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巧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 这样的活动竟然是由礼部和宣传部共同负责的, 此前那个管事模样的人竟是朝廷命官!
    李巧回想与对方接触的这短短的一个时辰,程夫人出行的一切事宜府中下人都打点的清清楚楚, 竟是未有一丝不妥帖, 刚刚楼下的百姓都在排队, 她们竟然被礼部主事亲自带着上了楼,能有这样的待遇,钱权缺一不可!
    过了约一刻钟,所有人都已入场,表演也正式开始了。
    两个身穿短打的人登上了正前方的高台,只听灰衣那人道:“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要不是我老爹有先见之明,我们一家子估计都得饿死了!”
    青衣人:“我家和你们却不一样,当初我要来燕北,我家老爷子死活不同意。”
    灰衣人:“那你们怎么过来的?”
    青衣人:“我爹固执,可我娘却是个听劝的,她让我们兄弟趁着老爷子睡着的时候将人绑了,嘴里塞上软布,耳朵里塞上棉球,头上套个布衫,我们一路将他老人家带出城,不知道有多老实。”说完自己哈哈一通笑。下面的观众想象着那时的场景,也跟着笑了起来。
    灰衣人迟疑着问道:“老爷子,如今可还康健?”
    青衣人:“每顿能吃两大碗,胃口好着呢!”
    灰衣人抹了一把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老爷子心态挺好啊!”
    青衣人叹了一口气:“你是不知道,他刚看到是我们的时候是又哭又笑的,缓过劲儿来就追着我们兄弟打啊,来燕北的一路上也没个好脸色,好在这里的大人热心,吃的住的比老家那边都要好,后来我们一家子又肯吃苦,如今这日子过的美滋滋。”
    他又转向台下的观众,好似寻求认同一般,“是不是啊,乡亲们!”
    底下顿时响起了一片如山呼海啸一般的附和声。
    灰衣人:“兄弟,你老家是哪儿啊?”
    “幽州靖安县,你老家哪里啊?”
    “我老家是洛阳的。”
    青衣人吃惊了,“洛阳竟也吃不饱饭吗?”
    “哪里没有穷人?活不下去得寻条出路啊!树挪死,人挪活!咱们啊!挪对了地方!是不是啊乡亲们1”
    他们互相逗趣调侃,还与下面的百姓互动说上两句,会场里洋溢着愉悦的气氛。
    李巧本以为是常规的歌舞表演,却没想到是这样令人耳目一新的形式。而更精彩的还在后面。
    李巧看着将世俗教化之道以这样的方式传达出来,心下赞叹,说道:“不知是谁想出这样新奇的法子,实在是令人敬佩!”
    程夫人:“自然是皇后殿下。”
    李巧顿时觉得像吞了一只苍蝇一般,脸上的敬服还未消散,僵硬着维持着笑容。
    程夫人似乎毫无觉察,她继续道:“咱们燕北,受皇后助益多矣,就是我们如今待的这处,也是殿下亲自绘制的图纸,又着人督办,否则,咱们哪有这么好的消遣?!”
    李巧看着程夫人对皇后的推崇,只能强撑着笑脸道:“是啊!”
    可她想到此前在皇后那里受到的屈辱,到底没忍住,说道:“皇后殿下确实有国母风范,只是,哎,我就是觉着,身为皇后,总要为陛下的子嗣着想!”
    程夫人将目光定在她的脸上,直到李巧有些不自在这才移开,“你说的倒也不错。”
    还不等李巧得到被认同的欢喜,就听程夫人继续道:“只是,皇上自己不想要别的女子,难道殿下还要把人往皇上的身边送吗?我观你也是熟读诗书之人,可莫要读书读傻了,咱们身为女子,最难得的是遇上一个有情有义的郎君,如果能够两个人相守着过一辈子,那才是真正的福气,哪里用得着管外人怎么说?”
    这话看似劝解,实则是敲打!程夫人和对方相处的这段时间,已经看出来这位氐族王女有些自视甚高,脑子又不大清醒,皇家的事儿哪里轮得到她来品头论足?就这路货色还妄想与皇后争宠!
    李巧自然听出了其中的意思,此时被对方这样如霜似雪的眼神看着,头脑中的那点子热度顿时降了下来。当下强笑着说:“谢夫人教诲,我只是想着皇家到底与咱们不同,是以才会这般想。”
    这时忽然想起了一阵欢呼声,李巧为了缓解尴尬,顺势向台上看去,原来已是又换了一拨人马。
    她看着下方众人满脸激动,有些不明所以。
    程夫人身边的侍女已经知机地介绍起来,“那个出场的是马大人,他可是宣传部长呢,如今他事务繁忙,只偶尔兴致来了才会登台,能看到他的表演纯靠运气。”
    她们这处位置好,是以李巧能够清楚地看清马大人的样子,对方长相也算周正,其余的也无甚特别,倒是跪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女子更吸引她,女子容颜秀美,虽只穿着一袭粗布白衣,却更加惹人怜爱,此时正满眼恳求地望着对面的华服男子,哀哀戚戚地道:“这位郎君,还请你发发慈悲,买下小怜吧!”
    女子身旁另有一人,只露出头脚,这明显是卖身葬父的戏码,只是此时更让李巧在意的是,那个女子的自称——小怜。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明白了那日未名府的那位侍者所说的话了,原来自己竟然在无知无觉中竟是被个下人给嘲讽了!?
    若不是知道程夫人在身边看着,她此时怕是要拍案而起了。
    台上之人还在继续,马郎君将小怜带回了府,马夫人对小怜十分不喜,小怜是朵解语花,哪里忍心看到恩公因为自己而家宅不宁,当下道:“看来小怜只能下辈子再报答恩公了,恩公安葬先父的银钱我会尽快筹集的。”说着就要离府。
    马郎君哪里肯让她一个弱女子就这般出府,当下呵斥了夫人,又对小怜道:“你且在这家里待着,我才是一家之主,我不发话,看谁敢动你!”
    马夫人见他如此回护小怜,当下怒道:“我看你就是被这小妖精迷了心窍。”说着拂袖而去。
    程夫人看到这里,问李巧道:“你觉得小怜接下来会如何?”
    李巧如今不敢胡乱说话,嘴上说道:“她身世可怜,能够在这府里待着,于她也是一桩好事。”心底却是在想,马夫人容不下她,她若想要活的有尊严,还是得得到马郎君的宠爱才是,如果马郎君彻底恶了马夫人,那样对她才是最好。
    程夫人:“她若是能够安分些就好了?!”
    李巧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总觉得对方的话意有所指,忽然有一丝不安。
    第一幕剧结束,第二幕再开场时,小怜已是穿金戴银,做了妇人打扮,小腹也微微隆起,明显是有了身孕,她在院中与马夫人相遇,后来不知怎地就倒在了一旁的石头上,顿时唉唉痛呼起来。
    马郎君闻讯赶来,只是孩子已是没了,小怜哀哀哭泣:“郎君,我不怪别人,只怪自己命苦!”
    马郎君认定是马夫人心思歹毒,谋害了他的子嗣,马夫人当即被禁了足,任儿女如何求情也没有松口,后来小怜还亲自去探望马夫人,只是还未进门就被拦了下来。
    第三幕中,府中的小郎君忽然得了急症没了,马夫人伤心欲绝,一病不起 ,小怜再次前来探望,已是无人敢拦,她在马夫人床前道:“我失了一个孩儿,想来是他兄长怕他孤苦,这才下去陪他作伴了吧!”
    马夫人听出了其中的意思,目眦欲裂,向小怜扑去,小怜向旁边躲去,马夫人收不住力,当即跌了个头破血流,晕了过去。
    等到她再次醒过来,一直说小怜是个丧门星,说她害了自己的儿子,小怜被怀疑也不生气,只说夫人伤心过度,怕是得了癔症。
    马郎君看妻子状态不好,宽慰道:“夫人伤心过度,好好歇息一段时间吧!”
    马夫人见郎君不信自己,只信小怜,后来竟是真的有些疯癫起来。小怜成了府中隐形的女主人。
    最后一幕,当年的事情终于败露,小怜被下了大狱,马郎君家不成家,悔恨不已!
    故事就此落幕,先前的两人再次上台。
    ……
    李巧久久无法回神,她一时觉得小怜可恨,一时又觉得她可怜,然后就听到身边之人道:“小怜年轻貌美,竟是这般想不开,径自挖空了心思往深宅大院儿里去,终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李巧再看对方,程夫人仍旧是一副出尘模样,只是先前的宽和不再,却是让人觉得有些冷漠。
    程夫人忽而又笑了,之前的那丝冷漠好似错觉,李巧听到她说:“说起来,这个故事还和我们二郎有关。”
    “府上二郎?”
    程夫人:“那日二郎下职回来,路上就有一个年轻的姑娘自卖己身,想要安葬亡父。”
    “然后呢?”
    “然后啊,二郎直接让人将那姑娘带去了收容所,如今正在那儿做活还葬父钱呢!”程夫人想到当日情景,嘴角露出一抹笑来。
    上行下效,如今皇上只有皇后一人,下面的人多少也要注意些,尤其是身为皇亲,更是要以身作则,府里已有的这些姨娘也就算了,若是再往家里带人,那不是在打皇后的脸吗?
    她似教导一般:“是否纳妾,其实全在男子,若是个爱美色的,自然会怜香惜玉,可若是能够克己复礼,就是美色当前,也能坐怀不乱,所以,找夫君一定要擦亮了眼睛。”
    李巧听她这般语重心长,有些感动,更没想到对方这般年轻,竟是已经有了个成年的儿子,一时间心绪又有些激动起来。
    她有心想要问问程郎君的情况,却也知道不好表现的太过心急,当下只想着还是先让程夫人多喜欢自己一点才好。
    程夫人将李巧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知道如此火候就差不多了,她对李巧的心思摸得透透的,想要让她知难而退,只需要再添上最后一根稻草,这个既要清高又要体面的王女自己就会受不住。
    余下的时间,两人一个有心奉承,另一个乐得看戏,一时之间,氛围愈发和谐。
    剧终人散,程夫人命车夫绕道将李巧送到她的住处,李巧感激不已。
    行到政和街的时候,一个身穿靛蓝官服的男子打马从对面而来,看到马车,他轻轻一扯缰绳,马儿就乖觉地停了下来。
    李巧本来正在与程夫人凑趣说话,忽然听到车夫唤了一声:“二郎君!”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这是去往何处?”
    车夫:“回二郎君,程夫人命小人将王女送回住处。”
    李巧听到这一问一答,心下一阵激动,她装作不经意地向马车外看了一眼,只见一个清俊的男子骑在雪白的马背上,对方可能是注意到她的视线,目光移了过来。
    李巧被他那么一看,胸腔竟似乎也跟着震动。
    只是还未等她细细体会这一腔柔情,就听程夫人道:“二郎下职了呀!快些回去吧!夫人说今日冬至,东西两府在一处吃锅子。”程夫人仍是清冷出尘的模样,只是李巧的那丝期盼刚刚萌芽,就被程夫人的话击得粉碎。
    夫人?程夫人口中的夫人是谁?!
    李巧希望自己的猜测不是真的。
    然后就听马上的男子道:“好,姨娘也快些回府才好!”随后又吩咐了车夫两句,径直打马离去。
    原来这位在自己眼中气质高华的程夫人竟是位姨娘?
    那她此前那样积极奉承又算什么?
    李巧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笑话,整个人都一副倍受打击的模样,她颤抖着声音问:“你,是姨娘?”
    程夫人没有说话,只拿那双冰雪般剔透的眸子看着她。
    这就是承认的意思了,李巧不明白,为何她明明是位姨娘,那些人却要称呼她程夫人,还对她那般恭敬。她这样想的,也这样问了。
    “哦,因为府上的五姨娘是皇后的生母,她被人尊称一声梅夫人,我们其他人出来,也就都跟着沾光了!”程夫人说的不以为意,于李巧来说却宛如晴天霹雳。
    她深深觉得,自己和皇后犯冲,就连皇后的娘家人也俱都是她命里的太岁。李巧失魂落魄地下了马车,就连基本的礼仪也维持不住。
    静雅斋是段家的,大燕商行的东家是段皇后,文化广场是皇后着人督办的,她还真是主动送上门给人看笑话啊!说不得这事儿就是皇后娘家人看她不顺眼在故意让她出丑。
    香草也看出了知道事情不对,她不敢出声,只是默默地扶着主子向前。只是她到底年纪小,不一刻就被对面的两人吸引了目光,脚下的步子难免就慢了下来。
    李巧感觉到香草的步调变化,她正想要训斥两句,然后也看到了对面的两人,那是之前上台表演的马郎君和小怜,两人走在一处,虽然并没有特别亲昵的动作,可是只要是长眼睛的就都能看出来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她现在已经认定今日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被人设计好的,直觉这里面有问题,当下就给香草使了个眼色。
    恰巧此时旁边就有一个挑担的商贩,香草将他拦住,一边挑拣着担子上的头绳绢花,一边询问道:“我此前在广场看了一场表演,刚好有那两人,他们是什么关系啊!”
    商贩看向她手指的方向,看她穿着又与本地人不同,就知道她们是新来的了,当下解释道:“那是马大人和他夫人。”
    主仆二人十分震惊,香草脱口道:“不可能吧!马大人竟让他夫人如个戏子一般抛头露面?”
    商贩看了一眼周围,神秘兮兮地道:“这您就不知道了吧!他夫人原本叫豆绿,是幽州送来给皇上的,只是皇后压根没让她们近陛下的身,听说连面儿都没见过,后来看她们年纪到了,就都放了出来,那时候宣传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豆绿有些天分,马大人就把她招了进去,后来两人日久生情,就成了亲,如今豆绿已经改名叫窦玉了。”
    商贩说完还一脸赞叹,“这人啊!还真是需要那么一点子运道。”
    他看面前的姑娘没有继续挑选的意思,遂道:“承蒙惠顾,一共是二十一文。”
    香草掏了铜板,默默地接过对方送到手上的头绳绢花。看着主子的脸色,沉默半晌后,终于还是说道:“主子,要不,咱们还是回关中吧!”
    段皇后,程夫人,段二郎,小怜,豆绿。
    一个个身影在李巧的头脑中闪现,她只觉得自己的尊严被按下地上踩踏,更可笑的是,这还是她主动送上门儿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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