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从玻璃窗移过,虞娇的身影由明转暗,她在缉毒办公室干坐到黄昏时分,有人随手开了灯,冯浩仍没有出现。
    食堂师傅抬了晚饭来,一盒盒饭菜搭配好装在塑料筐里,副队贾青州拿了自己的,抬头瞟见虞娇未动,便拿了盒递给她。
    虞娇先说谢谢,认出他也参与了孟毅仁案,问道:“为什么要审讯程煜辉?他明明和这个案子没有关系!”
    贾青州索性坐在她对面,一边揭盒盖,一边简短解释:“根据现有证据来看,程煜辉此次虽未在现场,但也不能排除他共犯的嫌疑。”
    现有证据!虞娇想现有证据就是她提供的,她怎么没察觉到。
    “有京酱肉丝、干炸丸子......”贾青州掰开一次性筷子,笑呵呵看着她:“你有福气,这两样在食堂可不常见,赶紧趁热吃,好吃。”姑娘长得挺美,是未来警界一枝花。
    虞娇没有胃口,无论是京酱肉丝还是干炸丸子,在嘴里味同嚼蜡。吃了一半实在难以下咽,往办公室外去买矿泉水,廊道上迎面而来叁人,为首的中年男人面容严肃,气度令人生畏,擦肩而过时,虞娇觉得面熟,犹豫了一下,转身跟在他们后面,快近审讯室时,突然门从内打开,程煜辉戴着手铐随警察出来,他被审了一天一夜,整个人显得憔悴。而虞娇乍然看见他,思念便如脱了轨,但他泛红的眼睛、苍白的脸颊,紧抿的嘴唇,又令她满怀心酸和怯弱。
    程煜辉没发现虞娇,却看到那位朝他走近的中年男人,平静地叫了一声舅舅。
    他的舅舅袁广琛抬起胳臂,众目睽睽之下,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力气之重,啪的脆响,打的他脸侧到一旁。
    虞娇面颊瞬间血色尽褪,却火辣辣的,仿佛打在她的脸上。
    来往的警察放缓或顿住脚步观望。
    袁广琛又扇了他一记耳光,他的面颊指印斑驳,嘴角也裂了,淌着血。
    审讯警察象征性的进行阻拦,没人理睬,袁广琛嗓音愤恨至极:“你竟跟着程云鸿贩毒,忘记你爸妈怎么死的吗,你怎么敢!”
    程煜辉听他提到父母,神色蓦然显出痛苦的表情,低声道:“我和小叔是冤枉的。”
    “冤枉?!为什么不冤枉别人,要冤枉你们叔侄俩?!瞧你们干的好事。”袁广琛咬牙切齿:“因为你们,我和你另两个舅舅也被叫来做笔录,简直是奇耻大辱。”
    程煜辉没有再辩驳,微垂着头,袁广琛怒冲冲地,他带来的律师开始和警察交涉。
    虞娇含泪转身,冯浩不知何时来了,站在那里抽烟,看到她后,把烟扔地上踩灭,让她随他走,进入会议室,宋处长、田副处长及在座的领导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她,问了一些孟毅仁和程云鸿的证据疑点,又让她交待了和程煜辉的感情问题。副队贾青州进来的晚,听完后有些吃惊,冯浩一直没有吭声。
    副处长田慕军先就违反组织纪律批评了她一通,话锋一转又道:“现在的年轻人,你们这些大学生,受过高等教育又怎样,都是理论知识,没受过实战的挫折,意志薄弱,信念不坚定,禁不起诱惑,不知道打击罪犯、人民的利益比起个人感情来高于一切。你们就应该像我们年轻时那样,派去最艰苦的地方磨练,才能......”宋处长咳嗽一声打断他:“有事说事,别扯别的。”
    田慕军对虞娇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要知错就改,将功补过,还是我们的好同志,你要配合我们的工作,将罪犯绳之以法,不让他们再有可趁之机。”他朝冯浩道:“你来告诉她我们商讨的审讯方案。”
    冯浩简洁扼要的把方案讲了,讲完后他又补充一句:“你有啥想法可以提,实在不愿意也不勉强!”
    田慕军不满地看了看他。
    虞娇听懂他们的意思,又不是太懂,考虑了会儿,也没太多时间给她考虑,开口道:“我只有一个请求,不要向他们曝光我是卧底警察的身份。”
    宋处长等人交头接耳嘀咕片刻,同意了她的请求。
    虞娇原以为会和冯队长一起去见程煜辉,没料到田慕军要亲自挂帅,她打心底有些怕他,但到这个地步,已经由不得她了。
    虞娇先走进审讯室,程煜辉显然没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一时又惊又喜:“你怎么会来?”伸长胳臂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没有热气,她的手更冷。
    她看着他红肿的面颊,眼底泪花乱转,哽着声讲不出话,程煜辉以为她被吓着了,安慰道:“别怕,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小叔和我是清白的,任何人都可以质疑,但你要相信我们。”
    虞娇想说什么,田慕军却在此时走进来,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皱紧眉问旁边的王姓警察:“怎么没铐起来?”
    王姓警察不敢怠慢,过来抓过程煜辉的手拷在椅背上。对程煜辉这样的天之骄子是极其践踏自尊的,特别还在深爱的女人面前。但他纵然狼狈,还是努力地朝虞娇笑了笑。
    田慕军讲了一番大道理,程煜辉语气平静:“我说过很多遍了,小叔虽是商人,商人多奸,无利不市,但他的宗旨正正经经做生意,底线就是不做违法犯罪的事。我所学是法医学专业,毕业后要进公安系统,再怎么也不可能知法犯法,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又道:“我的父母被毒贩射杀而牺牲,我们全家和毒贩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么可能再和他们同流合污!这不符合人性。”
    “不符合人性?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有些人就是没有人性!你的父母我们很敬重,但你和程云鸿却给他们抹了黑!”
    程煜辉还要再抗辩,田慕军冷笑一声打断他:“你不要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是见多了你这样巧言诡辩的人,你要搞搞清楚,我们没有充足的证据指认你,是不会将你逮捕来审讯的。你不要怀有侥幸心理,在法理面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孟毅仁、程云鸿都在如实交待,你就不必再嘴硬了。”
    程煜辉反问:“你口口声声说有充足的证据,那你上上来,否则你就是在诈我。”
    田慕军岂容他挑战自己的威严,厉声道:“不见棺材不掉泪。”叫来王警察交待两句,王警察便出去了,很快抱着台手提电脑回来。
    虞娇脑里轰的巨响,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接下来她将会被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的预感没错,手提电脑里传出各种录音,或清晰,或晦暗,他和他小叔的、还有他和她的。
    程煜辉先还无谓,但当熟悉的嗓音从内透出来,充斥着整个审讯室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不敢置信的看向虞娇。
    虞娇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录音里他心无城府、无话不说,大谈特谈小叔是怎样发家的、怎么做生意的、小叔在亦庄的仓库规划,几个舅舅在北京的生意版图,里面不乏一些商业背后的操纵、人脉和谋略。
    他一错不错地瞪着她,眼底充血,浑身颤抖,却因手被拷住而动弹不得。
    她怎能这样对他?
    她没有心吗?那么多浓情蜜意的画面都是假的吗?她在玩他、戏弄他只为此刻狠狠地羞辱和践踏他的心吗?
    直到听见自己充满情欲的喘息声,叫着口是心非的小妖精.....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幻灭,连这种时候她都在录音,她是魔鬼吗?
    程煜辉整个人崩溃了,他哑着嗓硬声斥问:“你为什么,为什么骗我?你不爱我,为什么要和我谈恋爱?小叔和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要用这种下叁滥的手段来毁掉我们!”
    虞娇头愈发低下去,她的指甲掐进掌心里,掐出了血,却不觉得疼痛。
    她不敢抬头面对他,觉得自己在被凌迟,就要死在程煜辉的质问里。
    田慕军说道:“你没资格指责她,打击毒贩人人有责,配合警方调查没有错,你们不心虚,就不怕她录音。”微顿一下,语气缓和道:“孟毅仁是她的继父,她总是站在他这边的,保存证据替他脱罪,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你要洗脱你和你小叔的嫌疑,就不要一味嘴硬,隐瞒实情,多想想有什么指正孟毅仁贩毒的证据,只要检举出来,你们就有宽大处理的机会。”
    程煜辉没有理他,只是愤恨地瞪着虞娇,他那么爱她,爱的恨不能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里,爱的把柔软的心捧到她的手里,她却面目狰狞地将它攥在掌心、狠狠地捏得稀碎,血淋淋的,全是血,他的眼底血雾弥漫。
    想抓住她,抬起她的脸,手腕却因挣扎而被锃亮锋利的手铐割出了血,他失控地骂她:“骗子,你他妈的骗子,你会遭报应,你会遭报应的!”
    虞娇再也待不下去,站起身往外跑,出了审讯室门后,她不慎摔了一跤,重重的跌倒在地上。
    田慕军临走时,对王警察说:“录音反复播,刺激刺激他,没准就能想起什么来。”
    审讯室里,过了会儿,响起压抑的呜咽声,在无人的时候,这是程煜辉给自己最后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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