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晚枫声音有点消沉:“丧尸潮爆发前,我正好带着侄子回老家探亲,就在临近的县城乡下。一开始想回城的,道路不通。再后来……”
    元佐意淡淡接过话:“再后来,亲人就都联系不上了。”
    死的死,伤的伤,越是繁华的大城市,人口锐减得越厉害。
    宁晚枫脊背慢慢放松,靠在身后颠簸的护栏上,声音疲惫:“考虑再三,觉得还是留在乡下安全。”
    元佐意点点头,低磁的声音混在淡淡烟草香气里,有点模糊:“安全也有代价的,比如缺少医药。”
    宁晚枫沉默半晌,眼睛一片酸涩。
    他用力闭上眼睛,任凭一点湿润的热意渗出眼角:“我哥哥嫂子……已经不在了,就剩下这个唯一的孩子。前几天,村子里来了一群丧尸,他为了救邻居家的老人,被丧尸逼得跌倒,被农叉伤到了。”
    元佐意问:“就是那个趴在后座上的孩子?”
    宁晚枫点头:“开车的,是他的学长。两家一起长大的,听说小夺要回乡下玩,他家长就托我一起带来散心。”
    元佐意冷不防又问:“你是做什么的?”
    宁晚枫低声道:“在大学做体育老师,以前拿过射弩比赛的奖。”
    元佐意笑了笑:“难怪。”
    宁晚枫目光落在他手边染血的钢刀上,犹豫一下,试探地问:“你呢?”
    元佐意带着笑意的脸色忽然一沉,竟似有一瞬不易察觉的扭曲。
    他脸上有丝阴霾:“你瞧我像干什么的?杀人越货的混蛋,还是打打杀杀的地痞流氓?”
    宁晚枫凝视着他,不知怎么,却在那双骤然凶狠起来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奇怪的悲伤。
    他低声道:“我觉得都不是。”
    这人虽然神色睥睨桀骜,可是身上那种锐气和冷静,却是底层的混混装不出来的。
    就连现在貌似懒散的坐姿下,依然看得出一丝端正的骄傲,更像是在某种特殊的训练里淬炼过。
    “你懂个屁。”元佐意忽然莫名其妙地咒骂了一句,“在丧尸潮爆发前,我就亲手杀过活人的,你懂吗?!”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随手一掷,闪着红星的烟头随风落在路边。
    站起身,他冲着前面的副驾驶阴沉沉叫了一声:“到后面来!”
    光头男慌忙翻出车身,小心地跳到后面。
    元佐意一言不发,身子像飞鹰一样,扒着前面的车窗,在飞驰的车速中,灵巧地滑进了副驾驶座位。
    “看好了,另一个醒了,也别叫他俩说话!”他的声音冷冷飘来。
    ……硕大的别墅群门前,防护堡垒层层叠叠,简易的掩体后面,竟然还有一道不浅的战壕。
    看到小货车回来,门后立刻有人挪开了阻挡的麻袋。
    车辆疾驰而过,只听见下面值守的人笑着高叫:“老大回来啦!哎呀,庭安开车啊,又搞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元佐意坐在车窗里,也不往外面看,劈手扔下去半包烟:“晚上提着点神,放一只丧尸进来,你们几个就给我疏通小区的粪池去!”
    几个人嘻嘻哈哈,争抢着那半包烟:“谢谢老大!粪池我们就不去了,哈哈哈,小林他们惩罚还没满呢,他们干得挺好!”
    笑声年轻又欢快,是这一片阴霾的丧尸世界里,极少有的没心没肺。
    宁晚枫一言不发,心里却一片焦躁。
    商朗带着宁夺进不来,肯定会偷偷把车停在远处。商朗这孩子胆子贼大,万一一个人夜里溜进来救人,又怎么敌得过这些训练有素的成年男人?!
    小货车停在了小区里的停车场,元佐意率先跳下来,抓起驾驶台上的一个对讲机,在“滋啦滋啦”的电波里,冷冷开口:“把后面两个小崽子也抓进来。”
    对讲机里传来一阵“滋啦”声,一个熟悉的声音淡漠地响起来:“收到。”
    宁晚枫死死咬住了牙。
    那个在药店里负责布陷阱,一直没露过面的男人,竟然黄雀在后,又跟在商朗他们的后面!
    叫鸡哥的?……还是机哥?
    后车厢打开,光头男一手抱起昏迷的宁程跳下地,又冲着宁晚枫叫:“自己下来!”
    宁晚枫一言不发,背着被绑住的手,轻巧地跳下车厢。
    前面,元佐意刚刚下车,就有几个人急匆匆跑过来:“老大,出事了!”
    元佐意正要向宁晚枫这边走来,听了这话,脚下猛然一顿:“什么?”
    前面的男人焦急地叫:“厉医生随着今天的外出小队一起出去找物资,现在被困在千重小区里面了!有人突围出来求救,说是情报有误,那边的丧尸特别多,感觉像是有人专门引过去的一样!”
    元佐意脸色微沉,快速向驾驶座位上的年轻男子吩咐:“庭安跟我先走一步。”
    他转向光头男:“你留下,去把粪池那帮小混蛋叫来,立刻开车过去!”
    光头男急了:“我没事,一点小伤,能干架!”
    元佐意冷冷看他一眼:“不想发炎浪费药,就给我滚回去休息!”
    光头男沮丧地低下头,捂着被弩箭划伤的胳膊,狠狠瞪了宁晚枫一眼。
    元佐意手里拎着钢刀,重新飞身跳上货车:“庭安开车!”
    小货车一个急转弯,在夜色里划出一道弧线,掉头又向小区门口冲去。
    光头男望着车,忽然又大吼了一声:“老大,这两个小白脸怎么处置啊!”
    元佐意的声音远远传来:“分开关起来。”
    顿了顿,他忽然又叫:“醒着的那个,关我房里。”
    ……
    商朗脖颈被一只大手拎着,臂弯里抱着宁夺,气喘吁吁地,在地上乱跳挣扎。
    “你们这些混蛋,放开我!”
    姬半夏的手掌像是铁钳一样,掐住他的后脖颈:“再乱动,你弟弟就要死了。”
    商朗气得眼睛通红:“你胡说!”
    姬半夏揪着他,穿过门口岗哨:“不就是想找药么?不进去看看,怎么知道有没有希望?”
    商朗顿时停住了挣扎,眼睛左右滴溜溜乱转,忽然问:“这是陵水苑吧?”
    姬半夏不置可否。
    商朗又说:“我同学有人住这儿,我以前来过。”
    姬半夏漠然接话:“你同学多半是死了。”
    商朗大怒:“呸!你干什么咒人?”
    姬半夏也不生气,只木然道:“陵水苑是最早死光的几个小区,我们找地方扎营的时候,清点过一遍了。”
    商朗骤然沉默了。
    四周虽然隐约可见一栋栋豪华别墅群,可就算在暗淡的星光下,也看得见豪宅墙壁上,到处有可疑的暗黑污迹。
    电力稀缺,一天只集中供应一段时间,现在显然不是时候,四周虽然不时有人有序地走动,但是各处都不见灯光。
    姬半夏领着他,一直走到一座独立的小别墅前,推门进去,开口叫:“清杭?”
    一个脆生生的男孩声音立刻在黑暗里响起来:“来啦。”
    细细的手电光线从客厅的侧门亮起,一个小小的男孩身影跑出来,冲着门口叫:“姬叔叔快来吃面包,刚刚鸿弟送来的。有点硬,不过好好吃!”
    一眼看见姬半夏身边的两个人影,他惊讶地叫了一声:“哎?”
    姬半夏接过商朗手里的昏迷男孩,抱着往黑暗里走去,商朗急得在他身后乱蹦:“你干什么?你要抢他去哪儿?”
    姬半夏熟门熟路,在黑暗里闯进走廊边的客房,把宁夺放在床上:“清杭,给他看一下。”
    商朗亦步亦趋地跟进来,又急又气:“什么叫他给看一下?”
    黑漆漆的,看不见那男孩的脸,可看这身量,听着稚气的声音,恐怕比小夺还小一点儿。
    一个小屁孩能看什么?!
    小男孩站在门口,也不理他,却对着姬半夏笑嘻嘻说:“姬叔叔,你把这个大猴子弄走吧。一个外人,别叫他看见我把药藏在哪儿。”
    商朗大怒,正要开口反驳,脖子一紧,又被姬半夏拎了起来。
    他力气在同龄少年中算是极大的,体育也极好,可一落到姬半夏手里,却处处受制,像是个小鸡仔一样,直恨得他牙根儿发痒。
    可再挣扎,也一点办法也没有,转眼间,他就被姬半夏挟持着拖出了门,向临近的一间别墅走去。
    宁夺一开始还强撑着,盯着药店,可没多久就再也撑不住连日高烧,终于昏迷了过去。
    一路上,也曾醒来几次,可看到身边只有商朗一个人开着车,他心里模糊以为叔叔和宁程都遭遇了不测,一口气憋在心里,更是难受,顿时又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好像感觉身子被人抱着,颠簸不休,再后来,好像又躺在了一处柔软的所在,就像过去家里那张熟悉的席梦思一样。
    滚烫的额头上,终于有一片清凉落下来,是久违的冰块的触感,犹如做梦一样。
    过了一会儿,冰凉的感觉淡了点,又有一片更冷的重新换上来。
    小时候也发过烧,妈妈就是这样轮换用冰袋帮他物理降温。
    可这是多久以前的记忆了?……昏昏沉沉中,他好像依稀想起了一些事。
    丧尸病毒已经爆发了两年,别说冰块,就连电力,都已经是极为奢侈的东西。
    而他的爸爸和妈妈……也已经不在了。叔叔千辛万苦,一个人曾回去过一趟城里,找到的,是他爸爸妈妈被困在卧室里的尸体。
    眼泪从他的眼角慢慢滑下来,不知不觉。
    可是,很快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蹭过了他的脸颊,帮他擦去了泪水。
    似乎是两根短短的手指,有点笨拙,伴随着软糯又清亮的男孩声音:“别哭别哭,很难受吗?”
    窸窸窣窣的声响在他耳边响起,有人吃力地抬起他的头,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胶囊,又送过来一只水杯,小声地哄:“吃了药,明天就好了。你信我,我虽然小,可是跟着厉医生学了两年啦,她都夸我将来一定可以当医生的。”
    喂完了药,那个清亮的男孩又在唠叨着:“我们这里很安全的啦,姬叔把你带回来,就是想救你……哎,再喝点水,你发烧不止两天了吧,脱水好严重哦。”
    宁夺昏昏沉沉听着,半梦半醒。
    额头的冰冷始终持续着,有人一直忙忙碌碌,小小的身子在乌漆嘛黑的客房里来来回回,像是一只勤快的小仓鼠。
    ……商朗被关在隔壁别墅的一楼客房里,外面反锁着门,他又急又怒,砰砰砸了一会儿门:“放我出去!你们把宁叔叔他们弄哪儿去了?要是他们有什么好歹,我一定杀了你们!”
    外面静悄悄的,根本没人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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