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凝心口一抽,高大挺拔的身子执拗拦在她前方,没有任何让步的余地。
    失去她时那肝肠寸断的滋味,他真的不想再次承受。
    宋凝深吸一口气,哑着嗓子道,“棠棠,我们再试试,好吗?”
    “殿下,我们不是已经在您的梦里试过了吗?我们不合适。”
    “不会的,不会再和梦中一样,孤不会……”宋凝急于解释,伸手又要去拉沈棠,却被她避开,那只手悬在半空僵了半晌,又无力落了回去。
    沈棠抿着唇,便见他紧紧地盯着自己,眸子里透着异样的情绪,“孤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
    沈棠愣了一瞬,脸色终于有了变化,拢在宽大袖袍中的手紧紧攥着帕子,眼睫微微低垂着。
    “殿下是储君,是将来要君临天下的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您执意要以权压人,臣女不敢不从,大不了绞了头发去当姑子。”
    宋凝看着她清清冷冷的站在那儿,扑面的热风吹在他脸上,却是比寒冬腊月的冰凌子还要扎人。
    她为了避开他,宁愿去做姑子。
    天色乌沉沉一片,淅淅沥沥的雨密密匝匝的从空中急速下坠,狂乱的,跌撞的打在宋凝脸上,像极了泪。
    终究是他辜负了她,是他活该,可是他不想,也不愿意就此放手。
    从漪澜苑回九华殿,宋凝浑身湿透,一言不发,脸色比起刚中毒时更差,裴琰惊得“唉哟”一声,忙上前去扶他,却被他一手挡开。
    “殿下您受了伤,怎能淋雨!奴才替您更衣呐——”
    裴琰急的团团转,可宋凝便是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
    “裴琰。”空荡荡的九华殿,回荡着宋凝的声音,“你说,孤要怎么做,她才会回心转意?”
    裴琰愣了愣,一时语塞。
    殿下是未来的储君,这世上有哪位姑娘敢拒绝太子殿下?这个问题,裴琰也不会回答。
    **
    淋了一场雨后,宋凝当天晚上便发起了高热,这一场病来势汹汹,几服药喝下去,虽然不发热了却还是日日咳嗽,一直过了盛夏也还是未见好转。
    裴琰急的团团转,圣上亦是龙颜大怒,斥责太医院这群庸医无德无能,竟是连一场风寒都治不好。
    初秋第一场暴雨突然而至,雨势来势汹汹,裹杂着狂风砸落的窗棂噼啪作响。
    裴琰端了碗汤药进来,怕殿下受凉,急急忙忙去掩上窗,却被宋凝制止。
    “殿下,您的咳疾之症还未根除,不宜贪凉。”
    “屋子里太闷了,开着罢。”
    裴琰无奈,只得作罢,将汤药搁在了桌案上。
    宋凝瞥了一眼,,又低头翻了一页奏章,突然道:“再几日便是中秋了。”
    每年中秋前夕,沈棠都会亲自采摘桂花,酿桂花月饼送到东宫。
    宋凝不喜食甜,故而一般的月饼都不吃,但是沈棠酿的桂花月饼口感松脆,甜而不腻,一口咬下去散发着很浓的桂花香味。
    “今年的桂花月饼,送来了吗?”
    裴琰艰难地咽了下口水,他自然知道殿下所说的桂花月饼指的是什么。
    久久未听到裴琰做声,宋凝苦笑一声,是啊,他原也没指望裴琰能说出什么来,沈棠怎么可能会为他再做桂花月饼?
    宋凝端起桌上的汤药一饮而尽。
    裴琰小心翼翼瞥了他一眼,“殿下,中秋那日朱雀街会有灯会,殿下是否要去逛一逛?”
    宋凝这才抬起头来。
    “这朱雀街的中秋灯会最是好看,奴才听说,这上京城的公侯子弟,世家贵女年年都爱去凑这个热闹。”
    宋凝握住奏折的手指一顿,半晌没有说话。
    中秋灯会,她也会去吗?
    第50章
    沈棠其实不想去凑中秋灯会这个热闹的, 但架不住沈臻一再游说。
    “上一回咱俩在得月楼闹出那番动静,母亲便管我管的紧, 这回若不是因为阿姐, 我也没机会出去。”沈臻拉着沈棠的手道,“所以二姐姐也同我们一道去罢,就当是陪阿姐散散心。”
    庄氏的意思沈棠知道,她是希望沈棠姐妹俩可以带着沈澜一道去游中秋灯会, 说不定能散去她心中的郁结。
    沈甄的心思, 沈棠心里更是门清, 无非是盼着能在中秋灯会与曹蔺寒见一面。
    沈棠想了想, 便应下了沈臻,姐妹二人又说了会话, 沈臻便也没有多留。
    沈棠送走沈臻后,转身问绿芜,“我让余梁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奴婢正要向姑娘禀报这件事儿呢。姑娘所说的那位林姑娘,余梁找到了, 只是……”绿芜迟疑问道, “奴婢不明白, 姑娘为何要余梁去打探莳花苑的姑娘?”
    未出阁的姑娘派人私下里去打听莳花苑的花魁, 若是让旁人知道,于姑娘名声不利。
    沈棠脚步一顿, 青缎绣鞋上的东珠轻轻晃动,她没有回答绿芜的问题, 而是反问, “她可是辽东林家的后人?”
    绿芜点了点头, “余梁经过多番打探, 才知晓这位林姑娘原是辽东林府的嫡姑娘林琅。前年林府被抄家,家破人亡的林姑娘被卖为官妓,在莳花苑陪酒迎客。若不是她长得貌美,又通诗词歌赋,颇受文人墨客的追捧,要查起来还真的是无迹可寻呢。”
    沈棠心头一阵阵地发凉,果然如此。
    前世她曾听宋凝提过一回,说是宁远侯府被参了一本,原因无他,只因其子曹蔺寒在外头养了个外室。
    事情的起因,是因着曹蔺寒的那位外室怀了身孕。
    曹蔺寒对那位外室素来稀罕疼爱,连续几天都宿在了外头,便是这几天的功夫,被沈臻知道了此事,然后闹得满城风雨。
    本朝律法对官员养外室颇为严苛,一旦发现养了外室,经御史弹劾,轻则问罪,重则革职,更何况这位并不是普通的女子,而是罪臣之后,娼妓优伶。
    辽东林家与宁远侯府是表亲的关系,曹蔺寒自幼和这位表妹两情相悦,这便解释了,为何堂堂宁远侯府的公子,要不惜犯险替她赎身,藏到外头养起来。
    只是她的那位傻妹妹一直蒙在鼓里。
    沈棠不由忆起上回在得月楼,曹蔺寒躲在陆云昭身后的模样,再将绿芜的话前前后后的串起来,倒也不觉得奇怪了。
    曹公子既然能做出还未成亲便养起外室的事情,从这处便能看出来,这个人并非良人。
    “林姑娘如今改名换姓,在莳花苑换了个花名,名叫柳诗诗。”绿芜道。
    沈棠点了点头,凝思片刻。
    庄氏素来不赞成沈臻与宁远侯府二公子曹蔺寒的这门亲事,可架不住叔父撩不开面子,沈臻又一心向着曹蔺寒。
    然而婚姻并非儿戏,沈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沈臻如同前世那般重蹈覆辙,到最后毁了自己的一生。
    同一个火坑,没道理再跳一次。
    曹蔺寒如今还未和柳诗诗重逢,那沈棠便助他一臂之力,她要让沈臻彻底看清其真面目。
    “绿芜,你去同余梁说……”沈棠招了招手,在绿芜耳边低语几句。
    绿芜惊疑不定,“姑娘……曹公子看着不像是这种人,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大好?若是被三姑娘知晓,怕是会埋怨您。”
    沈棠淡淡道,“你只管按我的吩咐去做,我心中自有定夺。曹蔺寒若真的是君子,行事自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绿芜迟疑了片刻,最终轻声应了声是,而后按照沈棠的吩咐,去到外院找了余梁。
    *
    天色由蔚蓝渐趋靛蓝,月华下风箫声动,玉壶光转。
    除却上元节和乞巧节以外,上京最热闹的日子便只有中秋了。
    这几日因为有灯会和祭拜月神的传统,朝中便颁下不宵禁的诏令。
    从祭月、赏月、赏桂花,直至放河灯、夜游秋华湖,朱雀街昼日昼夜热闹喧哗,人声鼎沸。
    未免遇到上回那样的乌龙事,沈家三姐妹这回出行,还带着方才从白马学院回京的大公子沈毓,后头更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几名家丁仆人。
    沈棠前世与这位大堂兄接触的并不多,同他寒暄了几句,二人便没有多余的话,只一前一后的走在朱雀街的主道上。
    中秋的灯会与其他节不一样,中秋重在赏月,街上花灯自然要少上许多,更受欢迎的是在秋华湖放河灯。
    上面都是少男少女写着的祈福小字。
    沈棠看得目不暇接,沈毓见几位妹妹见了那些漂浮着的河灯眼热的不得了,便吩咐小厮程景也去买些河灯过来。
    几人在街边等,沿街都是提着篮子卖各种新巧玩意儿的小贩。
    有爱美的少女买了簪子别在发髻上,也有孩童攥着泥人在街上嬉戏玩耍。
    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
    沈棠目不转睛盯着桂花树下卖糖人的小贩。
    沈毓也随着她的视线落在那些糖人上,“二妹妹想要糖人?”
    沈棠收回视线,低声道:“我还从未尝过糖人的滋味,大堂兄可要也尝一尝?”
    前世她遵从皇后娘娘的教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一心想要嫁入东宫,成为宋凝身边最合规矩的沈承徽。
    上一回她去永安街逛花灯会,还没开始,便在得月楼遇到了恶霸调戏良家女子的戏码,真是极为扫兴。
    如今得了机会,定然是不能错过。
    沈毓是男子,对这等甜食没有特别的偏好,闻言摇了摇头,沈澜与沈臻对路边的吃食颇为嫌弃,迟疑道:“……算了罢,逛一逛便罢,路边的摊食不大干净。”
    沈棠笑了笑,一边走,一边对他们道:“你们不吃,那我就自己去买咯。”
    沈毓见沈棠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也就随她去了,站在那儿看着她与一群小孩围在糖贩前。
    摊主灵巧的手随意捏转几下,熬制好的糖稀便被绘出一只活灵活现的兔子。
    沈棠瞧得目瞪口呆。
    她连连惊叹,与围观的小孩一同看的津津有味,只是轮到她的时候,最后一个糖人正好卖完。
    沈棠失望不已,反复询问小贩,方才转身迈开步伐。
    沈毓看的失笑,想着唤她去前头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糖人摊贩,就见一道青色的身影蓦然挡住他的视线,拦在沈棠面前。
    来人是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举止斯文儒雅,得体有礼,似乎怕唐突沈棠,始终与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绿芜忙挡在沈棠身前,警惕地望着他,“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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