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和平看起来却和过去不太一样,黑色口罩已经很少戴,平时笑得更多,只有在看到她的时候才会突然沉默下来。现在他们两个像往常一样并肩站在窗前洗碗,他也没什么话,厨房里只有瓷器偶尔相碰的声音。
    换做以往,她在外面受了委屈,第一个跑去哭诉的对象肯定是和平。现在她只看见他垂着眼,长睫毛盖下来遮住眼里的眼神情,专心致志地洗碗,又偶尔抬眼给她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她并非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即使是他戴着口罩的时候,她也能看懂他的每一个表情。只是时过境迁,他不好问,她也不好说,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不言不语。
    夜渐深,窗外雨声滴答,廊下的灯光只照亮屋檐前的方寸之地。一片平静里,她突然听到旺财在门口叫了一声。她还以为旺财在外面不习惯,向窗外探头一看,却正好看到它从屋檐下蹿出来,一个箭步冲进黑漆漆的雨里。她一怔,手里的动作停了一停。和平低着头,在她身边静静说:“有人来了,你还是去看看。”
    她跑到门口,打开门,果然看见旺财在院子中央撒欢,连头顶的冷雨也顾不上了,围着一个人的脚边转圈。夜色苍茫,她只看得清那人的黑影,见他也没打伞,只竖着衣领,弯下腰安抚地摸旺财的下巴,看见她才直起腰,在雨里叫了一声:“微微。”
    她也没打伞,缩着脖子走到他面前,冷冷问他:“你来做什么?”
    他停了半晌,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信封交给她:“给你送信。”
    她打开牛皮信封往里看了看,他在一边解释:“上次在南岛搞的活动找到好几个傅宅以前的旧人,其中有人把几本旧书卖给了我们。”
    她胡乱点了点头,头顶还下着雨,她现在脑子里想的也全不是这件事,只低头略略看了看信封里的书,就抬头直截了当地问:“我发的微信收到了?你怎么想?”
    他们站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脚底铺满落叶,树上还有大半黄叶子,原也可以躲躲雨,不过此刻雨下了一天,树上树下早就被浇了个透,倒是积水从树叶上掉落,大滴大滴落进她衣领里。她缩着脖子等他的回答,等了半晌,只等来他脸色阴沉地望着她默默无语。
    他平时可不是什么不擅表达的人,如今他站在黑暗里,头发淋得湿透,远处街灯的微光照得他脸色有些发白,眼神也变幻莫测。每一秒钟他不说话,她心里的火苗就被雨水浇灭一点,直到失望透顶,拉紧了衣襟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分手了。”说完转身离开。
    他又在她进门之前追上她,把她推到门边的墙上,双手禁锢她的身体,低头寻找她的嘴唇。他向来对人温雅得体,对她更加体贴细致,她还从来没被他如此粗暴地对待过,一边扭头躲避一边低声怒吼:“傅修远,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不可理喻。这几个月他不冷不热,她觉得他是想要分手的,如果不是,她明明刚才也给了他挽回的机会,可他无动于衷,现在又突然打算用武力来征服她。
    他力气大,她肯定打不过他,但还是用尽了力气挣脱。他还是立刻放松了对她的钳制,只是一把把她抱住,把她挥舞的手臂也一起紧紧包围住,头靠在她肩膀上喃喃说:“微微,我们别分手,不能是在这种情况下。”
    门口的边上就是小朋友寝室的窗口。一定是他们的动静被小朋友发现了,有两个小脑袋正抵在窗玻璃上,鼻子压得扁扁的,努力向外张望,身后传来美丽的怒吼:“艾峰会!艾火箭!快躺下,熄灯了!”
    她无奈,推开他说:“有什么话还是进来说吧。”
    她把他领去小朋友们的活动室。所有人都已经去睡觉,房间是空的,有一点冷。
    傅修远也清晰地记得这间房间。当年他陪老头子跑遍大大小小福利院,从南岛找到永平,又从永平找到h城,老头子怀疑他要找的孩子被人丢在了某个孤儿院门口,他们祖孙两个就曾经找到过这家孤儿院。他记得差不多年纪的小朋友整整齐齐在长桌边坐了两排,小手乖乖折叠平放在胸前,一张张小脸上摆着或期待或严肃的表情。
    老头子看了一圈,没找到要找的孩子,准备离开。他推着老头子的轮椅到院子里,司机过来准备把老头子的轮椅抬上汽车,这时候他抬头一看,看见二楼的窗户里探出一个小脑袋,顶着两只辫子,一张红彤彤的苹果脸。
    不知为什么他就记住了这张脸,还对这家福利院印象特别深刻,记得福利院里里外外墙上贴的励志箴言,比如活动室的墙上贴的这一幅,竟然十几年了还在同一个地方。这是《哥林多前书》上的一段话:爱是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爱是永不止息,英文原文是love never fails。他早就没了这种天真,这种鬼话他从来不信。如今他站在这里,却有些茫然。
    偌大的一间活动室,只开了窗边一盏台灯。他靠在一张桌子边,阴影下,身上还湿哒哒地挂着水珠。微微不知从哪里扯了一块干毛巾扔给他,冷冷说:“你到底来做什么?”
    他诚心道歉:“微微,是我不好,我道歉,你原谅我。”
    她神情冰冷,并不领情。他只好说:“你知道我同amy一点关系都没有,逢场作戏而已,做给外界的人看看而已,我从来没有其他的念头。”
    他也知道,事到如今,这样的解释也是杯水车薪,为时已晚。她果然不为所动,神色在灯光下显得阴暗冷漠,只说:“你自己在做些什么,你自己清楚。”
    “微微。”他叹一口气,想要伸手去抱她,又被她周身凛然的气势劝退,伸出了手又缩回来,只胡乱用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
    房间里的光线暗淡,他又站在阴影下面,她并看不太清楚,只是他头发撩起来的瞬间,她好像看到他额头上有伤口,一惊,问:“你头上怎么了?”
    他又赶紧用毛巾把头发胡乱盖上,笑笑说:“没什么。”
    她愈发怀疑,挡开他的手,坚持要看,撩开他额头的头发,发现底下是一道暗红色的伤疤。她惊呼:“怎么了?”
    他只好由着她看:“出了点小车祸而已,就在和平结婚的那天,本来要来的,结果车撞在了树上,去了趟医院,耽误了。”
    那道伤疤一寸有余,看起来狰狞可怖,她不明白:“为了这个不能来,你怎么不说?”
    他又顾左右而言他:“这不是差不多都已经好了。”
    到底是一道看起来十分吓人的伤疤,她面露不忍地说:“谁说好了?看起来还又红又肿。是不是不能进水?就这样你还淋雨?”
    他自嘲地笑,说:“不在雨里淋得惨一点,你怎么会原谅我?”
    她冷笑一声:“你不需要我的原谅,现在你昭告天下和你站在一起的人又不是我,还特意挑了我在s市的一天,秀一段十指紧扣的恩爱。”
    她夺过他手里的毛巾,轻轻替他把额头擦干,他顺势抱住她:“你又不笨,怎么会猜不到那是我故意让你看见的?”
    她又冷冷推开他:“是啊,猜到了,不就是想让我先提分手?你很了解我啊,知道我一定会提分手。可既然如你所愿了,你又跑来淋雨做什么?”
    他抱着她不肯放手,喃喃说:“我是挺了解你,就是不太了解我自己。”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只是用手抵住他的胸膛,不让他靠得太近。他觉得无计可施,心里仿佛被火烤着一样难熬,低头靠在她的肩头,停了一刻,最后只好实话实说:“微微,他们不知道要对我做什么,你在s市,我不敢贸然去找你,根本不敢让他们知道有你。这几个月我找了各种藉口往内地跑,但长此以往,总是会被他们知道的。廖坚强那里瞒不过,可以用这个来拿捏我,这倒没什么,我可以应付。傅维贤那里,是万万不能让他察觉。”
    她忽然反应过来:“你怀疑车祸是人为的?”
    他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是我太草木皆兵。”
    他小小年纪就曾经经历过那样的惨剧,草木皆兵也情有可原。只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就冷落她,想分手,把她置于何地?她仍旧觉得气愤。
    他又语气诚恳地认错:“原谅我吧,是我不好。”说完又自嘲地笑:“是我太不了解自己,分手,当断则断,说起来简单,做起来谈何容易。”
    夜深人静,整座楼都已经熄了灯,小朋友肯定已经进入梦乡。她下了逐客令:“太晚了,你先回去吧。”
    他拉着她的手不愿意放:“那你跟我一起回去?”
    她余怒未消,但还是忍不住心软,没有把话说死:“太晚了,我的东西没办法收拾,明天再说吧。”
    他才放开手,笑了笑说:“好,我明天来接你。”
    这一晚颇不平静。已经深更半夜,她上了床又睡不着,躲在被窝里,点亮了手机里的电筒,把刚收到的那几本书里夹的日记仔细读了读,百感交集,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几次醒来,直到天蒙蒙亮才真正睡着。
    再次醒来时,大概也不过是六点刚过。因为是周六,小朋友都还在各自的床上呼呼大睡。她想着她同傅修远的事,眼望着天花板久久不能平静,无意间往窗外一望,却看见他的那辆黑车停在院子外面。
    她拿起手机一看,他刚刚给她发了一个“早”字。她问:“这么早?”他却回答:“我也刚醒。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她也是有心要让他多等一等,就当作没看见他的车,过了七点同小朋友们一起起床,有条不紊地洗漱,还整理了一番东西,又忽然看见他发消息过来:“给你买了早饭,出来吗?”
    她出去一看,还真有早餐,热气腾腾的菜肉小馄饨,还有笋丁烧卖和新出炉的生煎包,都是她喜欢的东西。他又变回那个心细如发又无微不至的男友,多少让她感叹,不知道到底他有多少种面孔,又有哪一种是真的。
    那一天他们一起去看电影。他有一天的时间,她偏挑了一件他最不喜欢的事情来做,还故意挑了一部他肯定不喜欢的电影,题目叫《漫长的告白》,说是部爱情片,其实是部蛮文艺的爱情片,对于傅修远来说,基本就只有漫长,没看到什么告白。
    其实他并不讨厌看电影,只可惜那两个钟头坐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什么也不能做的时间。那天的两个钟头却不算白费,至少他拉住微微的手,她没有拒绝。
    看完电影,她说要去超市。超市里人流不息,空气里弥漫着各种混杂的气味,喇叭里播放着俗气又振奋人心的音乐。她负责挑东西,他负责推车,她偶尔回过头来问他:“洗发水打折,你说要不要买?”这种时刻,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却让他莫名地欢喜,好像他们是一对平凡的恋人,每天都做平凡的两三件事。
    那天微微炖了一锅黄豆花生清炖猪蹄汤,家里充斥着花生的香味。记得他住院时微微为他炖过什么红豆鲫鱼汤。他去厨房看她忙碌,还开玩笑:“黄豆花生清炖猪蹄汤?怎么听起来又像是给孕妇的大补汤?”
    她一本正经地回答:“想要不留疤,要多补充蛋白质,特别是胶原蛋白。”
    他望着她的背影禁不住笑:“很怕我留疤?”
    她回头狠狠瞪他:“是啊,怕你成了刀疤脸,我下不去嘴。”
    他忍不住从后面抱住她,亲吻她的面颊,那一刻心里还害怕她会拒绝,幸好她并没有,所以就这样搂着她,久久都不愿意放手。
    那一刻他突然悟到许多。他总以为自己再大的风浪也经过,所以刀枪不入,其实害怕的事情很多:害怕孤独,害怕失去,害怕在乎的人会难过,结果更难过的是自己。他其实太不了解自己,不知道不知不觉中已经离不开这里的生活,希望这一刻永永远远延续下去,把时光都消磨在这些平凡琐碎的点点滴滴里。
    夜深人静的时刻,他们又都躺在床上难以入睡。黑夜里她突然问:“你到底打算做点什么,能不能开诚布公地告诉我,让我心里有个准备?”
    这时候他又被拉回现实,沉默了许久也找不到回答,最后说:“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微微好奇地问:“哪里?”
    他望着天花板,茫然片刻,往事的碎片在眼前一一走过,如同电影的蒙太奇回放,最后他在黑暗中说:“米逊街970号。”
    第45章 北美最亮的星空(1)
    米逊街970号坐落在旧金山市区的繁华地带。这里曾经是西班牙裔人聚居的地方, 由于近年来大量it从业人员涌入湾区,房价高涨,才有越来越多的白人住在这里。那幢棕色联排屋看来一点也不突出, 一共四层, 颜色旧旧的, 大门外拦着铁栅栏,房屋背面有防火梯,对面是一家新开的时髦夜店, 隔壁不远处有一家老古董一样的pawnshop(当铺)。
    傅修远告诉微微:“我在这里住了三年, 从十九岁一直住到二十二岁。”
    他带微微这趟来美国旅行, 第一站就是来的这里。他们从地铁站出来, 一路向东北步行大概十几分钟,路过喧闹的露天市场,路过巴洛克风格的市政厅大楼,又路过无数个宿醉未醒的流浪汉, 还见证了一个黑人女郎同楼底下的男人吵架, 把男人的东西从二楼的窗口扔到街上的奇观。
    米逊街是个矛盾的存在, 他又觉得米逊街和自己的命运颇为相似——白天表面光鲜, 但每当夜幕降临,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将街头占领, 那些掩藏在角落深处的阴暗不堪又浮出水面, 一时间空气里漂浮屎尿的肮脏味道,路过的人都行色匆匆, 没人愿意驻足停留。
    那是他生命中的至暗时刻,羽翼未丰, 又孤立无援, 躲在米逊街, 仿佛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
    他还指着楼上的窗户给微微介绍:“这家的波兰姑娘在地铁站被抢过,这家的老爷爷在两个街区外的地方被抢过,事实上这幢楼里的租户大概没谁没被抢过。”
    她惊骇地问:“那你呢?也被抢过?”
    他笑了:“被抢过一次,后来我投靠了隔壁楼里大哥,在胳膊上纹了一个字母n,就再也没人来抢我了。当你打不过敌人的时候,就只好变成敌人的一份子。”
    这话大概说的正是他自己,他最恨的是傅家的那些人,结果也要变成他们的一份子。
    在米逊街之后,他又带她去了atherton的大宅。这里同米逊街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家家户户高墙大院,主街也就是树荫笼罩下的一条小道,车在路上驶过,也见不到几个深藏不露的豪宅,只看见树墙和树墙之间,铁栅栏大门后面偶尔露出来的花园和小楼的一角。
    他曾经住过的地方就是那些神秘花园掩映下的一幢小楼,哥特式,三层,墙上爬着绿藤,院子里繁花似锦,虽然多年没有人住了,草坪还是剪得一丝不苟。
    他在铁门边的电子保安系统里输入一串密码,铁门应声而开。他们的车驶入花园,在小楼门口的弧形车道中央停下来。他下了车,她还以为他要带她参观那座小楼,没想到他关上车门,靠在车边上停下来。南湾的阳光总是灿烂耀眼,他迎着阳光仰望楼上,眼里的神色变幻不定,最后说:“今天就不进去了,我们下次再来。”
    那里大概有他最不好的回忆,所以他到了门口又退缩不前,只是他脸上还维持着无所谓的神态。车倒出车道,铁门又关在面前,他还对她笑说:“我刚把密码改成了你的生日。你不是爱探险?等你哪天有空,自己来看看就好。”
    这一次他们游遍湾区,也顺便走访了周边的几个大学:斯坦福,伯克利,还有比较小的圣克拉拉大学和旧金山大学。他当年也是这一路从米逊街走进了大学里,中间还去了几次戒毒所。他对微微说:“美国人最喜欢听的就是克服万难自强不息的好莱坞励志故事。品学兼优的华人多了去了,忽然来一个从泥里爬出来的,方显得你不一样。”
    这一路他都在说他的大学申请经验,这一路他又都在讲他自己的故事,好像要把他经历过的一切都讲给她听。
    晚上他约了一个朋友吃饭,回到米逊区。朋友叫杰克,就在米逊区的一家大报社当记者。他们约在离报社不远的饭馆里,就是那种典型的美式diner,二十四小时营业,卖汉堡和蛋奶烘饼,每个人进来都先来一杯黑咖啡。
    杰克是个混血,一头棕色的卷毛,一件满是褶子的格子衬衫配一条膝盖有洞的牛仔裤,进门朝柜台后面穿围裙的服务员妹子点点头,熟门熟路走到窗边最靠里的座位坐下。
    杰克十分健谈,说起自己的工作来绘声绘色:“今天刚写完一篇稿子,说一个四十几岁的女子吸毒过量,死了,死在自己家的浴缸里。该女子晚上躺在浴缸里吸毒,吸完就睡着了,但浴缸的热水龙头没有关,一直开到邻居发现水漫金山,警察来撞开了她的门。尸体惨不忍睹,浑身全是泡。我去了审理这案子的法庭现场,她二十几岁的女儿看到照片吓得哭着跑出法庭,我还得在门口拦住她问她对此案的感想……”
    她听得不得不放下手里的汉堡,面露不忍,杰克就不无讽刺地朝她笑:“欢迎来到旧金山。是不是很羡慕我的工作?”
    说着说着又聊到过去,杰克又告诉她:“那时候,修是学校华人圈里的名人,长得帅,风度好,女孩子都以为他家世也好。有一回他同几个同学出门,遇到几个抢劫的,同学们都吓得瑟瑟发抖主动拿出钱包,只有他,忽然跟劫匪称兄道弟起来,竟然还聊起了共同认识的熟人。最后劫匪一分钱没要,还开着满是弹孔的车把同学们都送回了学校。从此他就成了传奇,隔壁的白人小伙子还来向他打听过能不能拿到oxycodone(鸦片类镇痛药)的便宜货。”
    她听了直笑,笑着笑着又不禁有几分心酸。他确实长得好,风度好,家世也好,本该是天之骄子,却不得不过着浪子的生活,用另一种面孔伪装自己。
    晚上的餐馆里人不多,灯光慵懒,好像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效果。杰克却依然亢奋,一连喝了几大杯黑咖啡,反正这一晚上他是不打算睡觉了,还有稿子要写。趁着微微去洗手间的空当,他揶揄地望着傅修远笑:“这就是你的命中注定?”
    他低头笑了笑,并不说话。杰克又问:“找我做什么?”
    傅修远拿出小u盘交给杰克:“这里是证明傅琪和傅维贤对瑞发项目知情的证据。”
    瑞发公共租屋的案子杰克已经跟了很久,里面的水不是一般的深。最早告诉他这些项目有问题的人就是傅修远,他一查之下,果然发现许多蛛丝马迹。后来傅氏收购了瑞发,他才意识到傅修远这厮是别有用心。现在傅修远竟拿了傅氏的内部资料给他,他也吃了一惊,不禁问:“你想做什么?要让你叔叔坐牢?”
    傅修远一挑眉,淡淡说:“就这点事?还远远不够。不过是几千万美元的款子,政府调查加诉讼可以持续很长时间,最后结果很可能也就是罚款了事,最不济也会有人出来顶缸做替罪羊。”
    杰克疑惑不解:“那你想怎么样?”
    他低着眼,放下刀叉,扔下手里的餐巾:“其他你都不用管,只管把你的稿子写好,等着拿你的普利策奖就好。”
    杰克笑了,不相信他的鬼话:“你千里迢迢跑来找我,就为了送这点东西?发个邮件或者寄个快件给我不是更好?”
    他这才抬起眼来,目光定在远处出了一会儿神,最后说:“也许将来的某一天,微微会来这里读书。”
    杰克回过神来,大惊小怪地叫:“不是要把女朋友托付给我吧?修,你要干什么?为什么搞得像交代后事一样?你先别死,看看我这样子,连个盆栽也养不活,千万别把任何东西托付给我。”
    他也跟着笑起来,片刻隐去笑意,又说:“你有机会就带带她,她能成为一个好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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