地府轮回转世的命魂不少,牛头马面带着鬼差们忙前忙后, 一个个都忙得眼神无光、脚不沾地, 那生无可恋的表情宛如行尸走肉。
    只略微在此处站久了些,他便深感地府公务之繁忙, 果真不是说说而已的。他正觉得自己这一介闲人与此处格格不入,肩膀却冷不防被人轻轻拍了拍。
    这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身后,而他竟对此毫无察觉?他有一瞬间的错愕,过了片刻才装作云淡风轻地回过头, 颇为拘谨地对来人拱手温声道:“幽冥尊主, 我是来……”
    话未说完,他便已彻底愣在了当场。小姑娘左手轻握着枝彼岸花, 正自顾自地和狻猊玩得高兴, 一副巧笑嫣然的模样。
    直到她察觉到他再没了下文,才略微回过神,颇为生硬地收回满脸笑意:“何事?神仙爷爷但说无妨。”
    上回在帝君寿辰宴上, 她就对这只神兽“一见钟情”, 今日见了它本是高高兴兴的,偏偏判官再三叮嘱她,莫要在天界仙神面前失了分寸。
    如此一来,她只能压下心中的喜悦,不甚熟练地装出冷漠疏离的样子, 毕竟少说少错嘛。
    倘若她并未称他为“神仙爷爷”,她如今的神情、语气倒都是正经得很。星君略顿了顿, 复又拱手言明来意:“我是替天界来送礼的。上回是我天界神君失礼在先,帝君特命我送上八卦镜,以表歉意。”
    看着他不卑不亢地双手奉上一面金光闪闪的八卦镜,小姑娘微微颔首,随手接过后翻来覆去地看了看,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哦,原是来赔礼道歉的。其实也没有必要,毕竟你们定认为是我目中无人,又怎会是他的错呢?”
    想不到她会毫不避讳地和他说这些,言语中似是对他们怨念颇深。星君微怔了怔,无奈地笑道:“其余神君如何看待此事,我倒是不知。但若在我看来,尊主并未做错。难不成,就只许他对你无礼,还不许你反驳了吗?”
    眼前的姑娘面露犹疑,静静抬眼端详了他良久,那双墨色杏眸里泛起一丝血色流光。饶是他一字一句皆发自内心,仍被她这仿佛能洞悉世事的目光给打量得不甚自在。
    过了良久,她才装作不经意地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拢起眉头,老大不情愿地嘟哝道:“你倒是和他们不大一样呀。听闻那个一字眉神君逢人就说我不守规矩,今后定会惹得三界动荡、苍生难安呢。”
    “……一字眉?天和神君?”星君无奈而笑,看她似是不满地微撇着嘴,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评价。
    若说她不守规矩,可她能将玄阳神官打入地狱,分明是公事公办、极守规矩;可若说她守规矩吧,她偏偏随意给仙神起诨名,还当着他的面说了出来。
    过了片刻,他渐渐收敛几分笑意,极为严肃地接着道:“他一贯是这个臭脾气,并无恶意。我已劝过他,今后他必不会再胡言乱语了。”
    小姑娘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歪着头俏皮一笑,语调微扬:“神仙爷爷,你和你的神兽一样,很有趣啊。”
    放眼整个天界,能替她说上几句好话的神明都是寥寥,其余神君多半只会跟着那一字眉一块儿数落她的不是,哪里会反过来劝他?
    “……不敢当。”他又对她拱了拱手,眼见着她又俯身逗起了狻猊,不由微垂着眼眸陷入了沉默。
    若非那些个小神官一听到“幽冥界”三字就吓破了胆,这送礼赔罪的差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他头上的。
    他愿意亲自走一趟,一来是对这位尊主印象不错,并不把她视为洪水猛兽,二来……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心底那隐隐的几分期待究竟是从何而来,甚至还鬼使神差般地带上了狻猊。
    眼下八卦镜已送到,他原本只需要大大方方地向她拱手道别,再带上狻猊返回天界,这桩差事就算功德圆满了。今后若无意外,他大抵也不再会踏足幽冥界半步。
    可从来不让生人碰一下的狻猊,今日却偏偏与她玩得高兴,如同一见如故。
    而这位叫众神谈虎色变的尊主,眼下正咧着嘴笑得开怀。她的笑容温柔和顺,眉眼间印着独属于少女的娇俏笑意,不妖不媚、清新明媚到动人心扉……
    待到她朝着自己望过来时,他方收了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直愣愣地盯着人家看。一种从未有过的莫名情绪油然而生,他只好勉强地尬笑两声,脸颊发烫的同时,他也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
    这般盯着一个姑娘家看,实在太过失礼,更何况人家还是幽冥界之主,哪里又会容他这样放肆?
    “是不可以吗,神仙爷爷?”她说话时,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眉心微蹙的样子莫名有几分可怜。
    他下意识地摆了摆手,又觉不妥,只得轻咳一声,强装镇定地正色道:“尊主说什么?抱歉,我方才没听清。”
    “可以多带你的神兽来幽冥界玩吗?我可喜欢它了。或者,偶尔让它来幽冥界小住几日也好,我可以拿缚梦跟你换。”小姑娘微微仰面看他,嗓音清脆、如鸣佩环,语气中甚至隐隐有几分央求的意味。
    闹了半天,原来她是看上了狻猊,一开口就要拿她的法器来换,倒真是舍得。星君忍俊不禁地点了点头,温声细语道:“当然可以,你若欢迎……它,今后我常带它来地府就是。”
    他一贯最怕麻烦,又独来独往惯了,连他自己都未曾想过,他竟会答应得如此果断。
    “那太好了,神仙爷爷你真好!”小姑娘俯身小心翼翼地把狻猊抱在怀里,轻抚着它的头,忽而抬眸问道,“它是狮子吗?它叫什么名字?平日里吃什么?”
    大概是已经彻底对他放下了戒备,如今她说话再不似方才那般一板一眼,倒显得不那么疏远,更像是把他当成了老友。
    星君也不自觉地轻松了些,面上挂着浅笑,极有耐心地答道:“狻猊,我叫它小白,爱吃天材地宝。”
    “这样呀。”小姑娘笑着把头一点,垂眸轻轻捏了捏狻猊的右脸,一本正经道,“为了有所区分,我就叫你猊猊吧!走吧,我带你去摘彼岸花吃。”
    星君:“……”
    虽然她现在看着很好说话,但他一时半会还真跟不上她的思路。
    看着她眉开眼笑地抱着狻猊,转身走了两步又蓦然回首,对着他唤了一声:“神仙爷爷!快跟上!”
    她问过狻猊的名字,却不在意他姓甚名谁,仍执着地唤他爷爷。
    他本能地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早已转过了不知多少个弯,唯独剩下浸透笑意的一字:“好。”
    春去秋来,北雁南飞。
    近些时日,天界众神中流传着一则真假难辨的小道消息——那避世绝俗、不问世事的北天星君,好像变了个人。
    原因有三:一来,他从前但凡得了空,定会独自一人前往人间游山玩水,可如今却成日往幽冥界跑;二来,众神已有多日不见他那只狻猊了,可他竟毫不担忧;三来,也是最为离奇的一点——他竟有心思向相邢神君讨教问题。
    试问整个天界谁人不知,那相邢神君可谓自甘堕落之典范,不仅不愿用心修炼术法,亦是身无长处,整日只沉溺于美色不可自拔。
    这样一来,众神自是遐想连篇,都道星君大人定是有了心仪的姑娘,偏生还藏着掖着、不肯透露只言片语,否则他又还有什么问题能拿去问相邢神君呢?
    他们把整个天界叫得上名头的仙子都数了个遍,仍不知是哪一位碰巧入了星君大人的眼。若非他现下不在天界,神君们真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非要当即找他探探口风不可。
    与此同时,狻猊蹲在书案上,一会儿歪头看看自家主人,一会儿斜眼偷瞄红衣小姑娘,亦是满心好奇不得解。
    她在勤勤恳恳地批着案卷,已有近一个时辰未曾开口了,几乎也没怎么抬头。狻猊知道,判官大人已向她下了最后通牒,她今日非得把这一桌子案卷批完不可,她忙得焦头烂额,也是情理之中。
    可它的主人竟也一句话都不说,只正襟危坐着盯着她看,眼神深邃到看不出一丝一毫情绪。狻猊只恨自己不是那支丑陋的毛笔,到底是不会说话,否则定要好生质问这不成器的主人一番。
    坐在这里看,是能看出花来吗?有什么话就得直说啊,人家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道他的心思?
    狻猊一边在心里碎碎念,一边剜了自家主人好几眼,直到他终是察觉到了它目露凶光的模样,蹙眉问道:“小白,你的眼睛怎么了?”
    狻猊锲而不舍地斜眼瞪他,尾巴甩得飞快,心说本神兽眼睛好着呢,愚蠢的神明。
    乍一听到他的声音,伏在案上自暴自弃的小姑娘抬起了头,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里再无半点光华,可怜巴巴地叹了口气:“星君大人,我好困啊。”
    来了来了,机会来了,必须马上好好安慰她,再顺势接过她手里的案卷、替她干活。狻猊骄傲地扬起了头,心说他再是如何愚钝而不自知,这话都递到他嘴边了,难道还能接不住?
    它那愚钝的主人沉吟片刻,微微笑道:“月儿,凡间有俗语说‘能者多劳’,你冰雪聪明又行事妥帖,判官大人也是对你寄予厚望,这才把地府大小事宜都交到你手里。”
    狻猊:“……”
    您在说什么?我是谁?我在哪里?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怎么会有这样蠢钝如猪的主人?
    小姑娘一脸疑惑地望着他,大约也是觉得他这话多少有些莫名其妙,半晌才更为委屈地长叹道:“那好吧。对了星君大人,你不是说有礼物要给我吗?是什么?”
    她眼中好不容易重燃了零星微芒,像是找到了借口一般,随手把毛笔一搁,满脸期待地托着腮望向坐上那人。
    闻言,他默然片刻,起身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木匣递到她手中,脸上笑意正浓:“你前些日子不是说,很喜欢人间的星辰吗?这颗明月珠名唤‘宸极’,内里光华恰如满天星,我想着送给你再合适不过。”
    凝望着匣中灿若晨星的明月珠,小姑娘缓缓伸出右手,指尖轻触在通体冰蓝的宝珠上,嘴角漾开一抹微笑:“真的很像漫天星辰啊,很好看。”
    “我知道地府是不缺奇珍异宝的,我想你大概也……呃、所以你可还喜欢吗?”他满眼压抑不住的忐忑难安,紧张到宛如在等候她亲自宣判。
    “那当然喜欢啦。”她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迎着他有些窘迫的目光,温柔地低声答曰,“星君大人,送什么都好,你的心意是无可比拟的。”
    听到她亲口说了“喜欢”,他脸上的神情微松,还没等他彻底放下心来,又被她那后半句话说得没来由地紧张起来,略有些不知所措地犹疑道:“你喜欢就好。我生怕你看不上,还准备了些别的,你要一并看看吗?”
    看他如此郑重其事,又莫名紧张到声音都有些发颤,她也不免生出了几分好奇来,连忙催促他快些将别的礼物呈上来瞧瞧。
    在两道满怀着希冀的目光注视下,出尘不染的白衣星君颇为神秘地打开阎罗殿的正门,一手提着一只被五花大绑的恶鬼,笑容款款:“前些日子趁乱逃走的恶鬼,我替你捉回来了,就当替你分忧了吧,你……”
    他话音都未落,就见她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语气也瞬间冷了下来:“分忧是好,可你管恶鬼叫礼物?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撂下这句话,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越想越觉得他莫名其妙,索性冷哼一声,身形顿时消散在了大殿之中,只剩下一个满腹狐疑的神明、一只欲哭无泪的神兽和两只大眼瞪小眼的恶鬼。
    良久,星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相邢神君说,若要讨姑娘家欢心,只需要变着法的夸她、挑些她喜欢的礼送即可。所以,为什么她一点都不高兴,好像还生气了?”
    耐着性子听他翻来覆去地念叨了好几次“为什么”,狻猊终是忍无可忍地暴起,狠狠地朝着他头顶甩了一巴掌,抬起爪子朝着殿外一指,在他惊愕到有些呆滞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凭他那个脑子,横竖也是想不明白的,那还不如干脆别想了,还不快些去把人追回来?
    狻猊不无懊恼地一路寻觅着她身上的气息,尽心尽力地给终于有些开窍了的主人引路,忍不住哀叹一声。
    每天都为这两个人操碎了心,真是累死神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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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愉快的今生快乐沙雕小日常啦~
    大概会是一个很肥的大章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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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番外二·今生篇(全文完)
    七月十四, 清晨时分。
    明日便是王妃的生辰,王府的下人们嘴上虽不说,心里都不免暗暗好奇——眼见着就剩一日了, 王爷却如同忘了这回事似的,不仅毫无准备, 也没有半点在王府设宴的意思。
    张嬷嬷和丫鬟们说起此事, 人人皆是恨铁不成钢:这可是自他们二人成婚以来,王妃初次在府上过生辰啊, 王爷怎能如此不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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