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没有任何改变,风永不止息地从窗户外吹进来,窗帘飘动着,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淡影。
    陈蜜听见身后熟悉的追逐声,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镜鬼残缺的肢体攀附在门把手上,却在看见阿肖的一瞬间没了动静。
    陈蜜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看着它在门口顿了片刻,模糊的身体逐渐收束,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莉莉恢复了阿肖的容貌,衣衫得体,面容整洁。
    “求生是动物的本能,不直面死亡,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这话是她盯着陈蜜说的,以对方的身体状况来看,能跑这么长时间,确实是她没想到的。
    汗水和血痕胡乱地抹在脸上,陈蜜抬手擦了一下鼻子,抬头看了看莉莉,又看了看阿肖。
    “系统先生。”她默默在心中喊,无人回应。
    “你的系统先生进不来这里。”莉莉笑着看她狼狈的姿态,“这是死局,你还没意识到吗,陈蜜。”
    “阿肖是不可能被杀死的。”莉莉看了一眼少年,“这里没有镜子。”
    阿肖的眸色动了动,扭头看向陈蜜,“你没拿镜子吗?”
    少年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置身此地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那双眼眸垂落了下去,纤长的睫毛轻闪,掩住了一抹失望。
    他只不过是镜中影,陈蜜触碰不到他,更别说杀了他。
    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陈蜜周身都是痛的,身体好像被人拽住了四肢头发,要扯裂开一样。她闭上眼摇了摇头,将嘴里的血咽下,“对,我没带。”
    莉莉是通过镜子来穿梭的,有镜子的地方,就有镜鬼。
    她不能靠近镜子。
    “但这不是死局。”陈蜜突然笑了一下,看着阿肖,将那把水果刀从腰间抽了出来,一字一顿地说道:“爱要有勇气,要有决心,胆小的人不配拥有爱情。”
    她看见最后的一幕前画面,是阿肖错愕的神情。
    【破局·第二夜】
    胡志明市,第二区622号别墅内,陈蜜猛地倒吸一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脑海中传来系统的声音,“陈蜜女士,在下联系不到您。”
    这是她来到别墅里的第二天,上午见过落水男孩的母亲,检查了故事中的书房,回到卧室后在梦中进入到了阿肖的意识领域,见证了那场火灾的真正原貌。
    思绪纷乱如麻,陈蜜光着脚冲进浴室,接了一大杯自来水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陈蜜倚着洗漱台喘了口气,“在对方的幻境里,你联系不到我吗?”
    脑海中传来系统的声音,“在下只能够感知到一丝微弱的信息,并不能和您进行意识交流。”
    陈蜜皱眉,听见对方的解释,“这里的意识领域是依托您存在的,您每次受伤,这个空间就会塌陷一点。”
    只有她受伤的时候,系统才能感知到吗?
    陈蜜垂眸,看着胳膊上鲜红的烧伤陷入沉思。
    “我和阿肖做了一个交易。”她说,“他要我杀死他,作为回报,我会进入幻境,看见陈叹樵。”
    系统沉默,陈蜜并不期待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可是对方只是一个镜像,我触碰不到他。”
    “越南的传说里,要杀死镜鬼,只能砸碎镜子。”系统开口了,“可是杀死镜鬼是没有用的,系统依附宿主存在,委托人的死亡并不能对系统产生影响。”
    脑海中又浮现出莉莉在那片破碎的镜子中来回穿梭的身影,陈蜜顿了顿,缓缓说道:“我想过这个问题,一开始也觉得无解,可是从环境里出来后我就在想,阿肖是被镜鬼拖进镜中才成为触碰不到的镜像的,那么把镜鬼类比在他身上,是不是只要通过镜子,就能够杀死他。”
    “假如面前有一面镜子,而我看见的只是镜中的倒影。”陈蜜伸出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个方框,“那么镜子后面的,就是他的实体。”
    “你的意思是,要杀死被镜子照出的阿肖?”
    “对。”陈蜜环视了一下四周,在这个世界里,如果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思考,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路的,“如果这个庄园就是坐落在镜子的里侧呢?”
    陈蜜后知后觉地回忆着,初入庄园大门时,那瞬间穿过一层薄膜的感觉。
    或许在进入庄园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走进了一面巨大的镜子中,一切都只是折射出来的虚影,她触碰不到阿肖,是因为阿肖的身体被莉莉占用了,也或许是系统的主人并不想让她触碰到。
    “但总之,镜子是媒介,只要在镜子照射到阿肖的时候打碎它,或许就能破局。”
    “可是关键的问题在于,庄园里没有镜子。”
    唯一的一面镜子,是男孩母亲手里的化妆镜。陈蜜或许能借用过来,只是莉莉这么千方百计地在庄园中销毁镜子,真的会让她在最后的时刻接触到镜子吗。
    别墅下有泳池,在夜晚的灯光下,倒也能照出模糊的人影。
    “只是我没有办法打破池水。”陈蜜顿了顿,“镜子可以打碎,池塘的水是没有办法破坏的。”
    “您现在看起来,不像是没有办法的样子。”系统说道,“您已经想好对策了吗?”
    虽然它在陈蜜的分析中没有听出任何头绪,可女人的眼眸如同深夜的江水,暗藏的野心蓄势待发,系统不相信她像现在表现的那样无助。
    陈蜜确实想到办法了,却没有回答它,转而说道:“系统先生,你还记得当初答应我,可以借助自爆的力量摧毁对方的系统吗?”
    “在下记得。”系统回答道。
    它曾经告诉过陈蜜,宿主在死亡的那一刻,系统最为薄弱,它可以利用那一瞬间将所有的能量汇聚在一起,但代价是陈蜜也会随着能量散尽而消亡。
    作为系统的负责人,它显然不认可这种玉石俱焚的办法。
    陈蜜轻轻摇头,“我需要你的帮助。”
    “在下明白。”机械的声音没有任何情感,系统说道,“在下会帮助您完成心愿。”
    陈蜜轻轻笑了,“谢谢你。”
    “如果我能够走出幻境,和你取得联系,那自然是最好的。可是如果不能……”陈蜜顿了顿,伸手摸向了自己的眼睛,轻轻说道:“在我受伤最重的那一刻,就是你动手的时候。”
    “爱要有勇气,要有决心。”
    “胆小的人,不配拥有爱情。”
    眼前的景象一点点地被血染红,白色的窗帘,永不止息的微风,阿肖错愕后转瞬的笑容……手中的匕首锵然滑落,鲜血汩汩地从双眸中涌出来,陈蜜痛的大口喘着气,手指颤抖着摸向眼眶。
    耳边传来莉莉疯狂的尖叫声,“啊啊啊啊啊!你做了什么!!”
    “你忘记了,人的眼睛也能够倒映出影子。”陈蜜笑了出来,捂着自己的双眼,强烈的剧痛让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耳边传来了遥远的爆裂声,像冰川开裂一般,那声响迅速地蔓延过来。
    陈蜜放心地垂下手腕,一切都要结束了。
    阿肖的影子在消散,任凭莉莉扑上前去也没能留下分毫。
    “啊啊啊!!把阿肖还给我!还给我!!”
    眼前一片漆黑,陈蜜只听见尖叫朝自己扑过来。她任命地闭上眼,没有再躲开了。耳边的爆裂声越来越近,终于在莉莉抓住她前的那一刻,变为了一声巨响。
    “不要!!不要——”
    莉莉的尖叫声迅速抽离,陈蜜被爆炸的冲击弹向后方,想象中被炸裂的痛感没有到来,陈蜜被揽进了一个怀抱中,鼻尖触碰着对方的胸膛。
    她愣了一下,眼眶中流下两道血痕。
    “这就是你想到的方法吗。”男人的手指摸向她凹陷的双眼。
    “我就知道系统是你。”陈蜜流着眼泪笑出来,爱人的眼眸中一定倒映着她的面孔,像无数个日日夜夜那般,她试探着那双眼,在清澈的瞳孔里反复确认一颗心。
    只是她看不到了。
    身体还在不断地向后退,两人像跌入了失重的空间,没有光亮,没有风声,只是在飞速后退、漂浮的感觉没有褪去。
    陈蜜在一片黑暗中听见他说,“我是谁?”
    “你是陈叹樵。”陈蜜摸索着,抚向他眉眼上的那道疤,“你在成为系统之前,是陈叹樵。”
    “在下找到了这个。”他把一枚塑料的戒指放进了陈蜜的手心里,“它让在下想起了一些容貌和声音。可是除了这些,在下全都想不起来了。”
    那枚塑料戒指,从越南就一直跟在她身边,每一次穿越,它总能跟随着被带到系统中。
    陈蜜想起离开的那一晚,她对着一枚戒指说,让它陪着自己去找陈叹樵。无数次时空穿越中,唯独它留了下来,如果一切都只是巧合,那陈蜜也愿意相信这就是天意。
    紧紧握住那枚戒指,陈蜜轻声道,“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我记得就好。”
    失重感让人变得轻盈,如果陈叹樵松开怀抱,会让她产生一种自己随时都会飞走的感觉。于是陈蜜也紧紧抱住对方,不至于在漂浮中走散掉。
    “我们现在在哪里?”
    “系统世界已经破碎了,我们现在在时间中,这里没有尽头。”
    “我看不见了,你能描述一下是什么景象吗?”
    “爆炸吗?”他顿了一下,“系统爆炸的时候,像一团星云的诞生。而时间就像一道钻石组成的河流,周围全是时间的碎片。”
    他说着,握着陈蜜的手伸向一侧。
    一些细长的、坚硬又冰凉的触感掠过指隙,陈叹樵说那些时间都像钻石一样闪着光,如果仔细看,可以看到里面映射出时间中的一段影像。
    “这好像做梦。”陈蜜笑着抚过时间的碎片,在清脆的响声中,听见了那些隐藏在碎片中的欢笑和哭声。
    一切都像一场梦。
    陈蜜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漂浮了多久,时间没有尽头,她已经将有关于陈叹樵的一切记忆,都讲给了他听。
    “在越南,有一次我们被围堵在一个教堂里,在神像面前接吻,然后枪声响了,耶稣像被炸成了两半。”
    陈蜜缓慢地说着,记忆变得越来越稀薄,她意识到自己也快要被时间覆盖了,变成一片没有记忆、没有情感的系统,便不自觉地将陈叹樵抱得更近一些。
    “在越南,有一次我们被围堵在一个教堂里,在神像面前接吻,然后枪声响了,耶稣像被炸成了两半。”
    “在越南,有一次我们被围堵在一个教堂里……”
    “在越南……”
    “在……”
    “我们在哪里?”
    “在时间里。”
    “你是谁?”
    “我是一个叫陈叹樵的人。”
    “陈叹樵是谁?”
    陈蜜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口莫名地抽痛了一下,蜻蜓点水般的感觉,眼里又有热流涌出。人们将这种情感称作难过,难过又是怎样的情感?
    她问那个叫陈叹樵的人,对方也不清楚。
    “陈叹樵是……”她听见男人顿了顿,“是一个在越南,和你一起被围堵在教堂里的人,我们在神像面前接吻,然后枪声响了,耶稣像被炸成了两半。”
    “哦。”陈蜜点头,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说道:“我在找人,你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在等人。”
    “哦。”陈蜜点头,不再说话了。
    “你是谁?”
    “我是一个叫陈叹樵的人。”
    “陈叹樵是谁?”
    “陈叹樵是一个在越南,和你一起被围堵在教堂里的人……”
    “我在找人,找到他,和他在一起。”
    “在找谁?”
    “不记得了。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在等人。”
    “哦。”
    时间。
    时间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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