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料到是姬婴,但听到确切名字,想到对方觊觎的是谁,不可能没有反应。
    他面上一如既往平静,人自高台上一步步走下来,来到黑影身边,在他浑身紧绷时漫不经心道:“他四处打听本君,你们是如何做的。”
    黑影屏息道:“属下已命人封口,此消息不会传到九州。”
    “不。”解离尘反而道,“让他说,助他修魔,让他把本君神魂离散过的消息传到九州来。”
    黑影不解抬眸,只见过未雨绸缪的,捧潜在的敌人、为自己制造困难的还是第一次见。
    “九州大会就要到了。”解离尘轻抚腕间玄玉珠,“那些人若得知此事,定以为本君神魂仍然不稳,想必更有自信杀了本君。”
    所有蠢蠢欲动暗中蛰伏的人都会因这个消息前来尝试。
    养尊处优多年的那些人怎么容忍得了一个不识好歹,几次挑衅于他们的后辈稳居高位,甚至夺走九天仙盟盟主之位?
    之前可能还会顾忌他进阶,知道这个消息后应当就无所顾忌了。
    “只是。”解离尘话锋一转,“他只能说这些。”
    神魂遗漏在凡界发生的其他事,姬婴也好,夜舞或燕卿卿也罢,都不能再多朝外说一字。后二者尽在掌控,姬婴如今也在监视之中。
    他们不提,自然就不会有人想象得到,连修界第一美人玉州君都不屑一顾,对男女之事排斥至极的离州君,会在那里喜欢一个凡人女子,还带回了身边。
    虽然他已经为露凝想好了所有后路,做了所有保障,但在她正式点头之前,能与他少扯上一些关系,就少扯上一些。
    仅仅是现在这样,就已经有人开始打她的主意,想从她来入手对付他,若知道了她之于他的意义,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露凝愿意的话,他并不怕这些。
    但她还没有正式点头,以他目前在她面前的形象,理应尊重她的选择。
    虽然他更想做的是——将她拉下深渊与他一起腐朽,让光点亮他自缚的监牢。
    解离尘去处理宗门事物,露凝也得以休息。
    她答应过会去见夜舞,便收拾了一下朝执剑宫去。
    这会儿刚好是下早课的时间,夜舞应该正在执剑宫中。
    执剑宫离奉君殿不算远,以露凝如今的脚程很快就能到,不过中间发生了一些意外。
    她远远闻到一股血腥味,脚步跟着停了一下,视线四处看了看,缓缓定在一处楼阁云海之后的角落。
    那里躺了一个人,白色的衣摆上满是鲜血。
    有人受伤了。
    诸天宗里应该是很安全的,怎么会有人伤成这样?
    露凝立刻上前查看,蹲下来时看见了对方的脸,竟是她认识的人。
    是明昼。
    换给她学宫座位,言语温煦令人心生好感的同门。
    明昼本来就有些弱不禁风,现下浑身是血地躺在这里更是吓人,看脸色露凝都疑心他已经死了。
    还好他胸膛仍在起伏,还有呼吸,露凝立刻将他抱起来,抱起一个大男人这事儿对她来说小菜一碟,她记得诸天宗设有专门为宗门弟子疗伤的地方,是慧剑长老的慧剑宫,离这里有些距离。
    怀中人咳了几声,身子无力地倚在她身上,似乎要醒来了。
    露凝想着人还能醒来,说明问题就不大,赶忙说:“你别说话,省些力气,我这就送你去慧剑宫。”
    明昼勉强撑开眼,看了一眼满脸焦急的露凝,她轻轻松松地抱着他奔跑,明昼沉默了片刻,到底是放弃了说话,安安静静地靠在她怀里,出神地想着什么。
    露凝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将人送到慧剑宫,路上也遇见了不少弟子先一步来帮忙通传,所以慧剑宫弟子是等在门口的。
    他们一见明昼满身的血就立刻把人接了过去,露凝松了口气,跟着往前几步,但见大家都有条不紊地忙碌开来,应该也用不到她了。
    她与明昼不算熟悉,点头之交,他为何会浑身是血地晕倒在那里,自有诸天宗长老们来关心,跟她关系也不大,人送到也就没事了,所以她放弃了进去,转身打算要走。
    明昼却在这时开口,声音沙哑地轻咳道:“温师妹。”
    露凝回眸,明昼脸上带血,有些伤痕,但这并不影响他的俊美:“多谢你。”
    他明显说不了太多话,这两句就让他咳嗽不已,医修们不赞同地让他赶紧进去,他却勉强稳住呼吸,颤着声音说:“……多谢相救,待我好一些,再去寻你好好道谢。”
    话音落下,他咳得更厉害了,这次直接吐血晕了过去,明显伤得很重。
    露凝到了嘴边的推辞没了对象可以说,最后夜舞也没见到,就这么回去了。
    她回去的时候,解离尘正坐在花树云海旁抚琴,黑衣白发,仪神清湛。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抬眸望过来,清冷的眼底毫无情绪,弹奏的琴声虽然悦耳,却充满了肃杀之气。
    露凝为这琴声皱眉,解离尘瞥见,琴声瞬间转换,变得柔情如水起来。
    ……但刚刚的肃杀不是错觉。
    他好像不太高兴。
    琴声停下后,露凝本想说什么,但解离尘先道:“身上的血如何而来。”
    露凝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也沾染了明昼的血迹。
    纸傀儡赶紧跳出来帮她清理,她顺便把路上遇到的事说了。
    “原来如此。”
    解离尘抱着琴走到她面前,低头看了看纸傀儡,纸傀儡立刻缩起来不再动作。
    “法诀清理得再干净,也还是闻得到别人的血腥味。”他淡淡道,“去换下来吧。”
    那也行,露凝说:“那我顺便沐浴一下。”
    “好。”
    他答应下来,她转身离开,却发现他人始终跟在后面。
    露凝回过头:“……你跟着我做什么?”
    解离尘面不改色:“你应当不习惯一个人沐浴,我来帮你。”
    “……不用。”露凝抓起躲在身后的纸傀儡,“有它在,不用劳烦你。”
    纸傀儡立马消失,表示自己无能为力,解离尘认真看着她,现在只有他可以帮忙了。
    可露凝还是坚持拒绝了。
    让他帮忙沐浴……这尺度实在太大了,她一下子真的不行。
    等下次她做好心理准备——不对,什么下次,她怎么想得那样多。
    露凝红着脸回了寝殿,羞耻地把他关在门外。
    她如今会些简单法术,引水和从乾坤戒寻浴桶什么的都能自己做。
    虽然从小到大都有人伺候,但独自生活了一段时间,发现完全自己来也没什么难的,有法术辅佐之后更是简单。
    解离尘也没勉强,他站在门外,也不妨碍可以轻松得来她换下的弟子服。
    幽冷的光将衣裳送到门外,他并未用手拿,只盯着看了几息,以冥火摧毁,连灰烬都没留下。
    殿内的露凝知道他在外面,脸上红晕褪去,沐浴时与他搭话:“也不知明师兄怎么样了,看他还能说话,应该不会有事。”
    她微微提高音量:“长老们没将这件事禀报给你吗?可知他是如何在诸天宗内出事的?”
    诸天宗可是离州君的直属宗门,怎会有人敢在这里造次?
    解离尘没说话,倒是他身上传讯玉牌亮起,他点了一下,执剑长老的声音很快响起。
    殿内的露凝如今已经筑基,耳力不凡,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宗主,有魔族潜入宗门,伤了灵剑长老的亲传弟子明昼。”
    魔族?竟是魔族!
    露凝一时忘了沐浴,全神贯注地听着外面的声音,听到解离尘冷淡地问:“是吗,他死了吗?”
    问的自然是明昼。
    执剑长老道:“宗主的随侍弟子将他及时送到了慧剑宫,如今已经保住性命,无碍了。”
    也对,如果他死了,魔族潜入的消息又是谁给出来的呢?
    解离尘没再说话,露凝在屋里,也看不到他脸上淡淡的杀意。
    这杀意绝不是针对魔族,那是针对谁就不言而喻。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你走之前,他同你说了什么。”
    露凝缩在浴桶里回答:“没说什么,只是他说好了之后要来寻我道谢。”
    “来寻你?”解离尘慢慢道,“那就等着。”
    倒映在殿门上的身影缓缓消失,是解离尘走了。
    露凝捧了些水,总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结束。
    还有魔族潜入的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会不会是要来伤害解离尘?
    时间过得很快,距离九州大会只剩下不到半月,总觉得那些看似平静的一切之下布满了风雨。
    铸剑宫里,铸剑长老正在打磨一块玄铁。
    解离尘出现的突然,她手一抖,玄铁掉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声。
    “宗主。”
    铸剑长老跪拜下来。
    解离尘看着她:“本君要他死。”
    铸剑长老顿了一下说:“要他死自然简单,这不过是他一个化身,这样的化身他还有许多,可进入诸天宗的就这一个,混迹在宗主身边的更是绝无仅有,留着他用处更大。”
    解离尘未语,铸剑长老思忖片刻继续道:“宗主不想知道他接近您究竟想做什么吗?宗主既有意九天仙盟盟主之位,就不该错失这个机会。我们可以借此做很多事,现在杀了他,实在得不偿失。”
    “是吗。”解离尘终于开口,轻轻道,“一个帝尊的化身罢了,竟对本君这样有用吗,说得本君都有些心动了。”
    铸剑长老一凛,闭了闭眼谦卑道:“宗主若想他死,他肯定是要死的,哪怕是远在紫微帝宫的帝尊本体,也逃不过宗主的手掌心。”
    解离尘看着她:“你在他面前,也是如此恭维他,践踏本君吗?”
    “宗主恕罪。”铸剑长老跪拜着,“属下是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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