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的平安坊,没有深夜时的喧闹,有的,只是喧闹过后的沉寂与落寞。
    零星的有几个杂役奴仆从坊间穿过,而岳晨站在街坊阴影处,静静地看着往来的人流。
    想救绒葵。
    在纠结挣扎了许久之后,她还是决定这么做了。
    深吐一口气,她还是走进了平安坊。
    平安坊大大小小有几十个妓坊,而绒葵所在的欣盛楼虽说算不上最富贵的,但也在平安坊深处,岳晨越往里走,道路两旁的大门也越发华丽富贵。偶尔还能听到里面歌姬练歌咿咿呀呀的声音。
    平日里她往往一身灰黑男装,又行的飞檐走壁的勾当,如今这一身绿衣打扮,堂堂正正地走在大街上,倒是招惹来不少探究的目光。
    岳晨一向不在乎这些目光,目不斜视地朝着欣盛楼走去。
    欣盛楼还是如往常那般华丽,出了个惹怒公主的歌姬,似乎也没有影响欣盛楼的繁华。
    门口一个小厮打扫着门帘,岳晨走上前去,那人感受到有人来,连忙转身,不满道:“哪里来的女子,这里那是你这等人来的,快走快走。”
    “我只是想打听一个人。”岳晨声音掐尖了几分,装出急切的样子,“你们这有个姑娘在奴家那买了首饰,说好今日付钱的,可奴家左等右等没等到钱,就想过来问问。”
    “你说的是谁?”那个杂役上下打量了一番,不耐烦道。
    “绒葵姑娘。”岳晨连忙道。
    “她?你别想了,得罪了贵人被抓走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出来呢,也不知道出来后能不能接客真可惜她身上那嫩肉......”
    岳晨听着杂役嘴上的污言秽语,嘴唇紧抿,转身之间,指尖冲出无色的气流,像弹丸一般砸向那人的额头。
    “哎哟。”男人立即疼的龇牙咧嘴,可眼前除了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女子,又有谁呢。
    “妈的晦气。”
    岳晨听着杂役抱怨的话语,心里也五味杂陈。
    不在欣盛楼,又会在哪?
    长公主府虽说不在皇宫里,但也身处内城,戒备森严,更重要的是,她对里面的结构一无所知。若是探查,也要花些时间,而这难度要大上许多,若是让主人知晓——自己擅自行动,那后果不堪设想。
    或者是死,或者成了行尸走肉,暗阁不养擅自做主的叛徒。
    只是主人这些日子心思不是在妹妹那里吗,也许管不到自己?
    想到这里,岳晨不禁苦笑起来,如今有了妹妹在身侧,他对自己的占有和霸道,终究是给了别人。
    也许自己就是那个正主不在身边的替代品。
    岳晨蜷了蜷手,指尖的力道唤回了她的失神,救人还是要紧,她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既然你们交出了人,那长公主自然不会迁怒于你们。”中气十足的女音熟悉又陌生,却在一刹那间让岳晨红了眼。
    又是胡五娘。
    为什么最近自己不管做什么,总是能碰到她?
    岳晨的手蜷得更紧,她知道自己不该招惹,可是她明白,如果找上胡五娘,也许就能知道绒葵的下落。
    况且,御衙门和暗阁一向也不对付。主人若是知道,说不定还会嘉奖她一番。
    岳晨一个闪身,也顾不得一身鲜嫩的衣物会不会弄脏。便躲进身边一处藏污纳垢的窄巷之中。
    只见胡五娘神色倒是得意,嘴角上扬着自信的笑容,仿佛能靠着绒葵升官发财。
    讨得了长公主的欢心,倒也正常。岳晨低眉敛眸,面无表情地看着胡五娘从自己身前走过。
    岳晨隐匿于人群之中,看着胡五娘那般招摇,心中五味杂陈。
    明明是个村妇出身,不管是行走于花街柳巷又或者是豪门府邸,她都是那般恣意笑闹着,日头那般晒,大乾的女子在这个日头下,都戴上帷帽遮蔽阳光,可她丝毫不怕,便是让自己的肌肤沉浸在火辣的日头下,那双明眸在阳光下,宛若黑色的珍珠,闪着夺目的光芒。
    岳晨看着胡五娘方向似乎恰好朝着长公主方向走着,心中微动,明白这真是天赐良机。
    岳晨手中攒出流动的气体,冷漠的眸看着刚刚和一官兵打完招呼的胡五娘,便迈着小步,急忙上前。
    “小心。”岳晨捏着嗓子,似乎是失去了重心,身子微侧,看样子要倒在胡五娘身上。
    胡五娘听到女声,略微诧异的回过头,只见一抹绿色朝着似乎软弱无力地依靠在她身上,可还没看清是谁时,腰间只觉得被一股冰冷异常的风扫过。
    “小丫头,想要你姑奶奶的命何必多此一举。”胡五娘垂眸看着大半个身子都倚在自己身上的岳晨,不但不慌,反而还笑得春风拂面,唇角微勾,薄唇微启,低声在岳晨耳边轻吟,仿佛是情人间调戏。
    “别动。”岳晨眼睛里不复往日的迷茫,看着胡五娘也如死人无二致,她以只有两人的声音说道,“胡五娘,若是——”
    “明白明白,若是我引来其他人,你就算是死也要带我一起走不是。”胡五娘贴心地将她要说的话接上,抬手抚了抚岳晨的背,笑道:“晨儿姑娘,我可是在容香阁等了好些天,总算等到你主动上门了。”
    岳晨蹙了蹙眉,心下略动,但身形却没有什么变化,手依旧牢牢地按在胡五娘的腰间,硬声道:“你这一处穴位若是被我击中,就别想在御衙门当差了。”
    “唔,说的也有道理,那我不动,小丫头,你让姐姐往哪走,姐姐就往哪走,一动也不动。”胡五娘吹着气,继续调笑着。
    敏感的耳后,是女人气息的流动,但对于岳晨来说却无任何感触,她只是冷冷地扫过胡五娘,明面上是被胡五娘带着走,世界上是她推着胡五娘朝着前方一点点的走。
    旁边的人看到这样,眼睛都瞪大了,在旁人眼里,像是胡五娘救了个因热晕倒的小娘子罢了。
    岳晨低声说道:“带我去见绒葵。”
    胡五娘听到这人,眸光一闪,拧了拧眉思忖片刻,转瞬又笑道:“那人啊——原来你是为了她?你一个奴婢,怎么会和青楼的歌姬有交际。”
    “都是下九流,命苦的人罢了。”岳晨说道,“她在哪?”
    “你怎么知道你一定会知道她在哪?”胡五娘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
    “哼。”岳晨鼻尖吐出一团气作为回应。
    她指尖毫不留情地朝着胡五娘腰间的软肉下手,胡五娘抽了一口,声音也颤了几颤,说道,“小人物罢了,想要见她,我可以帮你。”
    岳晨看着胡五娘笑的真诚,不自觉地相信了她——即使她原本就想威胁着让胡五娘带她见绒葵。
    再见到绒葵的时候,天色已经偏黑,快要到宵禁的时候,而胡五娘将她带到一处空府邸里的私牢中。
    而里面关着的,正是变了相的绒葵。
    “哎,你们姐妹俩好生叙叙旧吧,我帮你们把把风。”胡五娘扭了扭身子,轻松地挣脱了岳晨的束缚,仿佛她真就是帮着岳晨来救绒葵来着。说完,还贴心的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绒葵。”岳晨身子不自觉地颤抖,原本绒葵是最爱美的,也最爱干净地,可她现在一身泥泞,原本圆润白皙的脸带上,只剩下灰色的皮包着嶙峋的骨,闭着眼依靠在墙上,看不清是死是活。
    她疾步上前,捏上绒葵的手腕,微弱的颤抖,还残存着细微的生机。
    岳晨抿着唇,将自己体内的内力,顺着对方的经络,一点点疏通着绒葵的气血。
    “咳——”当绒葵略微清醒时,映入眼帘的便是岳晨那已经被染成灰绿色的绿衫里。
    “你,你是谁?”绒葵并没有认出是岳晨,见到她是又惊又恐,正想尖叫,却发现自己的嗓子早就嘶哑得不行,气血冲上脑门,一时又昏又涨。
    “是我。”岳晨一手接过再次瘫软的绒葵,一手撩开自己脸前的幕帘,说道,“我。”
    绒葵浑身颤抖的身体看到岳晨脸上的奴印,气息也逐渐缓了过来。
    等到她彻底恢复平静,岳晨才听得她一身叹息,道:“你为何要救我。”
    “若是我知道你当初喜欢的情郎是状元郎,我说什么也不会允许你和他定下终身。”岳晨严肃说道。
    绒葵不置可否,只是眼睛透过岳晨的身体,撩向窗外,道:“那状元郎又在何处。”
    “那人与我何干,我不关心她。”既然是靠的长公主才成的状元郎,那就该守着身为入幕之宾的本分,为何要撩绒葵,又为何让绒葵饱受长公主的磨难。
    “呵,可是我很想知道啊。”绒葵的声音轻柔得像阵风,带着些许微不可闻的期盼。
    岳晨手中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说道:“你还关心他,除了被革职查办,被长公主赶了出来,他一点皮肉之苦都没受!”
    “呵……那就好……”绒葵的声音带着点欣慰,又有些释然,“妹妹,我还美吗?”
    岳晨不可思议地垂下头,看着已经瘦脱了相的女人,眼睛里怎么也无法和当初名动一时的绒葵牵扯到一起。
    “你说过,你爱慕的那个人是多么丰神俊逸,可实际上,他和,他和——”岳晨张开嘴,想说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和你有何不同,不都是出卖身体换得所需的人,这样的人,值得你这么为他付出吗?
    可她开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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