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序掐着腰笑说:“行, 你年纪小,难免年轻气盛。”
    青白似乎不大满意槐序说他年纪小,语气不善道:“我年纪不小。”
    槐序耸了耸肩:“年纪小, 脾气还大, 就算是年少轻狂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再说,小心把自己的小命给狂没了。”
    青白冷着脸,不再搭话。
    槐序哼哼一声:“年轻人火气可真大。不过看在你我有共同敌人的份上, 姐姐我一定救你。你放心, 你身上不管是内伤还是外伤,姐姐都一定帮你治好。”
    他年纪虽小,但看人的眼光却不错,青白此等小人就不应该在九幽耀武扬威。
    末了, 槐序看他满身的伤,又是一个人行动, 难得的生了些许恻隐之心, 于是劝了他一句:“你今日是运气好, 青白那厮不和你计较,你才能侥幸捡回一条命,他若真下了狠手, 你此刻可已经去阎王那儿报到了。以后再看不惯他也忍着点, 保命要紧, 有什么事来日再说,听见没?”
    青白仍旧不吭声。
    槐序瞅他一眼, 暗自嘀咕:“小小年纪傲得咧。”
    槐序气得揪起他耳朵,像个恨铁不成钢的大姐姐关心弟弟:“你记住没?倒是给我吭一声啊。”
    青白闷闷的, 不大乐意道:“听见了。”
    槐序将青白带回去替他治伤, 他身上的剑伤都不算严重, 仅是外敷膏药便能治好,只是他的内伤却耗费了槐序好些精力。
    出于感激,青白便将身上的清心宫铃送与槐序。
    青白身上的伤治好之后,槐序逐渐也开始忙起来,暂时顾不上青白死活。
    就这样,青白在槐序那儿一呆就呆了大半年,等槐序忙完回过神才想起来青白已经不声不响在她那儿待了有大半年时间。
    可她竟也不讨厌他的存在,反而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自己府上多了这么一号人物。
    慢慢的,二人之间生出一种诡异的默契。
    青白从不提离开的事,而槐序也不主动赶他走。
    那段日子青白偶尔也会帮槐序跑跑腿。
    起初槐序交代给他的都是些简单的事情,好比教训教训她手底下那些不听话的魅,再或是让他去抓那些暗暗投靠天族,出卖本族人的魅。
    时间一长,青白对于魅族的事也开始得心应手,便是在这时,槐序开始交代青白处理一些真正重要的事,一些关于魅族反抗天族,颠覆青白统治的计划。
    天君圣寿那一日,槐序按照原定计划,趁着青白那群人忙着庆贺天君圣寿疏于看管九幽城门之际,带上人马兵分两路,一路直奔城门力求突破并在外围驻扎,切断外援,另一路则直奔青白府上。
    擒贼先擒王。
    如此,才能让控制九幽的整个天族自乱阵脚。
    那一日的所有计划都进行得很顺利,他们顺利攻下城门,也顺利拿下青白,只是她还来不及庆祝,她计划中唯一的,也是她从没料想过的变数出现了。
    槐序占领青白府邸,亲手绞杀那位威名赫赫的青白神君后,她便发现阿丰不知所踪,但彼时她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全然顾不得阿丰,是以便没有去寻阿丰的下落,而只是忙着庆贺攻城之喜。
    槐序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日他们犹如过江猛鬼一般将青白府邸扫荡一空,当她准备出府与城门处的兄弟们汇合之际,怎知外间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肃杀声。
    顷刻间,她便看见九幽的天彻彻底底变了颜色。
    九幽本就是永夜,可此时此刻,那些被斩杀的魅却化作一团更大,更深的乌黑气体迅速笼罩九幽,将漫天星辰遮了个严严实实。
    槐序匆匆赶往府门,但见青白一身劲衣,身后跟着众多天族将士,魔族将士,还有……妖族将士。
    眼前这位青白神君何其眼熟!
    槐序如遭一记闷雷,她迟疑道:“阿丰。”
    却只听见阿丰……
    不对,是那位冷酷无情,恍如夺魂索命的黑白无常的青白神君冷漠扫她一眼,右手轻轻一举,朱唇轻启吐出三个字:“给我杀。”
    刹那间,万箭齐发,魅族之人一个接一个被索魂箭射中,瞬间灰飞烟灭。
    那一夜,九幽近一半的魅族都被围剿于青白府邸,哀嚎声更是遍布九幽每一个角落。
    九幽的夜比过去千万年来的任何一个夜都更黑,也更为漫长。
    便是在这一夜九幽近一半的魅都消散于无形。
    那一夜当除了她之外的最后一只魅被青白手下所斩杀的那一刻,青白那双比夜凉,比冥府还阴森可怖的眼睛终于落到了她身上。
    彼时她身上全是伤,鲜血淋淋。
    一如她初见阿丰时他的模样。
    槐序自嘲似地笑了一声,绝望地看着青白,喃喃自语道:“你骗我?”
    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他陪她修炼,为她洗手作羹汤,原来都只是做戏?
    原来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在骗她!
    受伤是骗她,厌恶青白是骗她,说一直和她待在一起更是骗她!
    槐序抬头看了看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那一刻,她觉得九幽这片天是真的永远都不会亮起来了。
    这一夜,魅族死了那么多人。
    他们每一个都是因她而死,因她大意轻敌而死,因她盲目轻信青白而死,这些人身上流出的每一滴血她都有不可逃避的责任。
    槐序目光凌厉,她死死瞪着青白,仿佛盯着一块毫无生气的死肉。
    话不多说,槐序凝聚周身所有灵力,不惜一切代价也势要将青白拖入死地。
    旁的人,她暂且可以不管,但今日青白必须死。
    槐序带着凛冽劲风划破沉寂夜色如一道闪电般快速闪到青白跟前,与他近身搏斗。
    其实她不是青白的对手。
    这一点,她亦深知。
    她与青白匆匆过上的这几招,一招一式,青白都留有余地,并没有置她于死地的想法。
    若是换了从前,换了别的人,她必然要动怒。
    因对方看不起她而恼怒,但此时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那便是杀了青白。
    因此青白一招一式留有余地,于她而言反而是一种好事。
    只是她到还是小瞧了青白,高估了自己。
    他二人过了数百招,她却还是没能伤青白分毫,而青白则是有意留手,不愿意伤她分毫。
    到了最后,她委实没了办法,只好盘算起以自爆内丹的方式和青白拼一个玉石俱焚,但她来不及将这个想法付诸行动,离野便已经从天而降。
    离野一出现,青白所有的注意力便都被他所吸引。
    他一面既是纳罕他竟不知九幽还有如此厉害角色,一面也是出于争强好胜的心,想将离野踩在脚下,证明他的厉害之处。
    槐序被离野送到角落歇息,周围的天族之人皆看出来青白神君有意留她性命,故而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守着她,却不近身。
    她最后是怎么逃出青白府邸,她已经记不清楚了。
    她只依稀记得,离野与青白正是难分伯仲之际,离野忽然有了片刻的分神,因而被青白瞧出了他攻势中的破绽,进而被青白所伤。
    离野渐露败势,他亦无心恋战,飞身冲向槐序,带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青白府邸。
    紧接着,离野将她送出九幽:“你走罢,再也不要回九幽。”
    离野从来不管她做了什么,但今夜九幽死了那么多人,他便是再不管事,也断然容忍不了此事。
    何况今夜因槐序而葬送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她在九幽也无法立足。
    所以离野让她离开说到底也是为她好。
    槐序急忙追上他:“你去哪儿?离野,和我一起走吧。今夜你现身,已然被青白盯上了。”
    从前离野从不肯在人前露面,似乎有意隐瞒什么,所以九幽魅族所有事务都是由她经手去办。
    离野:“我不走。”
    槐序拦住他,苦心劝他:“可你现在受伤了,你回去就是死路一条。我不管你这些年到底在等什么人,可再重要的事也没有自己的命重要不是吗?离野,你相信我,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杀了青白,会让一切好……”
    离野冷着声:“够了!今夜死了那么多人,还不够让你清醒么?你以为你对付的就只是天族青白而已?你对付的是整个三界!你明不明白?”
    槐序怔然:“……”
    离野指着城门之上层层叠叠的人魔妖各族将士漠然道:“仅凭你我之力,如何撼动偌大一个三界?”
    槐序听不得离野这样不战自败的丧气话,她怒道:“所以你的意思,我们魅族就只能活该等死是吗?”
    不管魅族面对的是青白,是天族,还是三界,哪怕是拼个粉身碎骨,她都要尽全力一试,她不能再这样窝窝囊囊在九幽生活,仰人鼻息。
    离野叹息道:“你走罢。”
    槐序的心事,他并非不知情,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一心只想着找九真,渐渐疏忽了槐序,才让她一错至此。
    让魅族输得如此惨烈。
    “好,离野,你最好给我好好活着!好好看看我是怎么让魅族自由行走于偌大天地之间!”
    槐序甩开衣袖,大步流星离开。
    这几百年来她奔走于天地之间,苦心寻找让魅族摆脱天族,摆脱三界的方法。
    终于,那日在余生谷当她亲眼看见裴九真一行人掉落剑冢之后,她发现那深不见底的剑冢竟暗藏乾坤。
    剑冢两侧隐隐有水雾涌动,而水雾之后似乎就是东海。
    九幽余生谷竟直通东海海底!
    可裴九真那些人却不曾发现这一点。?
    第五十七章
    这几百年以来她走遍三界, 走遍千山万水,每一次日升月落,每一次午夜梦回她脑海里全是死在青白府邸的那些魅, 她一闭上眼睛, 眼前全是奔腾的血水,再一睁眼,眼前又全是那些人被青白一掌劈了个灰飞烟灭的画面。
    她便是这样在三界流浪了上百年。
    于九幽而言她是罪人, 所以她回不去, 可对于三界而言她又是异类,天地之大,根本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虽然青白给了她清心宫铃以便她遮掩魅族气息,但为保险起见, 她也从不敢在同一个地方逗留过长时间,以免暴露自己行踪。
    这几百年来, 青白却从未停止寻找她的踪迹, 但也多亏了青白送她的清心宫铃掩藏了她的气息, 所以那几百年她一直都安然无恙地在四海之内自由来去,既没有青白找到,也没有被的别的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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