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鼻子发酸,低声说:“可我想要个女孩。”
    “那我们就再生个女儿。”他眼睛比昨夜还明亮,脸上没有一点疲惫的迹象,伸手又将她抱过来,在她光滑微凉的皮肤上抚摸着。
    “只要你能生,生一个足球队都没问题。姨妈肯定得高兴坏了……”
    “当我母猪呢?”
    “没,你就是我一个人的小猪……”
    ……
    ……
    ……
    离开芭提雅的前夜,热情好客的邻居邀请他们去当地最著名的玩乐消遣圣地“彼得堡”。
    “彼得堡”在当地享誉盛名,对于普通人来说,它只是一间金碧辉煌的k厅夜总会,而对于来自世界各国出手豪阔而又不愿意曝光身份的豪客来说,这里还是绝佳的赌场,兼有刺激有趣的附属娱乐项目。
    盛情难却,陆铮和素问虽然对赌博没有丝毫兴趣,却不能不尊重当地人的乐趣。
    邻居热情的为他们换了筹码,筹码不多,仅供小赌怡情。
    在这里,有许多肤色各异的人围在老虎机,饺子机,或百家(蟹)乐等传统项目的周围,等待时机,下注,期盼着满载而归。
    二层是包厢,赌徒们可以四人一桌或是捉对厮杀,用镶金边的扑克或缅甸玉石精致的麻将和色子,独资上不封顶,有宿怨的仇家赌上性命也可以,有人专业的善后。
    三楼是夜总会,香槟喷泉长年流淌,文艺表演中穿插sm游戏,还有美娇娘在橱窗里微笑,等待手气颇佳的客人,体力不支,还有药物助兴。都知道的,地球的这个地方,有世界上品质最好的罂粟花。
    金钱,美人和毒药:这些是快乐凭空而来的源泉。
    这里来源已久,一九八九年的时候,突然有了一批“新俄罗斯人”,手里拿着大量的现金想要寻找被禁锢已久的乐趣,却没有自由的身份,不能随意的通行东西方,这个地方应运而生,名字叫做“彼得堡”,是要客人们“宾至如归”:像这里所有的植物一样,它这样吸纳了第一笔金而后茁壮生长起来。
    当局政府稳定并有了初步发展以后,来这里的客人不再单一是俄罗斯人了,远洋而来的商人旅客甫一登陆,便要寻找快乐,他们成了新的更为重要的客源,当然,还有来自东方的黄皮肤的中国人。
    所以侍者见到他们便说熟练的汉语,素问也就见怪不怪了。
    当然,特殊的服务只对特殊的人群开放,如他们这般“散客”,是无缘见识到那些刺激的项目的。
    素问本就心事重重,意兴阑珊,在轮盘上连输十几盘,直接输光了所有筹码。之后便只能干瞪眼在那里看别人玩。她本来对赌博并不感兴趣,但任何人连输十几把,总会心有不甘。
    陆铮见她无聊的紧,于是拿出自己筹码,刮刮她却要能挂油瓶的小嘴:“我帮你赢回来,不许再撅着嘴了。”
    素问将信将疑。
    轮到陆铮押大小的时候,果真一中再中,手气顺风顺水。
    素问贴在他耳边问他:“有秘诀吗?”
    陆铮侧头对她笑:“哪有什么秘诀,就是个概率学而已。”
    “讨厌。”她嗔他一眼。他这是在暗讽她数学学得不好吗?
    陆铮每次押的都不多,但从未失手,很快,这个连赢了数十把的小伙子成为了这一桌所有人的注目点。
    陆铮拉着素问要走,素问不明所以。
    他压低声音说:“别赢太多了,树大招风。”
    可素问只是看他玩,也想一试身手,于是讨好道:“就最后一把,全部梭哈,输光了就算了,正好回家洗洗睡了。”
    陆铮拿她无法,只好任她把全部筹码梭哈。
    素问用询问的眼神看他,他下巴指指“小”,于是素问将筹码全部推至小,有眼风的人早已跟随把筹码全下在了这边,等待着奇迹再一次的出现。
    轮盘开出结果——小!
    素问嗔目结舌,瞪大眼睛回头看向陆铮,他拍拍她的头顶,眼神似在说:这下可以回家了吧?
    大摞的筹码被推到她的面前,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累积起来的花花绿绿的筹码,转身问他:“这得多少钱?”
    陆铮粗略算了一下:“……一百万泰铢吧。”
    素问的小嘴更是张得合不拢。就这么一会儿,他们就赚了二十万人民币?
    玩的时候不觉得,这时候便觉得心虚,拉拉他的手,说:“我们赶紧换了筹码走吧。”
    陆铮正有此意,然后再兑换筹码的地方,却被一位侍者拦住。
    “两位手风正好,怎么不继续玩了呢?”
    素问撇了撇嘴,谁不知道你们是想把我们留下再把赢的钱吐回去。
    陆铮绅士的微笑:“对不起,我的夫人累了,今天就玩到这了。”
    “两位远道而来,不见识一下我们这里的特色会后悔的吧?”对方弯腰,恭恭敬敬递上一张请柬,“三楼精彩的表演,恭候两位光临。当然,两位若不感兴趣,也可以现在离开,只是筹码的兑换手续需要一点时间。”
    摆明了不放人。
    陆铮接过请柬,翻看了看,与素问交换了眼神,道:“那就有劳带路了。”
    侍者带他们走的是vip通道。电梯按下三层,却在二层先停下。上来阿拉伯人,蓄须,带着白头巾,也许是赢了钱,红着一张兴致勃发的脸,却喝得酩酊大醉,脚步不稳,好在身边有人。素问看一眼,又看一眼,那是张熟悉的脸,韩国的女明星,跟她在电视剧里一样的漂亮,攥着阿拉伯男人的手臂,尽心的伺候。
    素问把头转过去,陆铮握着她的手。
    上了三楼,那二人隐在黑暗里不知去何处作乐。
    素问在妖娆的印度音乐里只见酒池肉林,一片奢靡淫(蟹)乱,几乎裸体的女郎和男人在玻璃窗后微笑,他们肤色各异却一概的年轻美丽。靡靡的音乐中,忽然强光一闪,中间的舞池里,身穿皮衣的南亚女人甩鞭抽在黑男人的身上,血肉横飞。
    素问倒退几步,胃里翻滚,几乎要呕吐出来,却听见黑暗的席间有人叫好,巨额的筹码被扔上舞池,以资鼓励。
    姿态怪异,男女莫辨的妖人腰肢摆摆的上来,走近素问和陆铮,他手里拿着丝绒的盒子,打开看里面是细细的紫色针剂:“二位要不要试试这新药?没有副作用,效果极佳。high到一整夜。”
    素问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魅惑的紫色液体,身体突然发僵,发直,陆铮立刻将她搂进自己怀里,按着她的脑袋,不让她回头去看,然后用恶狠狠的语气说:“滚开,拿走,我们不需要!”
    素问转头即走,陆铮跟在后面。
    她脚步飞快,浑身发抖,不能控制自己。
    所有被刻意隐藏埋葬在黑暗处的疮疤在这一刻全部被揭出来,脓疮触目惊心,连她自己都不忍直视。
    今日所见,让她想起被棠关押的那段地狱般的日子。
    终于从“彼得堡”夺路出来,素问在夜里微凉的风中努力镇定自己,可是胃里恶心得直到疼痛,她弯下身干呕,陆铮在后面轻轻拍她的背。
    她回头看他,怨恨的看他:“今天这针剂,你还想掩饰什么?你不要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我在做梦!因为你分明就认识那东西!”
    “你在怪我吗?素素。”他安静的问她,手掌放在她的背上,渐渐传来温暖。
    冲口而出的愤怒突然间就无处发散,因为她觉得她看错了,陆铮的脸上,有哀伤的情绪。
    她垂下头,连自己也觉得迷茫:“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编织一个这么大的谎言来骗我……”
    “对不起,素素,我不该骗你。你不知道你手术后的样子,虚弱得让人害怕,整整七天才醒过来,你醒了,灵魂却不在了,常常意识模糊得认不清我的样子,不停的做噩梦。都是我的错,没有照顾好你,才会让你遭遇到这些,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补救,我天真的以为能抹掉这段让你伤心的记忆……”
    “素素,我们在芭提雅的日子,你不喜欢么?可是我很喜欢,我喜欢吃你的做得烤焦的饼干,听你弹新学会的不着调的曲子,晚饭后陪你在沙滩上散步,推你在秋千上吹一会儿风,和你说说心里话。”他拿起她的手,点在自己的心口,“这里,会觉得很平静。如果一辈子都能这样,未尝不好。”
    “素素,那些过去的事,难道就不能忘了吗?
    不管是你伤害了我,还是我伤害了你,都让它过去吧。”
    她无话可说,可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拨拨她额前的头发,要把她搂在怀里:“如果你生气了,我可以道歉。这些日子,我一边贪恋着你的温暖,一边又心有戚戚的不安着,害怕你有一天发现真相,会离开我。如果要惩罚我对你的欺骗,这样就够了。素素,别离开我了,好吗?”
    她当然知道,他煞费苦心,编了这么大一个谎话,只是为了留住她。只是因为爱她!
    她双手忽然抓住他的衣服,定定的看他眼睛:“可是,你知道吗?我们有一个女儿,她叫陆念云,她是我们的女儿啊……”
    陆铮握住她的手,眼睛里晶莹闪烁的光,她不确定是否是泪水。他的语气充满了抱歉:“对不起,我答应过你,要一家三口活着离开。我食言了。相信我,这段时间,我已经竭尽全力去查找孩子的下落,但是当时的情况,那么小的孩子,多半是……”
    “呜……”素问伏进他的胸口,呜咽起来。
    她不愿相信那个小小的生命,她还来不及看一眼的孩子,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
    没有任何一个母亲,愿意抛弃自己的孩子。
    离开泰国的那天,她摘了一束鸡蛋花,编织成小小的花圈,在居住的院子里堆起一座小土堆,将花圈放置其上。
    陆铮和她一起,跪在土堆前,虔诚的祷告。
    如果上天有灵,请保佑这个可怜的孩子。
    *
    三月末,北京春寒料峭。
    刚刚从会议室走出的陆铮,就看到徐特助苦着脸,手里拿着接通的电话。
    陆铮会意,接过听筒,点点头示意他出去。
    电话里传来陆文漪的声音:“怎么又在开会,都几点了,别忘了陪素素去医院做检查啊。”
    “知道了,姨妈,这种事你知会冯湛一声就可以了,不用每次亲自打来吧?”
    “我不打来你就不会上心。你三十的人了,还没有个孩子,你不着急我都快为你急死了。每次叫你带素素去检查,你就会应付我,我不是有偏见,如果真是你或者素素有病,那现在趁早治,也不算晚,不然将来有你后悔的。”
    陆文漪前两天退下来后,就开始在家颐养天年。西北军区的连参谋长每年放假都会带上一堆礼物来看她。直到今年,两人终于去打了证,但没办婚礼。用陆文漪的话说,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折腾个什么劲啊。
    连参谋长也是脸皮薄的人,部队里打个报告,就算完事了。
    退休了的陆文漪忽然闲下来不习惯,于是每日唠叨俩小的生育大事,就成了首要任务。偏偏素问自从回到北京后,肚子就没有一点动静。起初陆铮还好推脱是她身体状况不好,要休养一年。
    就这样,一年两年的下去,到现在四年了,再说别的理由都没用了。
    陆文漪急得头发都白了,成天介的跟其他老太太一样,各处寻找求子秘方,隔三差五就让陆铮带着素素上医院检查。陆铮也头大,有时欺上瞒下,帮着应付过去,几次下来,老太太也就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了。
    挂了电话,他拿起钥匙去楼下取车。
    边开车边给素素打电话:“老婆,做什么呢?”
    “天气好,带任任出来放风筝。”
    回国后,素问就把当年是怎么认识郝海云的,一五一十全告诉了他,尽管陆铮心中有介怀,自己的女人在别的男人身边待了那么长时间,但逝者已矣,也没有什么可争的了。
    素问把他带到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地方,破落待拆的胡同,扎双髻的小女孩张着双臂从他们面前跑过,陆铮抓住她,蹲下身与她平视,拉着孩子柔嫩的小手,问:“任任,还记得叔叔吗?”
    任任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看他,又看看素问:“……你是开小轿车的叔叔?”
    陆铮弯起眼睛,拍拍孩子的头顶:“任任真聪明。”
    素问一脸诧异:“这孩子是……”
    陆铮站起来,脸上的笑她有些看不懂:“一些误会罢了。”
    这时候,一个温婉的女声叫道:“任任,别调皮,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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