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不过一个周左右,再听到周屿白熟悉的声音,林项北发现自己竟生出一点恍惚。
    林项北没回答,周屿白那边又稍显急促地低低叫了他两声。
    “林项北,说话。”
    他无知无觉在院子里坐了不知道多久,冻得有些呼吸不畅,声音听上去有些闷闷的。
    他安静地仰起头看着蓝蓝的天,无意识地笑起来。
    林项北将手机放到耳边,很轻但很清晰地开口。
    “周屿白,我想你了。”
    第171章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 林项北看着朝天空伸出枝桠的树枝,语气平和,那些藏在心里从未跟任何人提及的过去, 好像终于结痂,能够不回避地挖开,然后放任它痊愈。
    或许是紧绷的情绪彻底放松下来,或许是本以为会再次失去的人被拉了回来,让林项北知道,不是每次都会迎来同样的结局。他慢慢开口, 将最大的心结,用最平稳的口吻说给信任的人听。
    好像把压在心里的郁结说出来,就能够真正放下,让它成为过去。
    “直到小学三年级以前, 我爸每年夏天都会带我去游泳馆,大多是一两个小时, 也有一待一整个下午的时候。”
    林爸很喜欢游泳,经常带林项北去,而林妈小时候有溺水的经历,从来不会一起去。
    林妈是药物研究人员,工作忙,林爸做小生意,能自由支配的时间多,常常一时兴起就带林项北跑到游泳馆去消磨时间,林妈打电话联系的时候,十次里面有两三次没人接。
    每次林妈抱怨打电话联系不上这回事, 林爸总是左耳进右耳出,还会在林妈念叨的时候, 偷偷朝林项北做鬼脸,逗得林项北想笑,导致被林妈抓包,好气又好笑地瞥着林爸摇头。
    林爸总是据理力争,觉得一共就游一两个小时,接不着也不耽误事,手机放储物柜里当然听不到了,用防水袋装了随身挂着又不得劲,又不是故意不接,没当回事。
    就是因为这种不注意的小事,林爸没能接到林妈最后一个电话。
    意外就是完全无法预料,才会被称作意外。
    林妈意外出事,昏迷前意识不清,强撑着挣扎打给林爸,想最后说两句话,却没能接通。
    那天林爸在游泳馆待到晚上六点,冲完澡拿出手机拨回去时,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
    林项北还记得那时候林爸朝他耸耸肩,笑着说怎么办,你妈好像生气了。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林项北已经不记得是怎么度过的。
    家里终日灯也不开,林爸原本烟酒都不沾,却开始终日酗酒,抽完的烟盒丢得到处都是。窗帘再也没有拉开过,每次林项北想拉开窗帘让阳光进来,想让阳光让林爸振作,林爸都会发火。
    林爸原本是脾气最好的人,任何时候都笑呵呵,被人骗了也不生气。
    林项北尚且不到十岁,他给不了林爸安慰,哪怕他再聪明,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接受妈妈突然某一天就不在了,而爸爸好像也在那天下午之后彻底消失。现在眼里满是红血丝,胡茬发白的人,好像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会笑着胡乱抱起他往半空中抛举的人。
    林爸不能接受这种可笑的意外,不能原谅自己的疏忽,他的时间停留在了那个下午。
    明明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去一趟游泳馆,明明林妈抱怨过好几次去游泳馆打电话不接,明明……
    他接受不了,走不出来。
    为了林项北撑了一年不到,林爸选了一个对自己来说最残忍的方式,去找林妈团聚。
    他走进了郊区的一条河,再也没有回来。
    林项北还太小,这一切他并没有亲眼看到,最开始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林爸也不见了。
    姨妈把他接过去住,对他很好,甚至比先前林爸林妈对他还要细心照顾,会时刻顾及他的情绪。他又有了家,只是他很清楚,现在的家人很好,却始终是不同的。
    有时候林项北会自己跑回原来的家,但他没有钥匙,敲门喊爸爸妈妈,也永远等不到回应。
    可是他实在想念,想念到晚上会闭不上眼睛,会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撑到半夜,直到困到无法什么都无法想起,才迷迷糊糊睡着。
    于是他很多时候会闷不吭声跑到曾经的家门口,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门外发一会儿呆。
    姨妈总是能猜到他在哪里,总是会来找他。
    姨妈的怀抱总是很温暖,她会从后面环住他,念念叨叨说我找了你好久,红烧排骨都要凉透了。
    不知道第多少次被姨妈拎回去,林项北终于拽住她的手,仰起头告诉她,他不想再吃红烧排骨了。
    明明应该听上去不讨喜,姨妈愣了一会儿却笑了,还笑得很开心。她爽快地拍拍林项北的后脑勺,说行行行,糖醋排骨可以吧?
    林项北当时的表情一定很有趣,不然姨妈不会一路上都在闷笑。
    “他以前跟我说,’不要总是挑战极限,做任何事都要留有一线,不能放任自己到潜在的危险位置’。”
    林项北垂下眼看着地上的落叶,失去生命力后太过干瘪,被路过的人踩得粉碎。
    “我一直都记得,从那之后再也不练潜水。”
    “可是他为什么自己却做不到。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选择。”
    林妈林爸都是很好的人,可他们的结局却不是。命运捉弄,只将其归结为“意外”。
    电话那头没有说话,只是很认真在听。
    周屿白知道林项北其实不是在问他,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现在我不再想问为什么了。”
    林项北陷入在过去中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占满了他现有生命的二分之一,现在他终于可以放下沉重到令他想要逃避的曾经,向前走去。
    还好,于年年的结局不同。
    这一次,不会再失去重要的人。
    三言两语讲完的过去,林项北花了十年才渐渐释怀。
    周屿白安静地听,终于明白那时候林项北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他能从对方平淡的叙述中,感受到从那时延续到现在的痛楚。
    周屿白沉默了许久,才轻声开口。
    “都过去了。”
    “你现在有我。”
    林项北放松地靠在长椅上,看着麻雀飞过树梢,闭上眼睛笑起来,认真地“嗯”了一声。
    年前,于年年终于可以出院了。
    林项北说好要陪她一起过生日,带了蛋糕接她出院,但于年年暂时还不能吃,只能看看。但以后等她痊愈,就可以随时买来吃了,倒也不至于太过遗憾。
    师南知道林项北这些天精神肯定紧绷,通话也能察觉到状态比行程最忙的时候更显疲惫,让他不必急着归队,延了他几天的假,让他在家过年。
    春节前后几天,星源企划难得做人,给全员放了假期,各自回家过年。
    成员们各回各家,在群里热热闹闹发消息,没断过联系。话最多的边南一倒是不怎么冒泡,不是他不想说话,是他一上线就会被队友们不客气地群起而攻之,一顿口诛笔伐地教育,高考还有几个月了,不能给nebulax丢人,再不去学习就把他从群里暂时踢出去。
    老幺傻乎乎地信以为真,生怕周屿白把他给踢出群,连窥屏也没机会,一连数天都没冒过泡了。
    林项北往年都是在姨妈家过年,现在他想,这些年已经打扰姨妈一家太久了。于年年好不容易出院,应该让于年年一家三口一起久违地在家里团聚几天,暂时不打算打搅她们来之不易的生活。
    他给于年年包了大红包,又给队友们要地址寄了过年礼物,回了很久没回过的家。
    钥匙在他成年的那天,姨妈就还给他了,但这些年林项北反而逃避般不想回去,再回去的时候,每一处地方都熟悉又陌生。
    公司放全员年假当天,林项北要了队友们的地址寄礼物,周屿白也问了他现在的住址,说要回寄年货。
    年假是提前三天放的,人性化的算上了路上的时间,确保不会错过大年三十一起倒数。
    林项北没多想,以为周屿白放假第一天就直接回家了。
    他在家里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做了简单的大扫除,不然到处都是灰尘,走到哪里都想打喷嚏。
    接到电话的时候,林项北刚洗完澡,正累得窝在沙发里发呆,完全放空中。
    林项北:“喂?”
    周屿白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像是在密闭空间里一样,听上去有些发闷。他一如既往的单刀直入,言简意赅:“林项北,往窗外看。”
    林项北反应了半秒钟的时间,胡乱地踩上拖鞋,跑到客厅的小阳台边上往下看。
    这个楼层高度,其实没办法看清楼下来往人群的模样,但周屿白太显眼了,一眼就能确定是他。
    不是因为高挑,高度相隔太远,再出众的人轮廓也会模糊不清。
    林项北之所以能一眼认出周屿白,是因为街道上站着一只格格不入的霸王龙。
    去年的打歌舞台上,有一场是全员扮作卡通人物,穿了玩偶装,而周屿白当时就是一只霸王龙。
    那时候周屿白很不情愿,林项北看到这套霸王龙装扮却一直在笑。
    没想到周屿白一直记得。
    人来人往的街道中,谁也想不到,霸王龙套装里的人是周屿白。帽子换成了头套,遮住了脸。
    周屿白穿着霸王龙套装站在楼下,扶着脑袋抬起头,朝他挥了挥爪子。
    林项北打开窗户,寒风灌进来打在脸上,却感觉不到寒冷。
    他看着霸王龙有点笨拙地举起一个牌子,努力去辨别上面写了什么。
    [你欠我一张空头支票]
    看清这几个字后,林项北忍不住想笑。
    毕竟现在的周屿白不是很酷的队长,而是一只脑袋大大,尾巴毛茸茸的霸王龙。
    电话一直没有挂,周屿白大概是用脑袋很费劲地夹住手机,跟他确认:“看到了吗?”
    林项北很配合地老实点头:“看到了。”
    于是楼下的霸王龙,费劲地用大爪子巴拉了两下,总算揭开最上面的纸,露出下一张。
    [不限范围,不能反悔]
    林项北:“嗯,我保证。”
    霸王龙又继续撕掉上面的纸张。
    [那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家过年,对吗?]
    “……”
    等在玩偶服里的周屿白也不着急,冬天穿玩偶服比夏天要舒服很多,不会汗流浃背,还有一定的保暖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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