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听了也忍不住一笑:“你个丫头,嘴越发厉害了,不嫁出去怕是不成了。”
    兰夕一听又是撒娇又讨饶的,笑着一路往圆明园殿走去。
    云烟进了殿里,太监们默认照例是不用通报的。
    她刚一踏进去,太监们请了安,她便照例问了句:“有在议事吗?”
    柴玉如今已经做了圆明园殿的总领太监,他脸上有些转瞬即逝的迟疑:“禀夫人……没有”
    云烟点点头,走他身边经过时,不免又看了他一眼。兰夕狐疑的看了柴玉一眼,上去一把拽了他就咬耳朵,刚听一句,就踩了他一脚,追上云烟去。
    云烟刚走进月洞门,就听见了笑声。随着笑声,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也跃然眼前。
    雍正神情柔和的垂目看着身边人,他高大的身躯靠在躺椅里,,穿着龙靴的双腿自然地分开耷在踏脚的上,常服的袍脚耷在膝上,金色龙纹的长裤隐隐露出来——
    一个细眉细眼的绿色宫装女子抱着小阿哥正蹲在他腿边笑,旁边的嬷嬷们也满脸堆笑。
    看着这女子侧面,柳叶眉,肤色白净,身量纤细,十六七岁的豆蔻年纪,不十分抢眼,却有似曾相识之感。
    云烟脚步微微停顿,屋内人已然全部看见她。
    兰夕挎着食盒跟上来,唤道:“夫人”
    雍正抬起头来,看见她。绿色宫装女子也抬首对上她视线,那双眼,分明是,熟悉的感觉。
    嬷嬷们忙一众矮了身子跪地请安,那女子也匆匆就着姿势请安,有些微微狼狈。
    雍正看着云烟,从躺椅里将右手抬起来,云烟一步步走过去,将左手放进他抬起的手掌里。
    “谦嫔娘娘和小阿哥处的不错”云烟平静的抬了抬右手示意她们起来。
    谦嫔刘氏正是这绿色宫装女子,她显然也明白了云烟的身份,忙低头应声将小阿哥抱上来意将其放入云烟怀中。
    云烟将手从雍正手中抽出来,接过小阿哥。他正将一只小手指塞在嘴边温温的笑。云烟心中一阵柔软,心中忽然闪过当初那个温润男子的影子。这样小的年纪怎会像煞了那个叔叔?
    腰后突然有只手像是替她抚了抚裙后的褶皱,她才发现自己晃了神,抬头看看谦嫔刘氏——
    蓦然回首,都是故人的影子。身边的这个人可曾想到那对爱极又恨极的兄妹?
    爱,抑或是恨,终究归于尘土。
    云烟怜惜的碰碰小阿哥的小脸,将小阿哥交给兰夕。“去吧,小阿哥也该饿了。”
    众人一起跪安下去,谦嫔刘氏只在起身时看了一眼椅子中闭目养神的皇帝。云烟看着她们背影,目送她们离开,她不再说什么,什么也没说。
    四海升平的日子不长,古州地区又起哗变。雍正十二年七月,当地传言“有苗王当出”,苗人皆信,遂反对流官统治。官府曾抓获造言者“苗人老包”,后又释放,于是一些人“纠众滋事”。
    其实古州自雍正七年征服之后,即设古州厅,以流官管辖。古州地区旧有土官名目,如长官司、副长官司、土舍等。这些土官虽在建厅之后被授予土千总、土把总、外委土舍之名,协助清政府管理苗寨,但总不能如昔日一样耀武扬威。因此,他们一直希望恢复旧日之局面。
    雍正帝听闻鄂尔泰急报古州事件后,为避免可能发生的事端,立即派吏部侍郎吕耀曾、大理寺卿德福,会同地方官员赴古州宣谕化导,但无效果。后又对滋事者进行镇压。结果引起了更大规模的叛乱。
    临近年关,雍正嘴角上火起了一串水泡,可急坏了太医院,内药外敷也不见消去。他平时里最爱齐整,又是茶水不离的,碰着就疼,当真是闹心。
    屋内暖香细细,雍正一身金底出黑狐毛的团龙袍子盘腿坐在厚厚的龙座榻上,一手拿着奏折,一手去端茶盅。
    一声闷闷的抽气,茶盅又被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吓得屋里屋外几个小太监连带着苏培盛,跪了一地。
    云烟拨了帘子进来,一瞧他皱眉神色,目光看到他嘴角那一串红红的水泡,抿了抿唇。
    她一边挥挥手让几个小太监起来,一边走近座塌,苏培盛忙带着他们爬起来退出去。
    雍正看着奏折头也没抬,伸出一只手来准确拉到她手后抬了头。
    “怎么这样凉?”
    云烟反握了他手,“是你手热。”
    雍正抬手又蹭蹭她脸颊,依旧说一句:“多穿点”
    云烟点点头,手从他掌心里滑出来转身进了内室,雍正又恢复到原来姿势继续看着折子。
    不一会,云烟出来,端着小药盒和棉棒,往他身边一坐,低着头用棉棒蘸了透绿的药膏,歪着头轻轻往他嘴角上点。他唇角微微一动,牵起鬓角新添的银丝,在午后阳光折射下分外刺目。
    云烟的目光在他眼角纹路上停驻,雍正敏感的移了眼神对上她眼。
    “怎么?”
    云烟微微一笑,“还疼么”
    雍正道:“好多了”
    云烟点点头,低头收着药盒要站起。雍正忽然抬眼道:“朕最近……是不是老多了?”
    她心中一凛,他是如此敏锐的人啊,一直都是。
    她放下手中药盒,却抬了手去摸他脑门,倚在他身边,把吻落在他脑门中央。
    “不老”
    雍正十二年的万寿节,不过是一盏薄酒,雍正帝遇风就打了个喷嚏,回来早早睡下,半夜里就发起烧来,浑身都是滚烫。云烟睡到半夜,突然被小腹上搭来的大手给热醒,忙爬起来叫人点灯。
    这一病有些毫无预兆的来势汹汹,颇让云烟和苏培盛都想起几十年前在王府里时他那场风寒大病。如今到底岁月不饶人,五十多岁的人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若不是生病,真不能如此休息。四阿哥弘历五阿哥弘昼倒是日日来请安,几位皇子福晋也孝敬恭顺。朝堂上政事、地方动乱可不因皇帝生病而减少,没歇几日不上朝,雍正就召军机大臣到九州清晏里来议事,又受了累。雍正一急,心肺口舌都是一片内火,病情反倒重了。几经反复,情况不容乐观起来。太医叮嘱不方便洗浴的时候,她就每晚亲自给雍正擦身。要说从前,似乎也不是没有过,可一辈子生活下来,他反倒不自在了,让她有些看不懂。
    云烟隐隐感到担忧,却命令自己坚强。这一切看在眼里,对于雍正,她不知是爱好还是责好,一辈子不曾干涉,如今也更没有缘故去不理解他对黎明社稷的坚持。
    圆明园内华灯初上,云烟望了望窗外扶扶鬓角发丝,侧眼见苏培盛领着养心殿太监柴玉将热腾腾的铜盆端上来,点点头示意他们端进去,便低头开始卷起自己白色风毛的袖口,一边跟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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