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最后,在萧隐清的安抚下,苑法微难得睡了个午觉。掩门离开的时候,穆屿白正好上楼,脖子上搭了块白毛巾,萧隐清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穆屿白挺意外的,“法微很久没能睡午觉了。”
    萧隐清朝楼下看,“穆其信呢?”
    “去洗手间了。”穆屿白拽下毛巾擦了擦额角,“幸好小允还在睡着,不然又得叫醒法微喂奶。”
    初做母亲是件很无奈的事情,萧隐清踏入这个家不过半天就切身体会到了,她回头看看掩实的房间门,确信法微是真的睡下了,才开口问:“最近你怎么样?”
    穆屿白将毛巾迭起来,看不出来有什么神情变幻,“一切照旧。”
    “隐清——”
    楼下传来穆其信的声音,萧隐清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已经待了很长时间,也该离开了。她垂下手臂,朝穆屿白颔首,“走了。”
    降温的气候,急速行驶的车将冰冷的气流变成了刺骨风刀,萧隐清关上车窗,头倚靠向车玻璃。
    穆其信余光瞥到,“累了吗?”
    车窗玻璃像坚硬生冷的冰面,有点硌人,萧隐清摇头的幅度因而缓慢。关山从秋日开始,天黑得就会格外快,才下午五点多,天际已经灰黑起来,车流接踵,尾灯如霓虹缩影,纷至杳然,城市的高楼如同钢铁森林,视野里朦朦胧胧,萧隐清双臂拢住自己,突然有些虚幻的感觉。
    红灯,穆其信踩下刹车,他朝萧隐清勾了勾手,萧隐清不明所以,还是探身过去。穆其信从衣服口袋中摸出什么,然后伸出双手绕过萧隐清的颈项,他动作快得很,萧隐清只来得及感觉到锁骨边冰冰凉凉,他的动作就全部收回。
    萧隐清不自觉地伸手摸向颈项下方,圆圆的环状物。她低头时,信号灯转绿,路边的灯光恰好渐次亮起,明亮而温暖的炽黄色,车外的灯光投射进车内,柔柔地落下,落在她颈项上这枚钻石戒指上,有一霎时,这枚钻石投映的光芒刺目到令她眯眼。
    萧隐清愣住了。
    车已经起步,再度行驶,车内一度寂静到只有空调风口的呼呼声。
    萧隐清抬起手绕到自己的后颈,穆其信像是预料到,腾出一只手伸过来抓住她的手臂,“隐清,你可以听我说吗?”
    她从来是讲理的,这句话落地后,她迟疑了一下,果然放下了手。但穆其信却不敢松开,他摸索着下移,握住她的左手,“你给小允挑金锁的时候,我走了一圈,我一看到这枚戒指的时候就觉得很适合你。”
    这戒指很简洁,纤细的戒圈点缀了零星几颗碎钻,碎砖中央托起一粒璀璨方钻,一克拉多的样子,很正好的尺度,不张扬,也足够瞩目。
    “我知道你还不想考虑,但我也想你知道,我确实想跟你共度余生。”
    穆其信说话的时候目视前方,这时间的车流密集,很难分神,但他一定很紧张,萧隐清能看见他握方向盘的另一只手紧到掌心边际发白。
    很长一段时间,萧隐清都没有回答,她静静的。每当这种时候,穆其信就会觉得她隔自己好远,好像他们还是曾经,他用尽一切办法也无法靠近她,他会有无力感。
    于是穆其信的声音低下去很多,“我知道你不会愿意戴上,所以挑了一条链挂起来,你可不可以至少让我有一点机会,我可以等你愿意戴在手上那天的。”
    他一定很失落吧。
    始料未及才会意外,意料之中的事情从来是深刻失落。
    猝不及防,萧隐清突然觉得心脏像被无形的五指攥紧,一阵生疼,她甚至觉得有一瞬间她的心跳是停滞了,以至于让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好能够探知那阵似是而非的隐痛。
    她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浮光掠影里,穆其信清隽的面庞好看得比以往更令人不可触碰,他明朗坚定,永远坦诚。萧隐清不由蹙起眉心,他这样的人,到底为什么会爱她啊?爱这么冷漠的自己。
    她竟然有些厌恶起自己的冷漠。
    萧隐清坐正,最后她还是将这枚戒指藏进领口。
    “穆其信。”她轻声喊他。
    “你真的会爱我很长一段时间吗?”
    穆其信似乎放慢了车速,两旁的行道树不再迅疾倒退,他言语里的意味恳切,“你会相信我是不同的。”
    萧隐清捋起耳畔垂下的长发,她摁下车窗,像浸过盛夏古井的冰冷,从这一丝缝隙中散散铺在她的额头,她并不看他,只是说:“你好像问过我为什么没有过往,事实应该是如果爱意足够,我才可以不要自由。”
    她的认知里,爱是一种剥夺和自私,她难以投身,所以她确信此刻的自己远不及他百分之一的爱意,热烈的爱和稳定的情绪怎么能够共存呢?
    穆其信沉默了一阵,他握住萧隐清那只手的手指穿过她手指缝隙,与她十指交扣,“你可以相信你的天赋理性,但你要知道,纯粹理性不是唯一要素,还要有先验的实践理性,我更倾向于爱本质是自由意志的沉沦,而你感知不到你的自由意志。”
    他看过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萧隐清略感意外,眉心微微一动。法理哲学类别的书籍因为翻译的原因,晦涩会更上一层楼,除去相关专业的学者,很少有人会因为兴趣去看。但转念又想,他的作战指挥硕士学位总不是白来的,是她低估了他才对。
    萧隐清最后笑了笑,她摸了摸因为长时间坐立有些酸痛的后颈,然后看向穆其信,“如果你也学法,你大概会主张分析法学派。”
    这么专业肯定是穆其信的知识盲区了,他果然皱起眉眼,不解问:“为什么?这个流派主旨是什么?”他末了又再补一句,“你是吗?”
    萧隐清并不打算跟他解释太深,避开了那个疑问,“我不是,我倾向于社会法学派。”
    “我是一句也听不懂。”穆其信无言。
    “我以为你看《纯粹理性批判》也会涉猎一些法理。”萧隐清回答。
    穆其信叹息,看起来神情有些无奈,“但就算在法理哲学领域,我们也不在一起。”
    这个“也”字。
    他也是清醒的。
    萧隐清默默无言,她沉寂下去,最后另一只手覆上穆其信的手背。
    可是她要怎么告诉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会不会也是一种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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