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琬琰手捂在伤口上, 她忍着疼站在沙盘前仔细观察萧愈被困的地形, 那里是最低洼的一片谷地, 两侧都是安明栾下辖的城池,正面杀进重围的困难很大, 很容易刚进谷地,便被两侧城池围歼,更别提萧愈从里面想要突围, 能将贺兰兄妹救出来, 还不知道牺牲有多惨烈。
    霍刀和吴少陵先后赶过来,李琬琰听见脚步声回来, 看着走进来的两人:“本宫需要一万骑兵去救王爷。”
    霍刀闻言一时沉默, 倒是吴少陵眯了眯眼, 他盯着李琬琰,一步步朝她走近:“一万骑兵?”他好似嗤笑:“你是想要回你那一万禁军吧。”
    李琬琰听出吴少陵的防备之意,不知是不是下雨的缘故,今日伤口处特别疼, 李琬琰强忍着暗暗咬唇, 她反问吴少陵:“那吴将军可想好如何救王爷的对策了?”
    吴少陵听到李琬琰的问, 走向沙盘前, 他看着上面临时标注的几个旗子, 神情微深, 他扭头问李琬琰, 语气满含意外:“这些…是你放上去的?”
    李琬琰现下没心情与吴少陵探讨其他, 她闻言又拿起几个旗子,插在沙盘之上:“王爷如今被困这里,我们如果派兵从正面进攻,很有可能还没有与王爷碰面,人马便折损大半,更坏的结果是,我们营救不成,反而同王爷一起被困,被安明栾全歼。”
    李琬琰话落,见身旁的吴少陵和霍刀都沉思着,没有反对,便继续说自己的想法:“如今安明栾将大批人马堆在这里,已经七日了,若王爷守不住…”李琬琰说着一顿,她捂在伤口处的手不停用力,想要将那股疼按压下去:“我们做最坏的打算,安明栾如今最薄弱的反而是他的老巢。”
    “你的意思是围魏救赵?”吴少陵问道。
    李琬琰点头:“不止围魏救赵,‘围魏’不过是障眼法,我们依然要派重兵与安明栾对阵,只是进攻的时机要等到‘围魏’之后。”
    “本宫愿带一万骑兵去攻打安明栾的老巢绍都,战事一起,安明栾必定要撤走一批人马回程支援,届时包围兵力减少,本宫相信以吴将军身经百战,必然能将王爷救回来。”
    李琬琰话落,书房一时寂静,吴少陵看过来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安明栾一旦回程支援,若你们撤退的不及时,很有可能会被全歼。”
    李琬琰听吴少陵此言,收回目光落在沙盘上:“本宫自认没有统领数万人马的本事,带一万骑兵速战速决倒还有几分把握。”
    “如今王爷身陷重围,本宫虽不了解幽州军,但无论哪支军队,若主帅有难,必然变得群龙无首,若仅是如此倒也好,就怕低下会有人趁乱生事。”
    李琬琰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吴少陵和霍刀对视一眼。
    “所以吴将军和霍副统领必然要有一个人留守营中。”
    事不宜迟,三人迅速制定行军路线和营救方案。
    大雨下了整夜,至清晨时才慢慢变成淅沥小雨,李琬琰和吴少陵几番确认通信暗号后,随后动身前往校场点兵。
    刚走出书房,遇上迎面走来的贺兰兄妹。
    在得知李琬琰也要带兵前去救援时,贺兰辰有些意外,他没料到一直身处宫阙的长公主竟也懂领兵打仗。贺兰月似乎哭了一整夜,两个眼睛肿的如核桃,她瞬间拉住吴少陵,拉着他走到一旁:“少陵哥哥你怎么能让她去救王爷,若她居心叵测怎么办?”
    吴少陵一夜未眠,心绪有几分急躁,他拂开贺兰月的手:“你好生留在营中,莫再添乱了。”
    吴少陵语气不善,贺兰月不禁心生委屈,贺兰辰瞬间上前将贺兰月拉到身后,满是歉意的望向李琬琰。
    李琬琰并非没有听到贺兰月的话,只是并未往心里去,如今每耽搁一分,萧愈便更危险一分,她看向吴少陵:“走吧。”
    李琬琰带着一万骑兵率先出发,吴少陵特意将自己的副将留给李琬琰做帮手。
    在军营前分别时,吴少陵忽然叫住李琬琰,似乎是埋藏了许久的疑惑,终于在这一刻忍不住问出口。
    “你既心里有阿愈,当年,又为何要那样对他?”
    李琬琰明显意外吴少陵的疑问,旋即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从前她总觉得吴少陵对她的防备甚至厌恶与幽州其他将领不同,太过的直白和外露,和贺兰月那般没有城府的小姑娘一样。
    如今她听到他的询问,倒是有些明白他为何会如此,他大抵是所有人中唯一知晓她与萧愈过往的,他那直白的敌意,该是源自于为萧愈的不平不忿。
    李琬琰没有回答,她手握缰绳,在吴少陵期待和不解的目光下,调转马头领兵出征。
    清晨的细雨拂面,冰凉的雨丝洒落面上,吴少陵的那句询问一直回荡在李琬琰脑海中飘散不去。
    当年,她为何要那样对萧愈……
    她自幼便不曾见过自己的母亲,听乳母说,她自生下来便养在皇祖父身边,后来先帝登基,有人告诉她那是她的父皇,她看着其余兄弟姐妹们的母妃,便想找自己的母妃,但各种娘娘都不认她,有温柔好心的会拿一块糕饼给她吃,等她的乳母寻来,将她抱走。
    后来长大些了,她明白了世间的生老病死,便自以为自己的母妃病逝了,十多年来,她一直深信不疑自己是先帝的骨肉,虽然他对她一直不够亲厚。
    后来她遇到了进宫客居的萧夫人,萧夫人不仅人生得美,性情十分温柔,她那时莫名觉得,萧夫人像她的母妃,在她心里,她的母妃大抵就是这般模样。
    她忍不住同萧夫人亲近,萧夫人也不嫌她烦,还会亲手做点心给她吃,萧夫人说她也有一个女儿,年岁比她长些,却没有她淘气,还与她说,她的性格更像她的小儿子。
    萧夫人闲时会画许多画像,李琬琰至今还清楚记得,有一幅是幼年时的萧愈。
    先帝何尝不知她渴望母爱,所以当他将母亲拿出来做筹码时,便知道她一定会束手就擒。
    李琬琰以为太多年过去,她早已忘怀,可今日想起来,却还是五脏六腑如绞,心如刀割般的疼。
    李琬琰带着一万精骑昼夜不歇,从渝州城内穿过,从西北方向直奔安明栾“老巢”绍都。
    攻城当日,绍都狼烟四起,前线探子来报,安明栾见到绍都起狼烟后大惊,不知敌军有多少人马,匆忙遣了五万骑兵驰援。
    李琬琰与吴少陵的约定,敌军回援当夜,带兵从正面突围。
    李琬琰按计划撤兵,却在到达绍河时,因连日暴雨,河水涨位,挡住大军去路。
    ***
    萧愈在杀出重围时,中了敌军荼毒的箭矢,在回程的路上昏倒。
    南境的雨一连下了十余日。
    吴少陵每日都在发愁,距李琬琰约定好的归来之日,已经晚了五日,他们之间早在十日前便断了联系。
    吴少陵派了无数人去找,都没打听到李琬琰和大军的丝毫下落。
    吴少陵从校场回营,被不知从何处走出来的何筎风当街拦住。
    这几日长公主失踪的消息渐渐瞒不住,何筎风和从京来的禁军将领几乎每日都要拦住吴少陵询问李琬琰的下落。
    吴少陵看着拦在马前的何筎风,立即勒紧缰绳停住马,他快速翻身下马,走到何筎风身前:“何院首…长公主还没有下落。”
    吴少陵如实相告,语气难免有点颓废,今日何筎风倒没有像往常一般追在吴少陵身边不放,反而有些平静。
    “摄政王醒了。”何筎风抬眼看了看吴少陵,他话落便转身离去。
    吴少陵与何筎风视线对上,他明显能看到何筎风眼底密布的血丝,他的背影透满了疲惫。
    吴少陵站在原地目送何筎风的背影走远,他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立即翻身上马,直奔帅帐而去。
    吴少陵跑到帅帐外下了马,三步并两步的向里面跑,可当他跑到帐门前,脚步忽而停住。
    他突然想起,萧愈还不知李琬琰带兵去绍都救他,更不知道李琬琰至今失联。
    吴少陵忍不住扶额,他在帅帐门前来回踱步,半晌终于撩开帷幔走进去。
    入内,发现众人皆在,萧愈阖着双目坐在床畔中央,他脸色苍白的厉害,云慎正在替他包扎身上的伤口,贺兰辰和贺兰月站在床榻两边。
    今日贺兰月倒是乖巧,红着眼睛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看着萧愈,还知道帮云老递剪刀或者绢布。
    霍刀站在最远处,第一个看见他走近来,两人对视一眼,霍刀瞬间明白吴少陵心中所想。
    吴少陵进来的脚步声,惊动床榻上的萧愈睁开眼睛,他的目光寻声望过去,在看到是吴少陵时,似乎暗淡了几分。
    云慎手法利落的替萧愈包扎好,俯身退到一旁,贺兰月立即上前,她蹲在床榻前,红着眼睛望着萧愈:“对不起…愈哥哥…都怪我,我不该乱跑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愈哥哥,我亲手做了参汤,你要喝一点吗?”贺兰月擦了擦眼泪,转身从一旁的食盒中端出一碗参汤,双手递到萧愈面前。
    萧愈的目光落在贺兰月递来的参汤上片刻,随后抬眸,目光在帅帐中寻找一圈,最后落到站在最远处的霍刀身上。
    “长公主去哪了?”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霍刀蓦然听见萧愈的询问, 一时间自然手足无措,他迟钝的张口,正要回答, 被一旁的吴少陵抢先开口。
    “回王爷, 京中有急事, 长公主回京了。”
    吴少陵话落, 引得帅帐中原本有些紧张的几人一愣。
    霍刀闻言意外看向吴少陵,在与他对视一眼后, 立即回神,也有些紧张的跟着点头附和:“是…回王爷,长公主殿下提前回京了。”
    贺兰月扭头看向身后合起伙骗人的吴少陵和霍刀, 她又转回头, 将手中的参汤捧得更近:“愈哥哥,你伤得这样重, 别想旁的了, 喝些参汤吧。”
    帅帐中再次陷入寂静, 萧愈未看身前的贺兰月,他的目光落向远处,直直的看向吴少陵和霍刀。
    霍刀被萧愈看得紧张,久了连站姿都发僵。
    吴少陵在萧愈的注视下也越发心虚, 又赶忙补充:“长公主是在知道王爷您脱离危险之后才走的……”
    帅帐中不知寂静多久, 萧愈疲惫的闭上眼睛:“你们都退下吧。”
    吴少陵等人闻言如释重负, 连忙行礼告退, 只有贺兰月看着手捧的参汤有几分恋恋不舍。
    众人退出帅帐, 等走远了, 霍刀才敢开口问吴少陵:“你怎么能对王爷撒谎?”
    吴少陵听着霍刀的问, 有些颓废的叹了口气:“王爷刚捡了条命回来, 我现在哪敢告诉他实话?”
    吴少陵再了解萧愈不过,以他的性子,若直言相告,他必然立即就要去找李琬琰。
    他还记得刚刚突破重围,和萧愈的人马汇合时,萧愈满身的伤,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问李琬琰,问她身上的伤有没有好,问他被围的消息有没有瞒着她。
    他当时哪敢直言告诉萧愈,说不仅没瞒住李琬琰,还让她带着伤领兵去围绍都。
    吴少陵当时只敢骗萧愈,说李琬琰正在营中等着他,本想着回了营中再如实相告,萧愈要骂要罚都好,不想撤兵时,安明栾那边眼看败绩,便用阴招,萧愈为他挡了一箭,箭头有毒。
    萧愈昏迷在半途,回营后好容易脱离危险,李琬琰那边却断了联系。
    “我若告诉王爷李琬琰现下生死未卜,他肯定要亲自去寻,他现在的身子哪经得住这样的折腾。”吴少陵话音刚落,一旁的贺兰月立即点头:“少陵哥哥说得对,我们一定要瞒住王爷。”
    吴少陵闻声回头看了眼贺兰月,终究没说什么,他又看向霍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其余的事都交给我,你只要悉心照顾王爷便好。”
    云慎一直沉默站在一旁,他看着吴少陵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
    “报!属下清点过,存粮还够大军十日之用。”
    李琬琰坐在火堆前,燎燎火光映着她的身上银色的铠甲,浓密的墨发梳成一个利落的高马尾,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
    李琬琰闻声抬起头,看着跑来禀告的士兵:“绍河的水位退了吗?”
    “回殿下,陈将军刚刚亲自带人去探查,还未回来,昨日已退至两米了。”
    李琬琰命人退下后,拿出地形图,她们如今所藏匿的地点是距离绍都不远的山林中,十多日前她带着大军按计划回程,却在行到绍河时发现河水因连日大雨暴涨,渡河艰难。
    前是滔滔河水,不慎便要葬身鱼腹,后面是安明栾的援兵,一旦遇上,一万对五万,鲜有胜算。
    进不能退不得之际,李琬琰只能兵行险招,反其道而行,带兵直奔绍都方向,倒有幸与安明栾从东边追来堵截的援兵错开。
    李琬琰本已下定决心在绍都城下决一死战,却在途中偶然发现一座未曾标画在地图上的山林,立即掉马,带兵躲入山中,暂避锋芒。
    最初入山的几日,连日暴雨,派了兵去前线探查,安明栾的军队被阻拦在绍河南岸,以为幽州军已经渡河,等了两日不见水位下降,便撤兵回了绍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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