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琬琰平日在点心铺时,多半时间待在后厨备料,客人太多时,才会到堂前来,但都会带上面纱,很少有人见过她的全貌。
    小厮怔怔瞧着李琬琰,半晌回不了神。
    何筎风没想到门一开,小厮便直奔向李琬琰和明琴,他追上前就见小厮一动不动看着李琬琰,顿时心里不悦。
    “劳烦回禀知县大人一声,进来家中有事,点心铺子不开张。”
    何筎风的话落到小厮耳边,小厮才猛地回过神,察觉到自己失态,红着脸低下头:“大…大人知道铺子没开张,才让我来家里请人。”
    “大人一定要吃刚出锅的桂花糕,还请两位姐姐行行好,您若不答应我,我回去定要挨板子。”
    小厮开始朝李琬琰和明琴说软话。
    何筎风闻言正打算拒绝,明琴瞧了瞧小厮,先开口:“知县大人可说了什么时候要吃?”
    “自然是越快越好,桂花糕一出锅,就给知县大人和老太太端过去。”
    明琴看了看天色,计算着现在去知县府做一锅糕点,回来正好路过南市,买只烤鸭,刚好就是晚饭的时候。
    她那日去知县府上,还真的瞧见管家模样的人,拎着几个年岁不大的奴仆,到后厨巷尾处去打板子,似乎只是因为打碎了两个盏子。
    明琴不由有些心软,向李琬琰请示:“小姐,不如奴婢去吧,也就一个时辰的功夫。”
    明琴话落,李琬琰还没接话,一旁的小厮先乐出来,连连弯腰做了几个深揖:“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何筎风叹了口气,对李琬琰道:“那我送明琴去吧。”
    “好,那我在家准备晚饭。”
    李琬琰落话,明琴从席子上站起身,连忙道:“小姐不必动手,奴婢回来做,顺便还能带只烤鸭,”她说完又看向何筎风:“你还是留在家里陪小姐吧,不用送我,我丢不了。”
    小厮也连忙接话:“是是,老爷特意备了马车,来接掌柜前去。”
    明琴闻言有些意外,虽然之前在宫里的时候,她是长公主身边的一等女官,位同朝中三品大员,但如今随李琬琰出了宫,她只是个平民身,不想竟还有如此待遇。
    明琴跟着小厮上了马车,李琬琰和何筎风站在家门口,目送马车的背影远去。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李琬琰收回目光,转身往院子里走:“许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
    “小姐安心,等下我去知县府上接明琴回来,我看刘知县既回来,圣驾应该是离开郡上了,”何筎风阖上院门,转身看李琬琰的背影:“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我替小姐把个脉吧。”
    何筎风追上前:“我还是给小姐把个脉吧。”
    李琬琰见何筎风如此执意,点了点头,她转身走到席子上坐下,将手搭在几案上。
    何筎风坐在李琬琰对面,指尖搭上她雪白的玉腕,他细细诊脉片刻:“无妨,小姐这一年身子养得好,心疾也有所缓解,如此下去,我有信心治好小姐的病。”
    李琬琰倒从未想过心疾这病会痊愈,从前她为了弟弟,总想着自己能多挨一日便太平一日,如今肩上的担子彻底卸下来,心里松了口气,倒没有病来如山倒,反而犯病的次数越来越少。
    这里面,大多都是何筎风的功劳。
    “多谢你。”李琬琰朝何筎风感谢笑笑:“这些年若没有你在身边,我只怕活不到今日。”
    何筎风出神看着李琬琰面上的笑意。
    李琬琰将袖子放下,正欲抽回手腕,下一瞬,何筎风本已离开的手,突然用力一把将她的手握住。
    李琬琰被何筎风的举动弄得一愣,她垂眸,瞧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停顿片刻又缓缓抬眸。
    李琬琰并没有奋力挣脱,而是目光平静的看着何筎风。
    她不傻,也并非不懂得儿女情长,她知道何筎风宁愿舍弃前程,舍弃亲族也要陪着她假死,陪她来到南境,是因为什么。
    “琬琰……”何筎风紧握着李琬琰的手,看着她喃喃开口。
    这个名字,他早在心里唤了上千上万遍,却从不敢宣之于口。
    在皇宫里的时候,他口上唤着她殿下,可在他心里,他从来不曾将她当成站在权利巅峰,当成旁人眼中仕途晋升的阶梯,他陪在她身边将近十年,看着她费尽心力,扶持着幼帝维持着四处破碎的山河,他多想自己也能助她一臂之力。
    他从前甚至羡慕或是嫉妒过裴铎,嫉妒他过人的武功,嫉妒他统管禁军,是护在李琬琰身边最坚硬的盾。可是他,只是一介文弱的太医,他不能保护她免受伤害,只能躲在帷帐后,看着她受苦,替她疗伤。
    何筎风将李琬琰的手握得更紧。
    “琬琰…我…我……”何筎风忍不住眼红,他太过激动,连呼吸都乱了。
    “何筎风。”李琬琰平静开口,将他的话打断。
    “我心里,有别人。”她不想瞒着他,也不想给他没有可能的希望,更不想耽误他。
    “其实我一直想与你说,你的才华未顿在这小小的县城里,实在屈才,你该有更广阔的天地,应该有更大的作为,是我连累了你……”
    “不!”何筎风激动的开口:“我是心甘情愿陪在你身边,我…我想这一辈子都陪你身边,琬琰,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我不逼你,我可以等,我愿意等…”
    “不要等我。”李琬琰垂下眼眸:“我这一生,不会再喜欢旁人了,等风头过去,我和明琴搬走,你回京吧,你还有家人在,还要大好的前途,娶妻生子,这才是你该过的人生。”
    何筎风听着李琬琰冷静至极的话,滚烫的心头好似浇下一盏凉茶,他的心瞬间冰冷下来,他握着她的手缓缓松开,掌心的温度火一样灼烧着他。
    “对不起,我不是要逼你,我不提了好吗?我们就还和从前一样,像家人一样在一起好吗?”
    李琬琰知道,今日的对话绝非一时偶然,她料到何筎风迟早有一日会表明心意,今日比她心中料想的更晚,她也在纠结中,蹉跎着何筎风的岁月。
    从前她虽不知自己要如何主动开口,但她知道,他们这样日复一日下去,只会耽误了何筎风的人生。
    今日事情既已挑破,她不想再留余地,也不能再留余地。
    “你这话是在自欺欺人,你有这番心意,我亦知道你的心意,我们朝夕相处,怎会和从前一样?”
    “这些年,你陪我身边,我对你只有感激,从前我或许还能给予你报答,如今我只求自己不再拖累你,你就当我真的死了,若这世上没有我这个人,你会过什么人生,就是你现在本该去过的人生。”
    李琬琰话落从席上站起身,转身步步离去。
    何筎风独留在秋叶下,看着李琬琰消失在屋门前的背影,心如刀绞,一涌而上的悲伤让他透不过气,他捂住胸口,像要呕血一样的疼。
    何筎风后悔,他不该冲动,他不该开口,可他心里却清楚,那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结果。
    她若不爱他,明日,后日,明年,后年,哪怕再有十年,他开口,她一样会拒绝他。
    何筎风觉得眼角酸涩,抬手触碰,才发觉自己面上皆是泪。
    他站起身,环望刚刚还一片祥和的院落,刹那间就空荡下来。
    何筎风失魂落魄的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李琬琰坐在屋门,听见何筎风离开的声音,她闭了闭眼,她知道自己的不留情面一定会伤害到倾心待她的何筎风,可是,她宁愿伤他这一次,也不想日日流水如软刀一样,凌迟着他的人生。
    傍晚,李琬琰在厨房切好菜,等明琴回来掌勺。
    可一直等到天黑,李琬琰也没等到何筎风和明琴任何一个人回来。
    李琬琰瞅了瞅马上就要彻底黑下去的天,她心里不安,犹豫几次,还是回房中点亮一个灯笼,提灯出门,走去知县府上找人。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入了夜, 小县城没有长安街头的万家灯火,李琬琰提着手中火光摇曳的灯笼,走在铺满月光的石板路上。
    李琬琰不确定何筎风去了哪, 但这个时候, 明琴还未归家, 定然是被留在了刺史府上, 一路上,李琬琰想了许多种可能, 有一种想法在她脑海里翻来覆去,呼之欲出。
    刺史府外,看门的小厮看着从远处慢慢走近的窈窕身影, 待看清来人容貌时, 霎时间愣住,好一会才想起主子的交代, 殷勤的走下府前的台阶, 迎上李琬琰。
    “下午贵府可来了位做桂花糕的姑娘, 不知桂花糕可做好了?我来接她回家。”
    “在府上呢,您进去找她吧。”小厮说着向前引路,请李琬琰入府:“还有一位姓何的大夫,正与老爷喝茶呢。”
    李琬琰听着小厮这些话, 基本可以确定先前的猜测, 明琴和何筎风是被知县故意扣在府上的, 至于刘知县为何如此做, 想想他刚刚从何处回来, 李琬琰心里一清二楚。
    小厮话落后率先向前走了几步, 一回头发觉李琬琰还站在眼底, 他等了好一会, 才见李琬琰举步向前走来。
    小厮引着李琬琰入府,穿过层层拱门,路过花园假山,最后停到一扇房门前:“请姑娘进去吧。”
    李琬琰停下脚步,环视屋舍,廊下空荡荡的,没有仆人或是侍卫,屋舍内的灯火通亮,隔着掩上的房门,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李琬琰收回目光,转身将手中的灯笼交给小厮,随后举步朝屋舍内走去,她的心跳随着她越来越靠近的脚步不停的加快,她停在屋门外,再回头发觉送她前来的小厮不见了身影。
    李琬琰转回头,看着房门上透过窗纸流露出来的光,她抬起手,推开房门。
    屋舍内她的眼中最先映入一道颀长的背影,玄色的锦袍,腰束白玉带,遥遥望去,宽肩窄腰,年轻挺拔。
    李琬琰根本无需再看第二眼,虽然她早有预料,可还是在看见萧愈的一瞬,心跳不可控制的错乱狂跳。
    下一瞬,那道背影转身,她看到了那张时常在梦里出现的面孔,她发觉他与梦境中不同,是她没有预料到的沧桑。
    他疾步而来,几乎是冲到她面前,她刚刚触到他通红的双眼,忽而周身一紧,她被他用力抱入怀里。
    萧愈用尽全力抱住李琬琰,似乎生怕一松手,她便如风一样消失不见。
    今日他在刺史府上见到了明琴,他道不出那一刻的心情,他知道她定还活着,他本以为自己应该欣喜若狂,他想去见她,立刻去找她,现实却是她明明就在那,他却变得患得患失。
    “琰琰…”萧愈的声音变得哽咽:“琰琰……”他垂下头,额头抵在她瘦弱的肩膀上,像是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愈发的小心翼翼。
    李琬琰在萧愈的怀抱里,有几分局促,有几分滚烫,她试着挣脱开。
    “明琴和何筎风是不是在你手中?”
    萧愈缓缓抬头,他仍抱着李琬琰不肯松手,在这之前,他想过无数遍,他们重逢时说的第一句话,他有千言万语有数不清的话想说与她听。
    可他听到她的询问,只能藏住落寞,按捺住他心头无数想说的话,回答道:“你放心,我没有为难他们。”
    李琬琰闻言,纤长的睫轻轻颤动,她们之间的距离太近,她不得不与他对视,她看到了他眼底掩藏不住的红。
    “我要带他们走。”李琬琰垂下眼眸,她的双臂护在胸前,以一种十分防御的姿态。
    “琰琰,和我回京好吗?”萧愈将李琬琰的抵触看在眼里,他开口,以一种十足和缓的,近乎哀求的声音询问她。
    “你放开我!”她却根本不回答他的话,似乎因为如此,更想奋力的挣脱他。
    “琰琰,我此番南巡,就是为了找你,我想过,若南境没有我便去北境,北境没有还有西疆,东海,大漠,这世上所有我能去到的地方,我都要去找你,可是我没想到,上天对我如此眷顾,我如此幸运,在这找到了你。”
    李琬琰听着萧愈的话有些愣。
    他找她?
    她的确觉得萧愈这次南巡来得突然又奇怪,不符合他往日做事的常理,但她万万想不到,他说他南巡竟是为了找已经“故去”的她?
    “找我?”李琬琰蹙眉,她不相信,虽然直到此刻,她仍不知萧愈是如何找到她的,或许是误打误撞,或许是她命运不济,又或许是上天帮她的忙,让她以此来与他做个真正的一刀两断。
    萧愈看出李琬琰的疑惑,他将自己在未央宫中做的梦将给她听。
    “我梦到了一个会说话的石头,它说自己是触犯天规被贬下凡的神仙,它说我欠了情债,要我来还,是它告诉我,你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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