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他旁边,伸手握住一只手, 想试图让他松开紧攥的拳头。
    程肆睁眼就瞧见面前担忧紧张的言柚,他抚了下她脑袋,说出口的话却字字句句都在发抖。
    “没事儿,哥哥没事儿,别担心。”他低头,扣了下言柚的肩膀,“出去吧,我处理一下这些东西。”
    “你要怎么办?”言柚不肯走,“我帮你,你要做什么,我都帮你,我不走。”
    她在他的手要离开之时连忙紧紧扣住,双手都裹住男人青筋暴凸的大掌。这个季节,他的手竟然透着凉意。
    言柚动作轻柔,以掌心相贴的方式握住。
    程肆还没有怎么样,她倒是先哽着嗓子,颤巍巍道:“你要做什么,告诉我好不好。别赶我走,你明知道我离不开你。”
    她说着松手,觉得扣着手都不够,便两条手臂展开,牢牢揽柱他的腰。
    “你不要吓我,程肆。”
    程肆低头,他弯下腰,回抱着怀里的人,以一种极度依赖的姿态。
    他埋在她瘦弱的肩上,感觉到后背被人动作温柔又小心地拍着安慰。
    明明,是他离不开她啊。
    半个小时的时间,那些裱好挂在墙上的画与照片,就全被拆了下来。拆开所有笨重的相框,程肆把所有取出来的画和照片都扔到了一处。
    言柚跟在他身后帮他。
    最后,是那个房间正中央,蒙着黑布的画架。
    他没有在揭开那块布,而是直接把其他的画和照片,都堆到了画架之下。
    令旖冲进来,似乎是察觉他的意图,阻止道:“你想干什么?”
    程肆躲开她的手,扫了一圈靠墙放置的酒柜,以及一旁五斗柜上的烟与打火机,程术知把这个地下室,几乎布置成一个他心里的私密领域,压抑的渴望,尽情埋葬在此处。
    程肆取了一瓶被开过的红酒,拔掉木塞,尽数倾洒在黑布与画架之上。
    金属盖打开一声脆响,轻擦打火,一朵蓝色小火苗跳出来。
    “你爸要是知道……”
    然而令旖话音未落,程肆就点燃了那些画。
    火苗微光遇见干燥的纸张,缓慢地跳动,而后飞速窜开,以不可阻挡之势燃烧起来。
    令旖万万没想到程肆会突然这么做,她睁大了眼睛,中间隔着交错堆成小山的火堆,火焰燃烧红光照在他脸上,他的目光好像终于在腾腾燃烧的火之中,变得愈发冷峻。
    令旖后退半步,看了眼时间:“程术知要是问起来,你可别说是我带你来的。他不定时就会来这里,你们也尽快离开。”
    说完就脚步不稳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程肆始终低着头,他亲眼看着熊熊烈火之中梁令的画像一点点消失,看着它们被火焰吞噬,看着它们一张张化为灰烬。
    程术知几十年的意淫与亵渎,在一场五分钟不到的烈火中,就这样轻易地,被彻底销毁了。
    言柚勾了下他手指,那些画燃烧的温度,将他手掌也烘烤得变得温热干燥。
    “我们走吧。”她握住一根手指,幅度很小地晃了下。
    程肆“嗯”了声,刚要准备抬脚,门外的电梯叮一声响,下一秒,自动门开,他们与突然出现的程术知猝不及防地撞上。
    言柚看见程术知的瞬间,就握紧了程肆的手。
    一秒,两秒,三秒。
    程术知从电梯里走出来,三两步到门口。他应该是一个经常面带淡笑的人,而此时,在看见这个房间角落里那些胡乱堆放的相框,看见墙壁上那些消失了的画作与照片,看见地板正中上还燃着残存的火苗的灰烬,脸上的笑意刹那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周身遮不住的怒火与戾气。
    程术知几步走到近前,几乎一秒的反应时间都没有留,抬手就狠狠一巴掌打在程肆脸上。
    程肆被打得偏过了头。
    程术知用力有多狠,他侧脸迅速浮现出清晰的红色掌印。
    言柚错愕在地,下一秒就反应过来,张开手臂,以一种保护的姿势挡在程肆身前,警惕又提防地注视着程术知。
    程术知望了她一眼,没有一点的表情。
    言柚还没有再说别的,就被程肆扯着手腕拉倒了他身后。
    他完完全全挡在她身前。
    程肆:“没事儿,别担心。”
    程术知略抬着头,冷冷看着面前这个从小被他教大的儿子,只问:“你烧的?”
    他这样脸上散去谦谦君子般的笑时,那双与程肆极为相似的眼睛渗着寒冰,好像这样才更像父子俩。
    程肆扯了下嘴角,舌尖抵着后槽牙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然而下一秒,就狠力揪住程术知衣领,一记重拳落在这个他喊了二十多年”爸“的人身上。
    身后的言柚反应不及,短促惊叫:”程肆!“
    程术知如今年过半百,论体格和力量,无论如何都敌不过面前这个儿子了。
    然而程肆也只打了那么一拳。
    他拎着程术知胸口衣领,将人猛摔在地。
    “你真的,让我恶心!”程肆低声吼道,“她是你妈,她是你妈啊!”
    程术知似乎毫不在乎被人发现他心底最深处的隐秘,表情与眼神中没有一丝的难堪与窘迫,听闻程肆的话,被扯着衣领呼吸不畅,却仍低笑一声:“是啊,她是我妈。”
    程肆单膝压制着程术知上半身,他盯着他脸上的笑,第二拳重重落在他腹部。
    程术知被打得闷哼一声。
    程肆揪着衣领让他站起来,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得不到就杀了她,是吗?”
    程术知脚下踉跄,自知打不过,反倒什么都不反抗,又或许,他本身就不想反抗什么。
    他呵笑几声,偏头吐出一口血沫。
    “我没有那么愚蠢。”程术知说,“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我得不到她,所以为此,隐藏得很辛苦呢。这个世界上,她是唯一我希望长命百岁的人,我不会杀她的,我怎么可能杀她呢……这两年你不是一点儿证据都没找到,还不相信我吗儿子。”
    “别这么叫我!”
    他粗喘着气,喉结频率很快地上下滚动,整个人都像是一根绷紧到极点的弦。
    言柚不管不顾地上前,她的表情像是快哭了:“我们走吧,走吧好不好,程肆……”
    程肆手顿了一下,却还是没有忪。
    烧掉东西的灰烬味道在空气中蔓延,没有窗户,没有阳光与风投进来,似乎更加毫无保留地在整片空间萦绕不散。
    程术知望了眼地上已经化为虚无的多年心血,到此刻情绪竟好像已然平复下来。都已经在打开电梯,看见正对着大门内场景那一瞬的暴怒,与落在程肆脸上的巴掌中得以缓解。
    他的确是个控制自我情绪的高手。
    “人的欲望与本能的产生都是有迹可循的,我无法控制自己不爱她,所以更不会伤害她,这些画,是我留给自己唯一的一处桃花源。你们怎么可以给我毁掉呢?”程术知一笑,“觉得我恶心是吗?那—— ”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言柚,缓缓道:“小姑娘,你知不知道,程肆曾经,可是差点与自己的继母……”
    程肆猝然松开手,回头转向言柚,目光中带着明显的紧张。
    然而程术知点到为止,剩下的话却没有再说。
    可越是这样,越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我没有。”
    言柚趁他松手,整个人都扑上去,将他从程术知身边拉开。
    “我没有,言柚,你信我。我没有,我没有……”
    他语无伦次地说,伸出手,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言柚牵住他的手,紧紧握住,十指相扣:“我信你,我相信你……”
    她仰头看着他,紧皱的眉,压抑的眼睛,还有浑身紧绷的模样。
    “走吧好不好?哥哥,我们不要在这里了,行吗?”
    程肆哑声:“好。”
    程术知扶着一旁的桌子,整个人斜靠着,望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相依离开。
    化成灰的余烬轻飘飘的,因为人走动带起的风也胡乱在地上飞动。
    他看了一眼,将飞动的那一小块踩在脚下。
    言柚拉着程肆回了家。
    进了门,程肆就从身后将她紧紧抱住。
    “程术知和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低声开口,嗓音沉沉,“我都是跟着程术知长大的。他和令旖是在我高中的时候结的婚,我那时候已经很少回那个家了。”
    言柚转过身去抱住他,踮脚亲了下他嘴角。
    “我相信你,其他的,你要是不想说,就可以不用说的。”
    程肆摇了下头,肩膀低下去,额头抵在言柚肩上。
    “那件事发生在我二十岁。”程肆说,“还记得当时你第一次碰了下我的手,我去洗了很久的手吗?”
    言柚说:“当然记得,那时候我可伤心了,以为你嫌弃我。”
    “没有……”程肆道,“是应激反应。那天是个节日,中秋吧好像,程术知打电话喊我回家,一家人一起吃顿饭。那时候还没有彻底和他闹僵,就回去了。”
    “睡前喝的佣人准备好的水里下了点东西,致幻剂之类的药物,我起初没有察觉,药量不大,起效也不算快。而且出现在眼前的画面,也就是些奇奇怪怪的宇宙天体和星云,可能是那天刚好在实验室待了一整个白天,还以为写论文到魔怔了……那晚快睡着时,才感觉到不对。因为那杯水里还加了些万艾可之类的东西……”他顿了下,才继续,“这东西俗名也叫伟哥,电视剧里说的□□。”
    感觉到怀里的人明显僵了下,程肆手臂用力,急说:“我本来没觉得不对劲,以为是正常生理需求,就找了片儿,自己动手解决……”
    令旖就是在那时候进的房间。
    程肆当时戴了耳机,连她是什么时候进的房间都不知道。
    致幻剂和□□的双重作用之下,他压根儿听不见。
    直到一具白花花不着寸缕的□□,骤然靠过来。
    幻觉与现实在瞬间交织。
    他看见面前令旖的脸时,瞬间清醒过来,直接将人踢下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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