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舍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睡着的。
    反正醒来时依旧是趴着托腮看月亮的姿势。
    这一觉腰酸背痛的,阿舍活动手臂伸了个懒腰。
    不过好在今天的点心,她有了头绪。
    叁层玉带糕,样子别致。以糯米和面,分成叁层,每层的夹面都不同,一层放猪油,一层放糖粉,一层放芝麻,口感咸甜奇妙。
    又加了道水粉圆子,水粉作面皮,松仁、核桃做馅,入口滑嫩,果仁补脑爽口。
    依旧是申时后,她才动脚往太极殿的方向去了。
    今日没了阳光,乌云遍布,把整个宫殿都压抑的灰扑扑,偶有凉风吹过,清凉凉的。
    阿舍出来的急,没准备把伞,但她心中却是庆幸没像昨日一般弄了些解暑的点心,今日这天吃上碗热腾腾的水粉圆子是极好的。
    想到这里她脚步不禁快了些,一是怕圆子凉,第二则是怕下雨,毕竟淋雨挺狼狈的,得了风寒还要花银子喝苦巴巴的药,实在是划不来。
    她到时谢修衡已在偏殿等她了。他活动量大,午间用过饭,消耗的也快,申时刚好吃些东西贴补下。
    谢修衡见到昨夜荒唐梦中的主角,脸上倒是没半分羞意。做这梦他也实着惊奇,他不是重情欲的人,谢贵妃也往府里面塞过许多才情皆上佳的美人,说是给他当使唤丫鬟,但实则就是通房。
    但他对这些都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喧闹,身上的脂粉呛人。
    对这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小宫婢,他却罕见的不同,似是天生的好感,每每见到她,都似乎可以在她身上找到了许多年未得到的心安。
    或是她长得就讨人喜欢,令人舒心,圆圆脸,细眉总柔和的弯着,圆圆的杏眸总是笑的眯起来,身上不似平常爱美的女子带着脂粉或是浓重的花香,她身上只有浅浅的香气,那香气他不太说的出来,像是冬日午后的暖阳。
    又或是她做的点心太过合他的胃口了,总是恰到好处,甜的恰到好处,有趣的恰到好处。
    阿舍将今天的点心照旧摆在雕花红木的桌上,却听见少年问了句与这场景不太相干的问题:“还未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
    阿舍有些错愕,指尖紧张的握住了食盒,照实回答:“奴名叫阿舍。”
    阿舍。谢修衡在心底将名字念了念,抿出笑来,指着眼生的那盘层层迭迭地糕点,问她:“这是什么点心?”
    “叫叁层玉带糕,是苏州那边的点心。”
    谢修衡仍是穿着窄袖玄衣,屋里因乌云遮掩昏昏暗暗的,玄衣上头的暗纹被窗外的那点光亮流淌过,才依稀显出来,乌眉挑着凌厉的弧度,显得他英勇神武,阿舍无端想着话本子里的将军,大抵就是这样吧。
    她又研究起他身上的玄衣,瞪大眼睛才看出这件和昨日那件是有着花纹的区别,她是藏不住事情的,想着想着便脱口而出:“大人穿白肯定也很好看。”
    “为什么?”谢修衡挑眉问她。
    阿舍撇着嘴想着理由,没想出来,便恨了恨自己读书少,没能找出理由来,歪头道:“大人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谢修衡听了她夸赏则抿唇笑的更开了,捏起一块桌上的叁层玉带糕,“你家乡是江南?”
    “算半个。”阿舍解释,“我母亲是江南人,因此会做许多江南俗食。”
    阿舍回答完后,殿中一时安静,直到窗外的,细雨大滴落在外头石地板上  淅淅沥沥的,雨中狂风把树枝吹的沙沙作响。
    “下雨了。”阿舍喃喃。
    心中一面期盼起雨快点停,一面又骂起自己心思太粗没带伞。
    阿舍那时年纪小什么都显在面上,谢修衡看出了她面色的焦急和懊悔,却也没说什么。
    只是等阿舍收拾盘子和食盒时,谢修衡递给了她一把玉骨竹伞。
    谢修衡面不改色:“雨一时半会不会停。”
    阿舍楞楞接过,触摸伞把似乎还有他手中留下的余温,那伞把的暖流似乎通过她的手掌延接至到她心中似了。
    于是阿舍撑着伞,迎着风雨的寒冷,她身上穿的单薄却也没觉得冷,心中仍是暖暖的。
    夜时雨才算停了,与她同铺的云梅好奇疑问她:“从哪拿的伞?这可真贵重。”
    伞把是用温润白玉打造的。
    “这是白天我给谢大人送点心时,结果下雨了,他给我的。”阿舍平日与云梅走的最近,云梅是个刀子嘴,但也是豆腐心,虽老是数落阿舍,但最关心阿舍的也是云梅。
    云梅触上那玉伞,笑了:“这么说谢大人还挺贴心?”
    阿舍仍是傻傻的:“我也觉得,谢大人长得好,人也好,前途也好,以后也不知道谁家贵女这么有福气。”
    不过阿舍的好心情和幸运没持续几天,每月初二她们这些宫婢可以在宫偏门与家人通信或匆匆见一面,因此一到初二宫婢们便喜呵呵的,但她一直不在喜呵呵的范围里。
    自她十岁进宫便与宫外的家人断了联络,除了偶尔来的书信让她寄些银钱,其他有和没有一样,或是开始还有期待,每每期待落空,次数一多便无所谓了起来。
    这日阿舍还和寻常一样,翻着册子想着做什么点心好。
    刚刚收到家中东西的云梅却叫喊了她好几声,急切切的,“阿舍有你的信。”
    阿舍接过那封歪歪扭扭的信,她识得些字,只是不多。磕磕绊绊看完,心中由雀跃转为了失望。信中写着母亲得了痨病,父亲却在赌坊欠了一大笔,把妹妹买给了人伢子,银钱却差上许多,这不才惦想起被买入宫里面的阿舍。
    阿舍想起幼时事了,她是家中头一个女儿,却没有半分头个孩子的娇惯。母亲在长安的街南角支了个馄饨摊子,因做得滋味好,日子还凑合,但是父亲却不争气,每每得了钱不是吃花酒就是出进赌坊。
    直至阿舍的第一个弟弟出来,她也被买到了宫里去。
    有什么好难过的,不是年年都这样吗。
    阿舍前面还把银钱都给了家中,可年纪慢慢长了,自己心里也有了打算,要开个点心铺子,要攒钱。
    她进宫也有五年,却没攒下什么钱。
    她吸吸鼻子,低头继续和面准备点心来。
    只是直到申时到达太极偏殿见到谢修衡时,她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谢修衡今日倒穿了件月牙白的袍子,整个人生像块温润上好的玉,像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可一双凤眸里又透出利剑出鞘般的锋利。
    那样锋利的眼睛当然看出来阿舍的心不在焉,疑惑问:“怎么?”平日不都傻呵呵的。
    阿舍却摇摇头,把瓷白碗摆好,里头是碗热腾腾的肉馄饨,今日天还泛着雨后的冷,吃上一碗热热的馄饨的确舒心。
    谢修衡猜测今日是初二,宫中有规矩今日婢女可以和家中联络,估计是家中有事,坏了心思  一贯不爱管闲事的他,今日却有了好心思。
    “是家中发生事情了?”
    阿舍抿抿唇,不愿说,她也有浅薄的自尊心。
    谢修衡却也不强问,只是与她说起贴心话来,“世上有许多人无法抉择的事,例如父母、出身,但命总握在自己手里,若是觉得那些不堪,总有办法改变。总有更大的一片天地,不要被现在困住了。”
    阿舍点点头,道:“那我要到二十五岁出宫,去江南开点心铺子。”
    谢修衡想着他也不要被宫墙和仇恨困住。
    “你想去江南,我却想去西北。”谢修衡道。
    阿舍听云梅说过谢修衡父亲是驻守西北的将军,西北那地方常有匈奴扰乱,他父亲就死在了西北。
    他想去西北是否有这个原因。
    谢修衡幼时没见过几次他父亲,但父亲每每回来都会抱住他,用泛青的胡渣贴他稚嫩的脸颊。
    父亲会给他讲述西北的风景,战场的险事他又怎么一一威风解决斩杀的,又会教他射箭。
    母亲总是坐在远着温柔的注视着他和父亲,然后递给他亲自做的点心,为他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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