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是说过待诸事落定之后,要替二人做媒的——
    太子待自家老师对媒人之位的觊觎之心毫无所察。
    “启禀殿下,唐闻已伏诛!其部下千骑卫皆已认降请罪,等候殿下发落!”一名禁军快步上前禀道。
    太子颔首,与姜正辅一同移步殿中议事。
    那几名从始至终都在暗暗瞠目的大臣落后几步,面面相觑,惊疑难定。
    “……诸位方才可都听明白了?那定北侯他,究竟是……?”马尚书开口,舌头和表情一样都像是打了结:“他们说……少将军?”
    莫非定北侯“死而复生”后,竟还“换了芯儿”不成!
    定北侯和时家之间——?
    是他想的那样吗!
    月色黯淡,树影重重随风摇曳,一道通往此处山林的密道前,一前一后走出了两道人影。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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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7章 回家吧
    随着“扑通”一声响,浑身是血的赵钦明再支撑不住,跪倒在了草丛中。
    他带着人与一行死士护着永阳长公主逃出了宫,一路上,为杀退、甩开或引开各路追兵,随行之人死的死,伤的伤,至眼下借密道逃至此处,永阳长公主身侧只剩下他一人了。
    “当年……鲁郡险些失守,属下将死于敌军刀下之时,是殿下……带着援军前来……救了鲁郡,也救了属下……”赵钦明拄着长剑跪在那里,身形无力地垂着,艰难地发出声音。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日。
    漫天血腥战火中,对他举刀的敌军忽遭射杀——
    敌军倒下后,他看到了一人一骑。
    那银甲朱披,手持长弓的女子至多不过十八九岁。
    她神色平静,目光扫向他时,一双毫无波动的眼睛像是神明睥睨众生。
    那一刻,他心中只有一道声音——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永阳公主。
    自此后,他望向她时,便注定只有仰视与仰慕。
    那如信仰般的存在于心底深深扎根,没有拔除的可能。
    他从不会去质疑她的对错,就像凡人从不质疑神明。
    “……那时,属下不过是一个连姓名都不配有的小小兵卒而已,是殿下多年暗中照拂……属下才有机会为殿下效劳……”
    “但,属下愚蠢不堪……此番未能助殿下成事,反倒拖累了殿下……”
    他的声音里俱是愧责,带上了颤意。
    在他前面两步的永阳长公主驻足,转回身看向他:“此时还在说这些蠢话——”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前被鲜血浸透的盔甲衣袍之上,语气淡漠:“看来,你也要死了。”
    “是……”赵钦明费力地抬起头来,惭愧地看着她:“属下无能,不能再追随殿下了……再有三里远,便是流音寺……殿下到了那里,便安全了。”
    那处山寺中有对殿下忠心耿耿的死士,还有暗道可以蔽身。
    “殿下,于山中独行……要当心。”他的视线定在那张冷漠的面容上,一刻也无法离开。
    永阳长公主朝他走来,在他面前弯下身伸出手去。
    殿下要带上他!
    赵钦明心底涌出巨大的希冀与欣喜,却下意识地道:“属下不可再拖累殿下了……”
    下一刻,那只拄剑的手却是一空,丢了支撑之下,他整个人都趴伏倒地。
    “这剑,你用不上了。”
    永阳长公主提着剑,道。
    赵钦明颤颤地笑了笑,抬起头仰视着她:“是……殿下带上它防身吧。”
    这才是殿下。
    永远都是冷静的,理智的,自我的,从不会为无用之物所累。
    他此时也是无用之物了,理应也要被丢弃。
    “还有力气吧。”永阳长公主一手提剑,一手宽大龙袍衣袖抬起指向左侧小径:“顺着这条路往前走,能走多远走多远,带着血迹死在这条路上,好替本宫引开他们,拖延些时间。”
    “是……属下领命。”
    赵钦明手掌撑地,竭力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往她手指所指的方向走去。
    他还有些用处,他还能替她做些事,如此甚好。
    数步之后,他再次倒地,又再次爬起。
    直到再无力站起,只能匍匐着往前爬去。
    永阳长公主未曾转头看过一眼,提着剑于山林中行走,发髻散乱垂落,染血的龙袍多处被荆棘枝丛山石刮破,视线始终只看向前方,不曾有半点转移动摇。
    直到前方出现脚步声响,一道身影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
    永阳长公主眼神微动,看着昏暗中的那道人影,无声留意着他左右。
    “不必看了,只有我一个人。”晏泯看着她,身形被墨色披风所掩,隐在黑暗中,令人看不清神态:“你慢了些,我已在此等许久了。”
    “你知道本宫会来此处……”永阳长公主眯起了眸子。
    “是。”
    “你知道赵钦明是本宫的人,假意送上门去……布防图,是你所窃,透露给了时敬之。”
    “是。”
    永阳长公主嗤笑了一声:“本宫倒低估你了。”
    “若连这点本领都没有,怎对得起你这些年来的栽培。”晏泯朝她缓步走近:“你可知我为何如此吗?因为我不愿再被你利用,你认为我是个疯子,如此顽固的疯子,绝不会与兄长同路……可我偏不如你所愿,偏要让你的笃定变成自作聪明的笑话。”
    此一刻,他嘴角微勾起,语气里有一丝报复的快意:“李蔚,一切脱离掌控,被蝼蚁反噬的滋味如何?”
    那快意很快消散,他垂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再无法掩饰翻涌的恨意:“你可知这些年来,我将你视作何等至亲至敬至慕之人……我将你奉作天地日月,甚至自觉阴暗微渺,便连讨好于你也要小心翼翼,凡有阴狠恶行皆归咎自身,从不敢叫你知晓只恐惊扰污你耳目,殊不知这一切正是你所操控造就!”
    “李蔚,你根本就是一只自己没有心,却要以人心为食的恶鬼——”
    见他如此,永阳长公主只如看待一个不值一提的笑话那般:“所以你独自来此,便是特意为了让本宫听一听你的这些愚蠢想法么?”
    “不……”晏泯看着她,眼神一点点冷静下来:“我是来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他话音未落,披风下的右手之中即现出了一把匕首,朝着永阳长公主刺去。
    二人离得极近,永阳长公主抬手挡下他的动作,夺过匕首,反刺向他的心口。
    她的动作快而狠准,面上一丝表情变动也无——
    “就凭你,也想杀本宫。本宫十七岁上战场杀敌时,你还未出世呢。”
    她手上再一用力,晏泯眉头紧皱之际,却是紧紧握着她的手,助她将那只匕首推得更深了些。
    他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推着她的手猛地往前之际,刀刃便也划破了她的虎口掌心。
    永阳长公主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原来,你是特意来让本宫杀了你的……”
    “我这种人,死在旁人手中,只会叫人脏了手……”晏泯颤颤一笑:“李蔚,你我就一同下地狱吧。”
    言毕,他口中便涌出鲜血。
    永阳长公主眼神微变,后退一步,看向那被匕首划破的掌心:“你使了毒——?!”
    晏泯笑了出声,更多的鲜血涌出,他脚下踉跄了两步,倒在了地上。
    见那掌心的伤口已经泛黑,永阳长公主大为皱眉。
    其蓁不在,没人可以为她解毒!
    此等剧毒,毒性一旦蔓延至心脉肺腑,只怕须臾便可要了她的性命!
    不,她绝不能死!
    下一刻,她以左手提剑,毫不犹豫地挥向那只中毒的手臂——
    断臂飞离,鲜血喷溅。
    巨大的痛楚让她自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痛吟,她紧紧捂住那血流不止的伤口,挣扎着往草丛中走了数步后,终是靠着一棵爬着藤蔓的大树坐下去,面色惨白狰狞冷汗砸落。
    马蹄声打破山林寂静。
    “将军,就在前面!”
    “……”
    萧牧与衡玉下马,快步朝着晏泯走去。
    “阿锦!”
    萧牧上前弯身下去,将晏泯托起。
    “兄长……”
    晏泯看着他,露出一抹极苍白而纯澈的笑意。
    “快服下!”衡玉蹲身下去,取出一粒随身藏放的药丸塞入他口中:“回去找白爷爷和严军医替你医治——”
    晏泯朝她微微摇头,下一刻便呕出了一大口乌黑的鲜血,将那只刚吞下的药丸一并吐了出来。
    “小十七,没用了……”他看着衡玉:“如此,于我是解脱,亦是我应得的……”
    他看向萧牧:“兄长,我此前屡屡与你争执……是因,我心中清楚无法与你站在一处,我手上沾了太多血,早已无法回头,既说服不了自己,也自知不配与你并肩……”
    “是以,我懦弱逃避之下,只能试图拖你与我一同走我的路……如此便可自欺欺人,让自己相信自己没错了……”
    “好在兄长不曾被我拖入这万丈深渊之中,变得如我这般面目全非……”他语速慢而微弱,神志涣散下,渐有些语无伦次:“那晚,我曾偷偷回家中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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