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指纤纤,握上另一个他。
    素手琵琶,原也是他喜欢的。
    冰弦冷涩,拨弦转调,琵琶声声至高潮。
    抚在她面颊略带薄茧的手一僵,现出紧绷的白皮与青筋。
    叶照推开身来,柔声道,“郎君,大婚前,你且都不许回家了。届时小别胜新婚!”
    “你说了算!”萧晏张开双眼,神清气爽看她。
    揉揉挠挠在掌心把玩她的长发。
    暮色降临,她出浴之时,他又开始伏案做那条嫁衣罗带。
    叶照看不见他的样子,也不看清他的神色。
    但她能想象他的认真与专注。
    她从后头抱住他,蹭在他肩上,突然就有欲哭地冲动。
    萧晏侧首看她一眼,又回身配着颜色嵌入珠子。
    “殿下,同妾身讲讲这罗带的模样。”
    “那你且听仔细,这一针一线都是为夫的心意。”
    叶照伏在他肩头,认真听。
    大红底色,金线裹边,七彩绘纹。
    如意云纹缭绕,为事事如意。
    龙凤花色相缠,寓龙凤呈祥。
    三百六十颗缠花金玉珠,颗颗都似君心,盼圆满,畔同心。
    她的眉眼贴在他面庞。
    萧晏持珠的手顿了顿,“怎么哭了。”
    叶照自唤眼疾,便再流不出眼泪。哭时,唯有双眼发烫。
    萧晏感受着面庞的灼热,搁了珠子,抱人至膝上。
    她埋头蹭在他肩窝,呜咽道,“因为,郎君对我好。”
    翌日晌午,叶照带小叶子去了一趟湘王府,见慕小小。
    萧晏跟着非要同行,叶照只好由他。
    入了湘王府,三个女人说体己话,萧晏脸皮再厚,再不能跟在后头。被萧旸推着去朝阳台听曲。
    台上,伶人唱的还是大婚那支曲。
    两情好,纵百年千岁尤嫌少;
    怎料到,无端会被分开了;
    十年熬,待得比翼终飞高;
    愿此生不恼,欢喜与君温柔终老……
    殿阁中,叶照伸手抚在慕小小微隆的小腹上,想象数月之后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明岁四月,正是春光潋滟时。”慕小小道,“阿照,我们都有家了,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亲人。”
    “你我浮萍半生,注定已经寻不到父母根基。但是,我们可以成为孩子的根,与爱人携手一生。看树苗长高,长出枝哑,抽出嫩芽,想象来日亭亭如盖矣。”
    叶照看她。
    想了许久,终是开了口。
    她面对着慕小小,将小叶子抱在膝头,如实所言。
    最后,叶照道,“阿姐,我来这趟,不是等你劝解,也不是等你提前告知湘王殿下。我既决定要走,便再不会留。”
    “我来,只是想你帮我,帮我一件事。”
    慕小小满腹的话语,和全部的激动,终于在叶照最后的恳求中平复下来。
    叶照低头问小叶子,“你也可以选,是留在姨母处,还是随阿娘走。”
    小叶子从她膝头下来,冲慕小小磕了个头,摸了摸她小腹,笑道,“姨母,我要陪阿娘。”
    慕小小泪如雨下,将孩子搂入怀中。
    “阿照,我应你,谁也不说。但你……别让阿姐寻不到你。”
    叶照牵着小叶子,在湘王府门口等萧晏时,正是日上中天的时候。
    秋天的日光并不耀眼,甚至因秋风瑟瑟,光线里渗着一股凉意。落在人身上,惬意又舒适。
    她在风声中,辨别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嘴角笑意一点点漾开。
    小叶子抬头看她,又眺望来人,低声道,“阿娘,我其实在很早前就已经不恨他了。”
    “他知道的。”叶照牵着孩子的手紧了紧,“所以,你要不要唤他一声。”
    小叶子摇摇头。
    何必给他短暂的美好。
    “阿娘,我始终更爱你。”
    日落西山又是一日。
    九月三十日,距离婚期还有五日,陆晚意又一次来到秦王府。
    名为替司制道喜,将婚服送来。实乃催叶照办事离开。
    叶照声色平静,“今日你便去请旨吧。”
    这日晚膳后,萧晏添了烛火,继续制作那条罗带。
    叶照安静坐在床榻。
    萧晏回头看了她两回,总觉不对劲,遂搁下珠子过来,问她怎么了。
    叶照咬着唇畔半晌,拉起萧晏出去,走到库门口。
    库里放着二人的婚服,按规矩放于夫家暖房。
    三日后新妇嫁衣再送回母家。
    叶照垂着眼睛,低声道,“阿晏,我想穿喜服。我穿你看看,好不好?”
    “我说半日,你闷声不吭作甚!”萧晏笑道,“这厢不能应你。喜服入库出库皆有时辰,原是司天监算好的上上吉时。断不能随便打破!”
    “走吧!”萧晏牵过她,“到时婚宴上,再穿来晃我吧。”
    叶照僵在那,没有挪动。
    “听话,不许撒娇。”萧晏哄带劝拖走了她。
    回来后,叶照依旧坐在床畔,萧晏继续嵌珠子。
    “生气了?”萧晏回头看她正自己起身,往案桌旁走去。
    那里除了温着的茶水,什么也没有。
    “没有,我就是有些渴了。”叶照拢在广袖中的手,掌心沁出薄汗,捏着那颗丹药。
    “还说没有,要喝水如何不唤我?”萧晏扶她坐下,倒了盏喂她。
    叶照就着他的手,乖顺饮下,“快去制罗带吧。”
    萧晏揉了揉她脑袋,转身过去。
    叶照默了默,听声辨事,萧晏正聚精会神嵌珠子。
    她拢着茶盏,将药从袖中滑入,倒水入盏,轻晃。
    “郎君,辛苦了。”她端着杯盏,慢慢走到他身边。
    才喝过一杯。
    萧晏抬眸看他,却还是笑笑,张口,由她喂下。
    叶照恢复了往日模样,在他一侧坐下,摸索着捏上珠子,递给他。
    还剩最后一圈,萧晏蓦然就一阵晕眩,困意袭来。
    “阿晏。”叶照唤她。
    萧晏摇了摇头,看她。
    叶照笑,起身引他上榻,替他宽衣。
    萧晏微阖着双眼,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直到二人交颈而卧,相拥而眠。
    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叶照无声起身,素衣裸髻,为再着任何属于秦王妃的衣饰。
    她一步步往门边走去,开门,终是忍不住回头。
    真遗憾,便是回眸。
    我也看不见你。
    她停在这一刻,竟是合门走了回去。只是终究没至榻前,拐了个弯,至案桌旁,摸索到那条罗带。
    她在手中握了半晌,到底没舍得松开,咬着唇瓣将它一点点收至自己广袖中。
    清辉殿正门打开的时候,小叶子已经在等她。
    她牵着女儿的手出去,一路上值的侍者还在同她叩首问安。
    她尚且还是平常模样,平静温和,“殿下还在歇息,晚些再去唤他。”
    “王妃要去何处?”
    “可要准备车驾?”
    “王妃需要先用些早膳吗 ?”
    一路皆有各处侍者问话,她默声摇首,只牵着孩子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出王府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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