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尚也不回答,只道:“夫人只要按我说的做便罢,在下自有打算。那告密的事我已派人查明,程公子的信是有人有意交与武文德。夫人可否猜到是谁?”
    爱茉想了想,她与程子敏的事不是一日两日,就连武从雪都知道些端倪,何况家里身边侍候的,也是大多知道的。至于说武文德呢,要说他不知道也太自欺欺人了,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爆出来,若说不是有人有意所为,她是死也不信。
    眼下无非就这几方势力,梁北戎与小郡主,柳云尚,还有无夜。后者两个人就在眼前,若说是他们所为,毕竟勉强了点儿,自己与武文德闹翻,他们的取玉的如意算盘也不好打,倒是梁北戎和小郡主甚是可疑。
    想到这儿,于是道:“我与别人素日无仇,即便是今日之事只怕也是托了先生的福。”
    柳云尚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道:“夫人知那梁北戎多少?你可知他何处长大,何处读书,何处做官,又如何做人?”
    “我又不是他家人,如何知道这些?”
    柳云尚却淡淡冷笑:“当年京中,我与他一处长大,一同读书,算来也有十年光景。”
    爱茉一怔,却听他又道:“后来家父去世,我回兰陵,他做了梁王义子,七年之内,他杀人无数,即使是当年的师父也死在他的手上。”柳云尚看了看爱茉道:“夫人当真以为自己与世无争便能逃脱厄运?”
    “难道他也要那玉不成?”爱茉疑道。
    “不止是玉,”柳云尚冷笑:“他要的只怕还有我的人头。”
    爱茉惊讶地看着他,突然想起程敏之说过,柳家原本有免死圣旨,于是道:“先生还怕他不成?”
    柳云尚也不答言,只看了看爱茉:“夫人现在可否答应在下的要求?”
    爱茉苦笑:“我不过是个小女子,还有何出路?”
    “如何说来,夫人是答应了?”
    爱茉点了点头,继而便又咳了起来。柳云尚见她如此,于是伸手将她扶起,爱茉无力,只得靠住他,这人身上与程敏之一样,有书香萦绕,可是还有种从未闻过的淡淡清香,就像他人一般,虽然就近眼前,却依旧清高绝远。
    好一会儿,爱茉才止了咳,只觉得伤口处疼的几乎要死掉,只挣扎着道:“先生的意思我明白,改日若能出去,自会与先生联络。”
    柳云尚她如此,面色微沉,自扶了她靠在身上,手指顺着她的手肘缓缓划过,最后停在一处轻轻按揉,爱茉虽疼痛难忍,却感觉甚是异样,脸上不由浮起热潮,只觉得羞愤难当,喘息道:“你……你……”她想问他这是做什么,可是后面的话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柳云尚按了一会儿,这才道:“疼的可好些?”
    爱茉一怔,这才感觉随着他的按压身上的痛感渐渐减轻,只怕他方才按的是止痛的穴位,于是只转过脸去道:“多谢。”
    柳云尚也不多言,只将爱茉放下道:“夫人保重,在下自会保夫人无恙。”
    爱茉听了点了点头,却见他一衣素衣此时已被自己染上了血迹,又想起无夜说他素日好洁成癖,可见他此时却似全不在意,心中不免奇怪。
    柳云尚也不久留,便告辞离去,夜影灯光下,仍旧素衣如雪,神情冷漠,仿佛刚刚覆药的那人根本不是他。
    爱茉看着他离开背影,不由暗自冷笑。虽然她心中对柳云尚未曾全信,如今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那梁北戎想必猜到柳云尚会与自己联络,于是先下手断了这条线,这才告诉武文德自己与程敏之有私。武文德平日里虽然也对这事知道一二,可未到时候必然不会爆发,如今他必是见前几日有人刺杀自己,害怕死于非命,急于巴结梁王爷自保,才如此行事。
    幸好柳云尚的药十分有效,爱茉躺了一晚后,便觉得疼的轻些,又过了半日,便听见有人开门进来,仔细一看,却是三娘。见爱茉如此,三娘不免伤心,于是便差人将她送回了房里。又请了大夫看伤治病。
    爱茉冷眼看下人们的模样,倒不像是三娘偷偷救出自己,于是待伺候的人都下去了才问了三娘原委,三娘才一一说明。
    原来那日爱茉晕倒后,武文德便收了手,只命人将她关进柴房,三娘也曾设法去求过,只是武文德丝毫不讲情面,三娘无奈只得暗自送信给程敏之,知道了爱茉被打一事,程敏之如何能忍,于是便去找武文德,只说自己写了一道奏书,参他兴修水坝时贪污银两若干,就要派八百里加急送到京里。武文德当然知道程敏之是为了谁,虽说御使得罪不得,但他仍是不肯放了爱茉。就在两个人针锋相对,斗的不可开交时,武文德却接了一封密函,看过之后,竟是一句话也未说,只吩咐让人放爱茉出来。
    三娘也是从武文德房里的书童处得到的消息,至于密函是谁写的,又写了些什么,便是无从得知。
    爱茉听了,心中便知是柳云尚从中动了手脚。柳家这些年虽然世代布衣,却势力依旧,尤其是北疆的人脉,比那些位极人臣的朝官,倒更甚些。
    如果说来,自己倒要找个靠山。
    既是武文德亲口发话不得为难爱茉,府里哪里还有人敢不从。再说了,都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合,虽然爱茉背着他与人有私情,可别人又怎知道太守如何想法?于是见武文德放了爱茉,家里家外的人只有对爱茉更加奉承的份儿。
    爱茉养了些日子,身上已渐好转,只是留下暗色的疤痕,却是还得个一年半载才能下去。
    养伤的这些日子里,梁北戎与小郡主也各自来看了她。梁北戎倒还好些,只带了几味京里的良方,又问候了几句,便回去了。明月郡主来看望她时,爱茉已经能起身了,于是两个人倒聊了一会儿。
    虽然不过几天功夫,爱茉却发现与上次见面时相比,这位小郡主明显清瘦些,眉间也似隐有幽怨之气,说话也甚是不经心。于是便笑道:“郡主这些天可是身上不舒服,怎么看着倒弱了些?”
    听了这话,明月只勉强一笑:“并无什么大碍,只不过睡的差了些。”
    爱茉听了点了点头,又命三娘拿了几味安神的茶送过去,只道:“郡主放心,此次来兰陵定会觅得良婿。”
    可小郡主听了,却只淡淡地道:“但愿如夫人所说。”
    爱茉见她不愿细说,便转了话题,二人随意聊了会儿,明月便借机告辞了。
    一直待小郡主走了,爱茉这才叫来三娘道:“这几天可有消息?”
    三娘这才回道:“回夫人,大小姐的丫头偷偷告诉我了,那梁公子隔个三五日必是要去郡主房里的,两个人或下棋或聊天,总是十分安静,就在您出事的前一天,听说两个人吵了起来,外头的丫头们听不清,只听得郡主哭了好久,梁大人倒是若无其事地走了。”
    爱茉听了,点了点头。
    三娘不由得问:“夫人知道这些是要做什么?”
    爱茉只笑了笑道:“只许他算计我,难道不许我算计他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的疑问这章可明白一二,只是这个结还未解完……
    此恨绵绵无绝期3
    说话间离去大无相寺祈福的日子便不远了,明若夫人担心爱茉因家中的事去不成,特派人来送了些果品等,又让人捎信说自己就不来探望她了,已在寺院分派好了住处,到时再见。
    爱茉听了这话,于是便笑问那来人住处怎么分派的,来笑回道:因男女皆有,于是虽然提前着人收拾了几处院落却仍是不够用,夫人正发愁呢。爱茉点了点头笑道:“我与你家夫人想出一个点子,一会儿你带回去。”
    下人听了忙道:“小的先替我家夫人多谢您。”
    爱茉一笑,提笔写了几个名字,封好了交给那人道:“务必亲手交给夫人。”
    那人忙应了,自去回去交差。
    爱茉见那人走了,这才叫三娘收拾东西准备出门。来到太守府门前,新来的管家武寿忙上前来见礼问候,又问夫人去哪里。爱茉掀起车帘看了看他道:“你就是接替喜福的那个?”
    管家听了忙答“是”,爱茉点了点头道:“我有些日子没和小少爷去见柳先生了,这两天身上好点,倒要去一趟。”
    “可小少爷早已动身了。”武寿道。
    爱茉笑了:“你叫武寿?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武寿忙回道:“回夫人,小的以前在梁大人手下当差,因为喜福走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才命了小的来顶替。”
    “原来如此。”爱茉笑了笑:“告诉你家梁公子,你既入了我府上,就是我的人,从今以后也只能听我和大人的话,如若不然,府上自有府上的家法。”说着,脸一沉:“我可不比梁公子斯文好说话,你若是再跟主子问东问西,小心你的脑袋。”说完,“啪”地一声甩了车帘,命车夫道:“还不快走。”
    车夫听了,忙驾马车离去,那武寿终究无奈,只得看爱茉离开。
    三娘见此情形,不由喃喃地道:“这梁公子倒成了半个主子,老爷也爱听他的,倒弄的家不像家了。”
    爱茉看了三娘一眼,微微冷笑,没有说话。
    马车离了大街,不一会儿便到了柳云尚府邸附近的一处树林,马车停下,爱茉扶着三娘下了车,早有一顶软轿等待在旁,爱茉进了轿子,自向树林另一边行去,而三娘则上了马车,继续往柳府而去。
    见甩掉了身后跟着的尾巴,爱茉这才松了口气,只倚在轿子里歇着。又过了一会儿,轿子来到一处青瓦小院前,早有小童打开门迎接,爱茉的轿子便径自进了院落。
    台阶上,程敏之早已等候多时,见轿子来了,这才走上前来掀起轿帘,亲自扶了爱茉走进了屋子。下人们见状早就避开了,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程敏之见了爱茉,并不急着亲热,却是执着她的手看了半晌,才低声道:“是我连累了你。”
    “傻子。”爱茉笑了笑道:“都过去了,别放在心上。”
    程敏之却低下了头,沉吟了片刻才看着她道:“茉儿放心,有朝一日我定然让所有人都不敢欺负你,我要你堂堂正正做我的女人。”
    “敏之……”爱茉见他说的动容,于是也拉着他的手道:“我现在就很好。”
    程敏之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勉强笑了笑道:“你身上可好些了?我本想派人给你送些药去,又担心再连累你。”
    “好多了。”爱茉笑道:“别忘了三娘本就是治伤的好手,你保重自己我就放心了。”
    程敏之听了,低下头吻她。爱茉闭上眼睛,任他抱在怀中。
    这些天她一直惊魂未定,却在人前不敢有半点懈怠,不论是武文德,梁北戎,还是柳云尚,个个都心情鬼胎,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可唯与程敏之在一起时,才得以喘息。她现在能依靠的也只有他一人。
    二人温存许久,爱茉才道:“我托人给你捎的信,你可看到了?那件东西你可得了?”
    见她问这话,程敏之才道:“口信早就收到了,只是那件东西不好得,我托了好几个人,只得了一点。”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却不递给爱茉,只看着她道:“茉儿,你为何要它?”
    爱茉见了,笑道:“你这是不放心我吗?”
    程敏之颇有些无奈道:“你可知道这是何物?”
    “自然知道。”爱茉笑着自程敏之手中取过荷包道:“世人都传说兰陵城中一醉山庄的‘春来早’是最有名的合欢散,只要一点点,便是武功盖世的侠客,也走不了半步。”
    见她这么说,程敏之道:“既是知道,便是要小心,若是让那人知道,只怕会对你不利。”
    “放心。”爱茉道:“我自然不会亲自动手。他害我至此,我送他这份大礼,算起来倒是便宜了他。”
    程敏之见她如此,只得道:“总之,万事小心。”
    爱茉想了想道:“你取这药时,可有其他人知道?”
    “这倒没有。”程敏之道:“我托了几个妥当人从中转了几手,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我,只是……”
    “什么?”爱茉看着他。
    程敏之道:“你也知道这合欢散因并无解药,所以即便是一醉山庄,也极少外传,这次若不是托了靠得住的朋友,我也是拿不到,只是听他说,在这之前,也有人去他那里求药,他拒了几次,最后央不过,才分了他一些走了。”
    爱茉听了奇道:“这倒是奇了,寻常人自然不会求这个,就算是想要合欢散,也未必一定要是‘春来早’,外头自然有各种种样的药粉可用。为什么偏要这难求的方子?”
    “我也是不解,又催人问了几次这个朋友,他却是再也不说,问的多了,只说曾欠过人情,就当还他罢了。”
    爱茉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头绪,只得道:“这事儿先搁着,迟早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先办咱们的事要紧。”说到这儿又看了看天色道:“这次出来是打着陪从佑读书的幌子来的,这会儿从佑只怕快下学了,我总要去接了他回去才好。”
    程敏之虽有不舍,却知道不好再留,于是只道:“茉儿放心,出了这次事后,我自然知道分寸,家父虽然严格,却也奈何不了我。何况我前些日子查了几件案子写了奏折递给了圣上,圣上已准了,不日兰陵城将有大动作。茉儿,为了你,我一定会出人头地,到时,再也不让你为我吃苦。”
    爱茉听了,心中一柔,伸手抚了抚他的脸,这才笑道:“敏之,你与以前不同了。”
    程敏之捉住爱茉的手轻吻,将它放在自己心口道:“这里,死也不会变。”
    “胡说。”爱茉嗔道:“我要你为了我好好活着。”
    程敏之将她揽入怀中轻吻,绵延的柔情直到耳侧颈边。
    “敏之……”爱茉喘息着道:“你弄疼我了。”
    听了这话,程敏之才抬起头不再吻她,只抚着她的颈侧,二人抱了良久,方才分开。
    爱茉走出来,自有下人抬了轿子,程敏之扶着她上去,这才目送她出去,一径向柳云尚府上走去。
    到了柳府,从佑业已下学,却未离开,只在书斋院中爱茉曾坐过的青石处等候,爱茉见了从佑,于是也来到石上陪他说话,问他今天学了些什么,可有不明白的,从佑一一回答了,二人这才准备离去。这时,却见书斋门打开,柳云尚素衣白衫,缓步走了出来,看向爱茉。
    自从上次受伤,二人有些时日未见,此时见面,已与之前针锋相对时大为不同,虽然爱茉对他仍无好感,却也明白现今他倒是一个暂时的靠山。
    从佑见了柳云尚便从石上来到岸边行礼道:“先生有什么吩咐?”
    柳云尚看了看他道:“你先出去,我有话与夫人说。”
    从佑听了,不由得看了看爱茉,见她并无意见,于是便听话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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