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所有的高兴和激动,都融在这个无声的吻里。
    *
    而尽职尽责的皇后御侍总管珑缠,在皇后站起身来的时候,就朝宫侍们打了个手势,落下了龙帐四周的帷幔——尽管帷幔并不密实,但聊胜于无。
    待皇上扯过大氅,她悄无声息地带着宫女和宫侍离开了龙帐。在龙帐外,与伺候的德忠相视一眼。
    皇上的掌印太监,十二监之首,欣慰地向珑缠点了点头。
    *
    登高宴上的切磋,三日过后就化成了一折短戏《不让须眉》。这是长离居士在写完《相思骨》之后,时隔多年,写的第一出新戏。
    云音班开演之后,立刻传遍了都城的大街小巷。
    消息传到薛玉润耳中时,她放下手中育婴院的筹办计划,从珑缠手中接过了《不让须眉》的戏本,对照着回想了一番登高宴上的场景。
    长离居士果然厉害,戏出的这么快,戏中人与场景,跟真实的如此相近,薛玉润都要怀疑他是一边看一边写的了。
    薛玉润重温了一遍登高宴上听闻蒋山长夺魁的喜悦,感慨万千地问一旁的楚正则:“陛下,你说,若是我当年在巾帼书院读书,会怎么样呢?”
    楚正则正在反复翻看一本奏折,这本奏折是状元云远辙有关治水的详细论著。听到薛玉润的问话,他毫不迟疑地答道:“会哭。”
    他的语调笃定而坦率,说完,还随手翻过一折。
    薛玉润:“……”
    虽然她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儿时那样跳脱和天马行空的性子,要是在蒋山长门下,的确会很难熬,会哭也说不定。
    但楚正则说得也太笃定了吧!
    薛玉润不服气地嘟囔道:“瞎说。我才不会哭。”
    “是吗?”楚正则从奏折上移开视线,好整以暇地伸出手,很有要历数薛玉润哭鼻子的经历,并辅以计数的架势。
    青梅竹马的旧账,那可真是三天三夜也翻不完。
    薛玉润伸手搭在楚正则的掌心,遏制他蠢蠢欲动的手指:“陛下,我如果从前哭过的话,没准在准备您生辰礼舞蹈的时候,也会哭。哭了,就容易不想跳。您说,是不是?”
    一个“您”字,已将“威胁”二字彰显得淋漓尽致。
    楚正则收紧手,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低笑道:“你何曾哭过?不都是被沙迷了眼睛?”
    “这还差不多。”薛玉润满意地点头:“如此,我才能安心起舞嘛。”
    楚正则看着她脸上小小的得意,轻笑道:“不如,现在就去床上排演一二?”
    薛玉润拿起育婴院的筹办计划,竖在楚正则的面前:“不行喔。”
    薛玉润挪开册子,“遗憾”地眨了眨眼:“我得趁着万寿节前,借长离居士的东风,赶紧推出育婴院。若是迟了……”
    她顿了顿,微微侧首,叹息一声道:“陛下,没准就真被你说中了。我会哭的。”
    楚正则:“……”
    好记仇的小狐狸!
    *
    不过,楚正则的忍耐和薛玉润的辛劳获得了回报。
    钱宜淑配合薛玉润,借用《不让须眉》这出戏引来的东风,以受此激励为理由,欲为教习先生。
    眼见有人想打破不成文的规矩,世家贵胄的妇人圈里,一片哗然。
    在固守不成文的规矩这一方,以孩子无人照顾为由,力图西风压倒东风之时,薛玉润放出了创办育婴院的消息。
    第91章
    听到育婴院的消息, 一向恪守陈年旧规的中山王坐不住了。
    巾帼书院最初本就是由孝惠文皇后资助而成,育婴院办在巾帼书院内,想也知道里头是谁的手笔。
    中山王与中山王妃入宫觐见太皇太后、许太后和薛玉润, 行礼之后, 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太皇太后,允许成婚生子的妇人当教习先生, 实在多有不妥。一个育婴院, 如何能取代才德兼备的母亲?”
    太皇太后不置可否, 而是看向薛玉润:“皇后以为呢?”
    薛玉润早有准备。
    她拿出一份名册,让珑缠交给中山王和中山王妃:“叔祖担心,孩子无才德兼备之人抚育。所以, 育婴院招收的教习先生,按巾帼书院的教习先生选拔为标准。此外, 再辅以宫中精心挑选的教养嬷嬷。”
    中山王妃叹道:“娘娘的心意是极好的, 只是, 德才兼备的教习先生到底不是母亲。孩子年幼, 离不得熟悉的人。”
    “叔祖母所言甚是。”薛玉润颔首道:“所以, 育婴院允许每个孩子带两名随侍,包括乳母。一应孩子常用的物什, 皆可自备。”
    薛玉润说着,点了点手边的几卷画轴, 宫女们便依次,将画轴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这是育婴院在巾帼书院的选址, 离教习先生的休憩之所不远。教习先生下课之后,随时可以去看望自己的孩子。”
    中山王妃仔细地打量着这些精细的画卷。它们有的标出了选址, 有的则仔细描摹出了育婴院内的场景, 标注出不同的区域。
    薛玉润轻点第二幅画轴上的一间暖房:“除了教习先生外, 每日,四位就学孩子的女性亲眷可以来看望孩子。”
    薛玉润顿了顿,笑道:“淑柔长公主已经跟本宫约好,会陪着孩子来育婴院。”
    中山王妃一震。
    这些设计,固然可以消弭孩子的陌生感,以及亲眷的不安。但她很清楚,它还有另一个巨大的诱人之处——
    世家勋贵的妇人便罢了,但是对于家世寻常的人家而言,她们很难获得大宴的请帖,却能通过去育婴院看望孩子,而获得更好的交际机会,比如,跟淑柔长公主攀谈。
    她能想到的事,其他的人一定也能想到。
    而皇后,只需要一个机会。
    只要有一家人,肯为教习先生的裨益,支持自己家中成婚的妇人当教习先生,那这个所谓的不成文的规矩,就能不攻自破。
    这些太皇太后都看过,她神色悠然自得地抿了口茶。
    许太后的神色就很复杂了。她看到这些画轴和书卷,不由得回想起了当初,她反对薛玉润在静寄山庄太清殿养狗时的场景。
    那时,薛玉润也如今日这般,有条不紊地列出了她所有的计划。
    许太后看了眉头紧锁的中山王,以及神色怔然的中山王妃一眼,心底好笑又感慨地叹了口气。
    ——他们终会如她一样明了,他们面对的薛玉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中山王和中山王妃一时都没有说话。
    但并不妨碍薛玉润继续道:“若是您担心孩子的身体。一来,育婴院的开办时间与巾帼书院相同,避开寒冬与酷暑,避开疫病多发之时和恶劣的天气。”
    “二来,本宫已命太医院小方脉科派两名太医,轮流驻守育婴院。由太医指导调配膳食,并且在每日上学与放学时,替育婴院的孩子把脉,确保他们身体康健。”
    薛玉润指出了太医驻守的房间,珑缠则适时地让宫女把一沓膳食方子呈给中山王和中山王妃看。
    太医难请,就连许门下令这样高的官职,当初突病,皇上命太医去问诊,也昭示着“恩赏”。更不用说门第次之的人家。
    哪怕只去一天育婴院呢,能得太医把脉说个平安,也好啊。
    更何况,如此一来,既能防止生病的孩子入院,中途也能及时处理突发的病症。哪怕事后孩子归家生病,太医依照先前的脉案继续给孩子问诊,也没人能怨到育婴院头上,没准还会感恩戴德。
    中山王看着那一沓厚厚的膳食方子,立刻就明白太医院对此事的态度。
    对太医院小方脉科而言,育婴院提供了师父带徒弟实践与观察的机会,中间无事时,还能看医书辩方,没什么坏处。太医院想必是欣然应允,积极配合。
    中山王下意识地问道:“若是来者众多……”
    他话才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许太后抬起杯盏,掩下自己唇边的笑——才过了多久,中山王所担心的,已经是来者众多该怎么办了。
    “您放心,育婴院暂时并不完全对外开放。”归根结底,薛玉润设立育婴院的初衷,是为了打破教习先生的限制:“除淑柔长公主是育婴院的山长外,育婴院主要供给巾帼书院的教习先生。她们的第一个孩子可以免除束脩入学,其余孩子可以减免一半的束脩入学。”
    “除此之外,依巾帼书院对教习先生的考评,上优者可得一个推荐入学的名额,给亲朋好友的孩子。”薛玉润解释道:“如此一来,人数并不会太多。”
    上优难得,但只要有孩子在育婴院,那么其他的女性长辈就能有机会去育婴院。
    就如在巾帼书院当女先生,可以给家族的其他女子带来巨大的声望一样,为此,自有人会鼎力支持自家成婚的女眷去当教习先生。
    反正,横竖都不亏。
    薛玉润甚至都不需要她们真的能通过教习先生的选拔,只要有人参加选拔,她最初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而这育婴院,可以在之后的时间里,慢慢地完善、扩大和推广。
    薛玉润说罢,温和地问中山王和中山王妃:“叔祖,叔祖母,也不必担心教习先生顾此失彼。蒋山长都能在登高宴上夺魁,可觉得还有不当之处?”
    中山王皱眉道:“从前素来没有成婚的妇人为教习先生的规矩,皇后又是何必多此一举?”
    “礼典之中,也没有不许她们为教习先生的规矩。”薛玉润认真地道:“若论从前,从前甚至连巾帼书院都不存于世。”
    ——她的意思昭然若揭:难道中山王要问孝惠文皇后,当初为何多此一举吗?
    那是不可能的。
    中山王和中山王妃对视一眼,一齐看向许太后:“不知太后娘娘可有什么想法?”
    许太后的笑容差点儿僵在脸上,这两个祸水东引的老家伙。
    许太后放下杯盏,和蔼地道:“本宫以为,皇后处事周全,十分妥当。是故,本宫还赠金以资助育婴院。”
    许太后笑了笑:“中山王府,可要多添一笔?”
    中山王和中山王妃:“……”
    中山王面有不忿之色,但楚正则踏着万岁声而来,温声说了一句话,彻底打消了他的念头——
    楚正则问:“中山郡王世子不耐定北苦厄,忧思成疾,请旨回京。叔祖、叔祖母,可欲朕下旨,提前召他回京?”
    *
    是日,皇上下旨,言明中山郡王世子深有悔愧,是故提前招他回京,与中山王共享几年天伦。至于中山郡王和中山郡王妃,在皇上大婚之后,就已经离开都城,返回封地。
    许涟漪一听说这个消息,就入宫觐见许太后。
    回许家时,正巧遇上了刚刚陪完长乐县主回家的许鞍。
    “妹妹入宫,所为何事?”许鞍试探地问道。
    然而,以往在他面前乖顺隐忍的许涟漪,笑容透出了几分冷意:“替我自己,争一个前程。”
    许鞍心里一咯噔:“妹妹说的哪里话,你的前程自有父兄考量,何须你自己去争?”
    许涟漪笑了笑,似牛头不对马嘴地道:“大哥哥还记得那年乞巧宴吗?庆丰赌庄的赌局,二哥哥一直以为是三哥哥在陷害他。但是有几处疑点,却怎么也解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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